《庄子·天下》说:“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关尹、老聃闻其风而悦之。”《汉书·艺文志》认为:“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弱卑以自恃,此君人南面之术也。”它说明,以老子为主要代表的道家学说汲取了包括《易经》在内的前人历史文化的精华。老子曾为周王室史官,史官的主要工作就是记事、记言,熟悉历史典籍,兼通天文地理,具有丰富的历史知识,就学历而言,乃为最高者之一,搞历史研究者,当然十分重视历史上改朝换代的经验教训。老子认为,掌握古代的“道”,用来治理当今的国家,能知道历史上事情的原委,这就是规律(“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老子·十二章》)。在世界史中,中华民族是对历史经验至为重视的民族,也是中国古代历史文化的一个突出特点。孔子通过“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中庸》)而整理《诗》、《书》,撰修中国历史上第一部历史著作《春秋》。墨子提出,检验一个人的看法是否正确的三条标准,第一即为“上本古者圣王之事”(《墨子·非命上》)。
《老子》汲取了包括《周易》在内的前人历史文化精华,既有直接引用古书或古代圣人的话,也有在《老子》中没有明说的,但在古代典籍中可以查到的先于《老子》的思想,或者将有关以道治国安民,以道治兵作战方面的思想,进行理论阐述。总之,老子对前人典籍的思想精华,既有继承又有发展。
下面,我们重点以《周易》等文化典籍为例来说明之。
《周易》是中华文化最古老的典籍之一,它成书于西周之初至战国中期,3000多年来,在中华文明史上一直放射着耀眼的光芒,历来被奉为“上古奇书”、“中华第一经”。
《周易》由《易经》、《易传》两部分组成。《易经》包括起干终未济64卦、384爻的卦爻象符号及附于卦爻后的卦辞、爻辞,是古代长时期积累起来的临事求筮占卜结果的记录。《易传》是对《易经》中筮法、卦象、卦爻辞的解释,包括《彖》、《象》、《系辞》(上下)、《说卦》、《序卦》、《杂卦》、《文言》七种十篇,亦称“十翼”,是自成体系的哲学著作。
《周易》的卜筮内容包含着许多朴素的辩证法,它以符号和文字相结合这一独特的结构形式及丰富的思想内容,在中国思想文化的历史长廊中修筑了一座神秘的地下宫殿。《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指出:“《易》道广大,无所不包,旁及天文、地理、乐律、兵法、韵学、算术,以逮方外之炉火,皆可援《易》以为说,而好异《易》者又援以入《易》,故《易》说愈繁”。可以说《周易》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部“天书”,的确如此,它古奥、简朴的文字,多数人识其字难明其义,而且注家蜂起,各说不一,连卦爻辞的本义也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这却为研读者提供了广阔的理解空间和新的理论生长点;卦、爻与文字组合的结构和占卜凶吉相联系,令人神秘难懂。笔者研读《周易》十余年,先后读过五种不同的版本,早已萌发写一点心得的想法,却迟迟不敢动笔。《周易》的产生就是一个奇迹。《汉书·艺文志》称它是“人更三圣,世历三古”的杰作,即上古伏羲画出八卦,中古周文王重卦系辞而演为64卦的《易经》,近古孔子晚年喜《易经》而阐发其义理,作“十翼”,是为《易传》。《周易》问世后,研究者代不乏人,注释、阐述《易经》的著作数百种,可谓汗牛充栋。总之,《周易》对我国的哲学、政治、军事、伦理、民俗、宗教、文学、史学、天文、历法、数学、乐律等都产生过广泛而重要的影响。
《周易》中记载的古代军事思想文化资料相当丰富,其中专门论述战争的就有《师》、《同人》、《晋》、《中孚》等四卦,涉及战争、军队内容的卦辞和爻辞达17卦之多。总之,反映军事内容的卦爻辞占整个《易经》的三分之一以上。剥去其占筮形式的外壳,不难发现其古奥文句中,包含着许多宝贵的关于战争、军队实践的记述及经验教训的概括总结,而《老子》在阐述以道治国安民,以道治兵思想时,从中汲取了许多有益的思想养料。
《老子·六十四章》言:“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谋,其脆易泮,其微易散。为之于其未有,治之于其未乱”。在这里,老子提出了治国安民要有居安思危的思想。它是说,事情在稳定的时侯容易维持,在没有露出苗头时容易解决,在脆弱的时侯容易分化,在微小的时候容易根除。防止事故要在事故还没有发生之前,治理动乱要在动乱还没有开始的时侯。
《易传》说:“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又说:“《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当文王与纣之事邪?是故其辞危。危者使平,易者使倾。其道甚大,百物不废。惧以终始,其要无咎。此之谓《易》之道也”。它告诉我们,《易经》的作者是一位具有忧患意识的哲人。《易经》问世于殷末周初之际,反映的是周文王与商纣王那个时代争霸天下的事,所以它的文辞多有忧危。常恃忧患意识就得平安,太平无忧则必倾覆。《易经》所总结的殷末周初这段历史时期的经验与教训,具有普遍借鉴意义,任何事物概莫能外。始终保持忧患意识,就不会带来危险。这就是《周易》告诉世人的一条规律。《周易·升》卦记述了周文王南征伐崇取得胜利,凯旋岐山祭祀祖先的宏大场景。《周易·既济》卦记述了殷王武丁征伐与殷商西北接壤的异族国家鬼方,苦战三年才征服的史实。“龙战于野,天地玄黄”,则反映了殷末周初部落战争的残酷性。
“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这是一条治国安邦之道。安危、存亡、治乱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因此,《易经》提出“见几而作”,在安、存、治的时候,应看到危、亡、乱的不利因素,不能等到危、亡、乱已经昭著时,才来慌张应付,这样势必处于被动,损失严重,甚至遭至倾覆的恶果。《周易》的作者通过总结殷商的覆亡与西周的兴起,发出了“其亡其亡,系于苞桑”的忧患呐喊。
居安思危,是中华民族历代先贤们在长期社会实践中所积累、总结出来的一条重要历史经验。《老子》在第二十九、三十五、四十八、六十一、六十二、六十九等章中,在提出以道治国安民思想时,都不同程度地提出了领导人要具有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这无疑汲取了《周易》的上述思想精神。
如何居安思危?《周易》提出了增强国防忧患意识的措施。一是“容民畜众”,即平时只有很好地养育人民,战时才能兵强士众。原始社会末期至奴隶社会初期的古代国家尚无常备军,寓兵于农,兵农合一,平时耕田,战时集中起来就是执干戈的士兵。所以,容民畜众成为保家卫国的重要军事内容。这样,社会就可以安和,人民就会悦乐,既可封侯建国,又可奖励臣民,兴师讨伐,当可惩敌而胜(“豫:利建侯,行师”)。
二是“以思患而豫防之”。“水在火上,既济;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这就是说,水在火的上方,也有浇灭火的危险。君子应从中悟出这样的道理:凡事在开始时,就要考虑到可能降临的灾患,而事先加以预防。很显然,“以思患而豫防之”,是加强国防安全忧患意识必须树立的一个基本观念。
三是“以除戎器,戒不虞”。意为战备观念应常备不懈。《萃·象传》:“泽上于地,萃;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水聚地上,成为泽,因而称作“萃”。但聚集愈多,愈容易发生意外的灾祸。所以,君子应经常修治武器,加强戒备,以防不测。战争是敌我双方政治斗争的最高表现形式,是流血的政治;而武器则是进行战争必不可少的重要手段。为了取得战争的胜利,战前应经常注意修治保养武器,以备战时所用。如果和平时期思想麻痹,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一旦意外之患的战争爆发,便会猝不及防,遭受重大伤亡,甚至有使国家倾覆的危险。
总之,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的辞句充满《周易》全书,是它的一个突出特点,并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老子》继承了《周易》的居安思危的思想精神。中国的许多流行格言,如“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多难兴邦”等等,都是坚贞不渝的爱国主义精神的体现,鼓舞着一代代仁人志士为民族的独立兴旺,国家的富强而奋斗。中华民族虽迭经忧患,而依然屹立于世界的东方,作为民族魂之一的忧患意识,无疑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中华民族历来崇尚正义,热爱和平,反对以强凌弱,恃富欺贫的侵略战争。反对侵略战争,反对以武力手段解决国家之间的争端问题,是《老子》军事思想的一条基本原则,也是老子战争观的一个显著特点。《老子》第三十、三十一、六十九章等中,明确提出“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夫兵者不详之器,不得已而用之”,“用兵有言:‘吾不敢为主,而为客’。”老子这些思想,不但继承而且大大发展了《周易》中要“师贞”,“鸣谦,利用行师征邑国”的正义战争观的思想。而“用兵有言”句,则表明老子引自某部兵书。《军志》有“先人有夺人之心,后人奉待其衰”的词句,比较大的可能是指《军志》一书,但老子引自某部兵书是无疑的。
《复》卦上六爻辞说:“迷复,凶,有灾生目(上下)。用行师,终有大败,以其国君,凶,至于十年,不克征。”这就是说,对进行战争的道义(性质)不清楚,并且迷途而不知返,必然凶险,天灾人祸就会相继到来。如果国君不守道义而轻率出兵发动战争,也必然凶险,既是进行10年的长期战争,也不可能取得胜利,最后结果是招致大败。所以,《易经》认为,要进行一场战争,首先要得到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和拥护,才能消除后患的因素,取得战争的胜利。《晋》卦六三爻辞言:“众允,悔亡”和《观》六三卦爻辞言:“观我生,进退”,即是表达的这种思想。
与此同时,《易经》也强调:对于侵略战争,必须动员全体民众,不怕流血牺牲,英勇地进行抗击,直至取得反侵略战争的最后胜利。《谦》卦六五爻辞曰:“不富以其邻,利用侵伐,无不利。”《谦》卦上六爻,逐一论证:“鸣谦,利用行师征邑国”。这就是说,国家贫穷落后,是因为受到邻国的侵略掠夺;所以讨伐侵略者,进行反侵略战争,是正义的行为,没有什么不利。此时举兵讨伐邻国侵略者,乃是正义之师,是“谦”让的表现,是先礼后兵,后发制人。因为,我国长期被邻国侵略,导致国家贫穷落后,现在进行反侵略战争,必然赢得海内外四方的同情和支持。在这种形势下,当然有利于用兵出战。因此,《象传》进一步强调:“鸣谦,志未得也。可用行师,征邑国也”。意即只有动员全国的军队进行反侵略战争,打败侵略者(行师征邑国),才能伸张正义(遂其志也)。为此,必须不怕流血牺牲,再接再厉,才能无往而不胜(即《晋》卦六五爻辞说:“悔亡,失得勿恤,往吉,无不利”)。
把“谦”运用到政治、军事、战争、外交、文化等各个领域,并提高到战略、策略的高度,特别是军事战争领域,是中华民族的首创。《易经》中的“谦”卦,乃卦象艮下坤上。《序卦》说:“有大者,不可以盈,故受之以谦”。可见,“谦”乃“盈”的反义词、对立面,有“虚”之义。如果换成今天的话来讲,“谦”乃谦虚、谦逊、谦让之义。
在《易经》的64卦中,没有全部是吉或是凶的卦,只有《谦》卦六爻全部为吉利。《象传》又从天道、地道、神鬼、人道四个方面,阐明谦德者始终处在尊位而光明通达。由此可见,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对谦虚、谦逊、谦让、谦和这一美德十分推崇,它充分体现了中华民族光明正大,崇尚和平的博大心胸。
《周易·师》卦辞:“师:贞,丈人吉,无咎。”师,军旅之名。贞,即正,正道,是说打仗的目的要正确。丈人,即将帅,德才优秀者。师卦,可以说是建军与作战卦,从卦辞到六条爻辞全部都是讲军队和战争问题。《周易》作者认为,兴师打仗,首先要把握的是战争的性质和统帅人选的确定,只要军旅坚持正义战争的目的,又有德才优秀将帅的指挥,就能取得胜利,不会有什么过错。《师·六五》又云:“田有禽,利执言,无咎。长子帅师,弟子舆尸,贞凶”。六五爻又讲战争的正义性和将帅人选的确定问题,此爻辞告诉人们,把进入田中侵害稼穑的禽兽抓住,没有过错,完全有必要,如同敌人侵犯我国土,我被迫抵抗应战,出师有名有义,理所应当,肯定会取得反侵略战争的胜利。但是,如果一方面派德才足以率众的将帅指挥,另一方面又派庸才小人参与监军,纵然师出正义,也难免遭到重大失败。所以,《师·象传》说:“弟子舆尸,使不当也。”这是因为用将不当所致。
重防御,设置险隘抵御外敌的入侵,这是《周易》阐发的坚持正义战争的一个重要观念。《坎·彖传》说:“行险而不失其信,维心亨,乃以刚中也。”“王公设险以守其国,险之时用大矣哉!”这就是说,利用山川、丘陵、河流修筑险境,其目的是为了抵御外敌入侵,进行正义战争,用中正之道征服人心,保卫国家的安全,关键时刻能发挥巨大的作用。华夏民族在古代社会利用自然屏障抵御外敌的入侵,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它反映出中国古代以防御为主的国防安全观。
进行反侵略战争,应该建立“同人于野”的军事统一战线。《周易·同人》卦辞云:“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贞。”最差也应该“同人于郊,无悔”(《同人·上九》)。古代国家,以邑为中心,邑外是郊,郊外是野。野是最边远的地区,已经到了国界线了。“同人于野”,是说与人和同的面要广要大要远,要与国外的人和同,建立军事统一战线的关系。所以,这样就“利涉大川”,意为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什么艰难险阻也能渡过。“同人于郊”,虽团结的力量不及“同人于野”,故不能得吉,但总比与多数人为敌好,所以仍“无悔”。《周易·同人》卦阐述和同的重要性,充分表现了中华民族祖先热爱和平,反对侵略的美好愿望。这与《老子》否定暴力的战争,在五十七章中说,“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正;我无欲,而民自朴’”的思想完全吻合;而“故圣人云”则表明老子引自历史上杰出人物的话。
实行反侵略战争,必须把战争引向敌国去,这样才能伸张正义,这是《周易》中表达的一个重要战争指导思想。《谦·六五》云:“不富以其邻,利用侵伐,无不利”。《谦·上六》:“鸣谦,利用行师征邑国”。这就是说,我国物资不丰富,比较贫穷,是因为受到邻国的侵略掠夺。因而,我出师讨伐侵略者,乃师出有名,没有什么不利的。所以,举兵讨伐侵略成性的邻国,能万事亨通。“行师征邑国”,把反侵略战争引向敌国国土上,这正是“鸣谦”的表现,君子行此德,必有好结果。
《周易》在论述进行正义战争,取得反攻作战胜利之际时,特别提出要注意不要乱抓俘虏和掠夺财物的问题。《晋·初六》云:“晋如,摧如,贞吉。罔孚裕,无咎。”《晋·象传》曰:“晋如,摧如,独行正地。裕无咎,未受命也。”这就是说,攻击侵犯之敌,打垮侵犯之敌,是正义战争之举,无疑会取得彻底胜利。但须注意,胜利之师不要去捕捉俘虏,不要去抢掠财物,因而不会有灾难。这正因为率师的将帅能够遵循战争的正义之道,因势制宜,独断于心,所以取得了胜利(《晋·象·六二》:“受兹介福,以中正也”)。
此外,《周易》还讲到援助别国人民解放的正义战争,要掌握好时机问题。《剥·六三》云:“剥之,无咎。”《象传·六三》:“剥之无咎,失上下也”。这就是说,援助邻国人民的解放战争割取其土地民众,要等待邻国的统治者已经失去上下臣民支持的时候,才可以无灾祸。
老子认为,大战之后,必有荒年;遭殃的,还是普通老百姓;即使军队打了胜战,也要用丧礼的形式来纪念它等(参见《老子》三十、三十一章)。所以,老子提出,必须选拔德才兼备,会管理部队的将帅,尤其是要任用非常“谦下”的将帅来指挥战役战斗;既要严明军纪,更要懂得关注战争给人民群众带来的种种灾难。否则,就会“师之所处,荆棘生焉”(《老子·三十章》),即如果军纪败坏,军队经过后的地方,就会杂草丛生,饥荒凶年而至。
军队出征,必须纪律严明,军纪败坏,必遭凶败,这是《周易》师卦中明确提出来的重要思想,它强调了军纪好坏对战争胜负的重要作用。《师·初六》:“师出以律,否臧,凶”。《师·象传》初六:“师出以律,失律凶也”。出兵打仗,必须强调军纪严明,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或者做不好这一点,结果必凶,吃败仗是肯定的。“失律”就是“否臧”,军纪不善。“师出以律”乃一切用兵之常,必须如此。胜败与否,是吉是凶,则看军队纪律如何。如果“失律”,则必败,所以言“凶”。
军纪严明,还应该体现在论功行赏上。《师·上六》:“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象传》:“大君有命,以正功也。小人勿用,必乱邦也。”这就是说,待战争取得胜利后,国君发布命令,论功行赏的时候,应该谨慎小心,不可授“小人”以参与国政的机会。特别要“正功”,即公平合理,赏与功相当。大功大赏,小功小赏,无功不赏,千万不能搞平均主义的一刀切。否则,将挫伤打击大功者的积极性,这也是“失律”。当然,“小人”立了战功,也要给予合理的奖赏,但千万不能给“小人”掌握国家军队的权力,否则必将危害国家。
《周易》还提出了军队要“不伤财,不害民”的爱民思想。《节·彖传》:“天地节而四时成。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这就是说,天地因为节制,四季才井然有序,循环不已。应该效法天地,按节制原则来制订制度管理军队,就不会浪费钱财,伤害人民。这里旨在强调,应该运用制度来节制人们,尤其是统治者的欲望和行为,来达到“不伤财,不害民”的目的。《周易》的作者从穷兵黩武、繁重徭役的战乱年代,切身体会到民不卿生、田园荒芜的惨景,因而发出了“不伤财,不害民”的伟大爱民思想的呼喊。
老子提出了“以奇用兵”的战争指导原则,它主要包括三方面的思想:一是以退为进,后发制人。(《老子·六十九章》“用兵有言曰:‘吾不敢为,主而为客;吾不敢进寸,而退尺’。”)
二是要善于利用敌人的力量来取得战争的胜利。(《老子·六十八章》“善胜敌者弗与,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之力。”)
三是轻敌必败,哀兵常胜。(《老子·六十九章》“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则哀者胜矣。”)
《老子》中“用兵有言句”,显然是老子引自某部兵书无疑。老子认为,只要把握好了以上三个方面,用于作战就能胜利;用于守卫,就能稳固如山。此外,老子还认为,善于打仗的将帅要具备隐忍的“柔慈”品格,决不会跟敌人硬拼(《老子·六十八章》“善胜敌者弗与”),而要机动灵活用兵。《周易》中对此都有不同程度的表述。
《师·六四》:“师左次,无咎”。此爻实际上是强调作战指挥上的灵活性,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根据敌情、地形的不同,采取灵活用兵的战法,是《周易》中数卦多爻阐述的一个重要战争指导原则。古代兵家尚右,以右为前,以左为后。据《<周易>程氏传》注,左次,乃退舍也。据《左传》,师一宿为舍,再宿为信,过信为次。左次,意为师后退驻扎。六四爻以柔居阴,自知暂时无力发动进攻,故乃因时制宜,知难而退,采取退却的方针。这样,既可保存自己的实力,又可静观待变,伺机进击。这样做,虽然看起来暂时无功,但毕竟无咎,而且随时可以转退为进,夺取最后胜利。紧接着,师卦《象传》进一步指出:“左次无咎,未失常也。”这就是说,出师打仗的目的当然是要击败并消灭敌人,而进攻是消灭敌人的最有效战法。但当进攻不利的时候,就不能死拼硬打,应采取退舍的策略。打仗有进有退,适宜的退却,乃战争之常事,并未违反战争规律,因为指挥打仗本来就应该灵活多变。
《蒙·上九》主张,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不利于进攻,而利于防御(“击蒙,不利为寇,利御寇。”)。
《晋·上九》云:“晋其角,维用伐邑。厉,吉;无咎,贞吝。”就是说,发起进攻作战,必须根据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才可考虑攻击敌人的城邑。这样,虽其结局难料,也有种种危险,但最终还是吉利,因为遵守了战争正道,可以预防危难。此爻含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内涵,实在是难能可贵。
《需》卦则十分强调在对敌斗争或战役战斗中,应抱有信心,等待时机,谨慎从事,量宜而进,万勿急躁行事,并从等待的条件、途径等方面作了阐述。关于等待的条件问题,《需》卦认为:“有孚,光亨,贞吉,利涉大川。”就是说,等抓到了俘虏,侦探清楚敌情,这当然是吉利的卜问,有利于涉水渡河,继续前进。《需·象传》用比喻进一步说明,云浮聚于天上,到下大雨,是经过一定时间的,人行动与否,要看天象的变化,待时而动(“云上于天,需”)。
关于击敌等待的途径。一是要在国土之外的区域进行。《需·初九》:“需于郊,利用恒,无咎”。《需·象传》:“需于郊,不犯难行也。利用恒,无咎,未失常也。”在古代,一个国家有国与野之分。郊以内为国,郊以外为野。郊处于国与野之间。“需于郊”,就是需处于国门之外的旷远之地,耐心等待,坚持恒久不变,不冒然行动,便可无灾难。如果急躁行事,便是“犯难而行”了。在“郊外”长久等待亦无咎,因其不违反一般战争规律。二是要充分利用地形伏击敌人。《需·像传·九二》:“需于沙,衍在中也。”虽“小有言”,“以吉终也”。这就是说,把进犯之敌引诱到沙丘,迫近险地,这种战法虽会招致小的口舌是非(或不同意见),但终究能取得胜利。或者,把进犯之敌引诱到泥沼之地进行围歼,虽然是自己招致的进犯之敌,环境险恶,但灾祸离国家尚远,只要郑重谨慎,随机应变,也仍可取胜利,战争的最后结局是好的。
老子主张,在用兵打仗上要“不争而善胜”,为此必须集中兵力,布下天罗地网,就可以全歼敌人(《老子·七十三章》“天之道,不争而善胜。坦然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在老子看来,用兵打仗不但要善谋,而且要集中兵力,布下天罗地网,对敌人进行围歼,一个都不能漏网。
《晋·六三》:“众允,悔亡”。《晋·象传》:“众允之,志上行也。”这就是说,对敌发起进攻,必须集中兵力,万众一心,全力进攻;官兵上下一条心,相互信任,就会取得胜利,无所悔恨。商周之际战争极其频繁,作为虽称诸侯三千的大邦之殷,自然是征服和吞并外族的强手。从武丁时代起,商王朝就发动了大规模的对外邦外族的战争,如土方、羌方、巴方、井方、印方、周方等相继被征服。作为比较全面系统记述这一时期战争经验的开先河之作《周易》,总结了集中兵力和协同作战的重要经验资料,其中闪耀着如何转败为胜,转危转安的朴素军事辩证法思想。如果对敌人发起攻击时胆小如鼠,就会处于十分不利的境地。(《晋·九四》:“晋如鼫鼠,贞厉。”《晋·象传》:“鼫鼠贞厉,位不当也。”)晋卦六五爻进一步指出,对敌进攻时,不可计较一时之得失,吃了败仗,不要气馁,只要再接再励,终必转败为胜,无所不利。(《晋·六五》:“悔亡,失得勿恤。往,吉,无不利。)上述两爻强调的是对敌进攻作战时,集中兵力的决心、信心不能动摇。
《周易·同人》卦的九三、九四、九五叁爻,强调了进攻作战中应集中兵力协同作战,反对孤军冒进。《同人·九三》:“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岁不兴;”《同人·九四》:“乘其墉,弗克攻,吉;”《同人·九五》:“同人,先号啕而后笑,大师克,相遇”。这就是说,孤军冒进的那支部队虽然隐蔽在深山密林,并且占领了制高点,但也长时期未能取得胜利;爬上敌人的城墙,城还没有攻下来,必须继续攻打才能获胜;要继续攻打,须等待大军及时增援,援军到来,大军会师,力量倍增,原先攻城的部队立即转败为胜,化凶为吉,部队官兵高兴得先哭号后欢笑,聚众祭神,祝贺胜利。从同人卦九五爻辞中,我们仿佛看见一幅广大官兵热烈欢庆战斗胜利的动人画面。
老子认为,“谦下”、“不争”,既是一种美德,也是一种策略,而运用于军事上则要“坦然而善谋,不争而善胜”。因此,选拔不逞强、不激怒、不硬拼和能谦虚团结人的优秀将帅,则是取得战争胜利的重要关键(《老子·六十八章》“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弗与”),这是符合“天道”的。
《周易·师》卦辞开宗明义指出,兴师打仗,解决的首要问题是把握战争的性质和统帅人选的确定。《师·彖传》云:“师,众也。贞,正也。能以众正,可以王矣。刚中而应,行险而顺,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这就是说,军队首领能够统率士兵使士兵心悦诚服地听从指挥,进行正义战争,则无敌于天下,就可以成为国王。“能以众正”,是指德才兼备的全面领导素质,将帅,第一是能团结绝大多数人,有指挥千军万马的带兵能力,而且使兵众心悦诚服,这是需要人格的力量,而不是靠权威势力。第二是统率士兵维持正义,为民解除苦难,使天下百姓喜欢顺从,这样的将帅当然可以成为国王了。
相反,如果任用刚愎自用,以我划线(即《同人·六二》:“同人于宗,吝),一意孤行,听不得不同意见,犯了错误又不知悔改的人去率兵打仗,必以大败告终;让这种人去治国,连君位也保不住,在很长时间内都不能战胜敌人(“迷复,凶,有灾眚。用行师,终有大败;以其国,君凶,至于十年不克征。”)所以,《周易》总结选拔将帅的经验教训时说:“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少而任重,鲜不及矣”。它深刻地启示后人,德行鄙薄而地位尊贵的人,智慧浅陋却谋划大事的人,力量微小却肩负重任的人,是很少不遭遇灾难的。
老子认为,用兵打仗要能取得胜利,除了要“坦然善谋”外,还要善于利用敌人的力量来削弱敌方。这就是要善于“用人之力”而利用俘虏来为己方服务,这是一个重要的方法,它符合天道,是自古以来的准则(《老子·六十八章》“善胜敌者弗与,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之力,是谓配天,古之极也”)。
如何对待战俘,反映了这支军队的性质和文明程度。《周易》离卦提出,当取得反侵略战争重大胜利,抓获俘虏甚众时,应采取只诛首恶,胁从不问的区别主从的策略。《离·上九》:“王用出征,有嘉折首,获匪其丑,无咎”。《离·象传》:“王用出征,以正邦也”。首,头头,战争罪犯中的首恶人物。丑,胁从,一般普通士兵。《离》卦的九三爻、九四爻、九五爻,记载了上古时秦人国在黄昏饮酒击鼓欢歌时,有嘉国突然入侵袭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秦人国的百姓遭此大难,个个忧戚悲叹,泪如雨下。(日昃之离,不鼓缶而歌,则大耋之嗟,凶;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出涕沱若,戚嗟若,吉。)秦人国立即进行反侵略抗击,将有嘉国的国君斩首,还抓获了大批俘虏,取得了反击作战的胜利。王者之师出征讨伐,是为了保卫本国的安全(“正邦”),属于正义之战。因而,只惩治首恶分子,对胁从的一般士兵群众则不问罪,不伤害。这样做,必然无咎。
《离》卦上九爻辞和《象传》辞阐明的只诛首恶,胁从不问的策略,具有重要意义。第一,对于发动和挑起侵略战争的首恶分子必须严惩,这是正邦安民的需要,不如此,不足以平民愤。第二,只诛杀罪大恶极的头领,决不滥杀无辜,这一策略十分有助于分化瓦解敌方,赢得广泛的同情和支持,化消极因素为积极因素。因而,《坎》卦认为,对待抓获的俘虏,要用笼络的办法,使其归心,并告诉他们途中会得到帮助(《坎·习坎》:“有孚,维心,亨。行有尚”);如果用绳索捆绑俘虏,放入牢狱中坐三年监牢,那是很凶险的(《坎·上六》:“系用微纆,置于丛棘,三岁不得,凶”),所以,《蒙·初六》爻提出:“发蒙,利用刑人,用说桎梏,以往吝”。就是说,对待受刑的俘虏,只要开导教育,也可以改造过来,为我所用,脱去他们身上的枷锁,让他们加入我军行列,不要总不忘记这些人以往历史上的过错。这种区别主从的瓦解俘虏的策略,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华夏民族祖先热爱和平的博大宽容的胸襟情怀。
老子认为,谦下、不争是人的一种高贵的品德,因而,他极力提倡要向水的柔弱品质学习。他说:最高尚的品德就像水——守柔、不争、处下,水的柔弱品格的本质就是谦下(《老子·八章》)。
谦下,不争的思想,在老子之前的《易经》中已经有了相当的明确表述。《易经·干卦》九三爻辞曰:“君子终日干干,夕惕若。厉,无咎。”这就是说,君子应时刻努力,日夜警惕,才没有灾难和痛苦。《易经·谦卦》认为,一个人谦虚、谦让,就可以亨通、顺达,一定能取得应有的成就:“谦,亨,君子有终”。《金人铭》也说:“夫江河长百谷者,以其卑下也。”《老子·六十六章》说:“江河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也,故能为百谷王。是以圣人之欲上民也,必以其言下之……天下皆乐推而弗重不厌也,非以其无争与?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上下对照来看,老子汲取前人典籍的思想精华一目了然,而且,老子大大发展了江河所以能为百谷王的原因的哲理分析,把自然界的规律性现象推广演绎为社会人事,这无疑是哲学家思维使然。
“欲取先予”是老子的一个重要谋略思想,《老子·三十六章》中作了详尽的表述:“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韩非子·说林》篇在讲述智伯索地的故事时,引用《周书》说:“将欲败之,必固予之”。《吕氏春秋·行论》篇讲述齐闵王国亡身死的故事时,也引用《诗》句曰:“将欲毁之,必重累之;将欲踣之,必高举之。”
由上可见,老子的许多思想与《易经》等文化典籍有着明显的继承关系。
崇尚柔弱在老子哲学思想中有十分突出的地位。老子认为:柔弱的事物能胜刚强;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兵强则灭,木强则折,等等。这些思想,均可从《尚书》、《诗经》、《左传》等典籍中找到其渊源关系。
《尚书·尧典·顾命》多处谈到用“柔”的政策来安抚民心,如“柔远能迩,惇德允元”;“柔远能迩,安劝大小庶邦”。这就是说国家领导人要用“柔”的政策安抚远方的臣民,爱护近处的民众。《尚书·洪范》还把“柔”作为三德之一:“一曰正直,二曰刚克,三曰柔克”。“强不友刚克,燮友柔克”,这就是说,强不可亲就是刚克,和顺可亲就是柔克。从而提出要“沉潜刚克,高明柔克”,应当抑制刚强不可亲的人,推崇和顺可亲的人。
《左传·文公五年》载有上文,杜预注说:“沉潜,犹滞弱也,高明,犹亢爽也,言各当以刚柔胜己本性,乃能成全也”。孙星衍说:“杜氏所云……意以沉潜地道近弱,当以刚胜之;高明天道近刚,当以柔胜之乃成德也”。很明显,这是说有刚可胜柔,柔能克刚。
《诗经·大雅·民心》中也有“柔远能迩,以定我王”,意为有柔慈品格的人,才可以成为一国之君。
在老子看来,“柔”是一种美德,是有效的治国安民之术,他汲取了《尚书》、《诗经》等典籍中关于“柔”的思想,把“柔”运用于人事社会,发展为“柔弱胜刚强”这一哲学命题。
《易经·豫卦》说:“介于石,不终日,贞吉”。这就是说,一直坚强的事物是难于持久的,坚强之物不可终日。老子则说:“不欲珞珞若石”。这说明,老子汲取了《易经》中关于“柔”的思想。刘向在《说苑·敬慎》中记载齐桓公之言说:“金刚则折,革刚则裂,人君刚则国家灭,人臣刚则交友绝”。《说苑·敬慎》和《孔子家语·观周》记载,孔子周游列国时,观于太庙,见一人,其背上有铭文:“强梁者不得其死,好胜者必遇共敌。”《老子·四十二章》中有“强梁者不得其死”一句。而《金人铭》开篇则言“古之慎言人也”,这说明它是引述古人之话,应该是先于老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