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转战胶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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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世友训话:太平我不来,我来不太平

1941年的春天,乌云遮盖着天空,国民党亲日投降派发动的第二次反共高潮,卷向全国各地。继“皖南事变”以后,华中、华北各抗日根据地的八路军和新四军,无不遭受国民党军队的进攻。

在山东,国民党顽固派头子,山东省主席沈鸿烈,在李仙洲、庞炳勋的策应下,大肆叫嚣:“一地反共胜利,各地全部进攻。”他们调兵遣将,向鲁西、滨海、冀鲁边和胶东我军发动了疯狂进攻。尤其在胶东,以亲日投降派的队伍组成了所谓“抗八联军”。他们公开宣布:“配合皇军打八路军”,“皇军驻城里,我们驻乡村,互助互让,互相帮忙”。国民党九区专员蔡晋康,首先趁日寇“扫荡”我大泽山地区之际,占领了我胶东军民坚持抗战的心脏阵地牙山,切断了我东西的联系。接着,他们又以牙山为依托,兵分三路,向我东海根据地发动了全面进攻,妄图“把八路军消灭在东海地区”!严重地威胁着胶东我军和抗日民主根据地。

就在这时,党中央毛主席派虎将许世友来到了山东。山东分局指定许世友带清河独立一团,由清河地区挺进胶东,统一指挥我军第五旅和第五支队。分局指示:“以胜利的战斗粉碎投降派的进攻,收复牙山为中心的广大地区,使根据地连成一片,改善我军阵地,为继续坚持胶东斗争奠定基础。”

许世友南征北战,第一次踏上胶东的土地。胶东是陌生的!陌生的土地很快使他产生了深情,包括他的人生爱情。从此许世友就战斗在这片土地上,直至全国解放。

在欢迎许世友的大会上,没容吴克华介绍,许世友就虎步有风地登上了主席台,自我作了介绍:“我就是新来的许世友。什么旅长不旅长的,大家就叫我老许吧。听说胶东有很多土司令,他们与敌为伍,亲日投日,专于亲者痛仇者快的勾当,搞得我们胶东乱七八糟、人民遭殃。就因为这我才来到胶东。太平我不来,我来不太平!”

台下一阵掌声雷动。包括后来做了许世友夫人的田普姑娘,她也拍红了掌。没成想这短短的几句话,激起少女心中涟漪翩翩,她把许世友当成胶东人的救星崇拜!没有料到这种崇拜今后竟成了爱情。

90年代,笔者采访田普时,田普如实地道出了这一幕。

3月13日,许世友到达蓬莱黄泉泽南村,会见了胶东区党委书记林浩同志,林浩热情地接待了许世友,并把当时的敌情、我情、地形向许世友作了翔实的介绍。

这时国民党投降派在力量对比和态势上占着极大的优势,以赵保原为首的二三十个大小司令,共约五万人,分别占领着胶东的主要城镇。而我军约有一万人,五旅与五支队又被分隔在蓬莱、黄县、栖霞、招远边境和文登的昆嵛山区。投降派继续压向我军,又占我鹊山、上朱东,局势危急。

胜利来自对情况的了解和作出正确的判断。许世友这员虎将一旦下山,就闲不住了。白天听完林浩的情况介绍,晚上又开起了夜车。他要收拾这几十个土匪司令,有多少工作要做啊!

夜已经很深了。

从林浩同志派通讯员送来的一些材料上,也可以看到投降派的另一面,这就是他们卖国求荣的思想不得人心,内部的利害矛盾极为深刻。赵保原本来是军阀张宗昌的一名小爪牙,“九一八”事变后,在东北投降日寇,被编为伪“皇协军”。抗战后,赵部随日寇侵入胶东,由于权力之争又投奔了国民党,取得了整编十二师的番号。然而他与日寇仍然信使不绝,暗中接受日寇的番号:伪剿共第七路军。就连他们的臂章也两面是字:下乡抓丁、派款,戴着“国民党整编十二师”的臂章;遇上鬼子或者配合鬼子“扫荡”时,随手一翻,就成了“剿共第七路军”。另一个国民党的大头目李先良,挂着鲁东行署的招牌,却策动他属下的七区专员郑维屏,大部投敌,名为“留东支队”,还公开宣布拥护大汉奸汪精卫,说什么“非汪先生出任大计,不足以挽救此危局”,并兴办“反共保甲”,组织“反共保卫团”。盘踞福山的陈昱,竟公开向当地人民宣扬:“你们看我与皇军多亲善。他们不来‘扫荡’,咱专打八路军。”他们各霸一方,驻到哪里,哪里便“夜夜有枪声,天天添新坟。”群众对他们恨之入骨,骂他们是“活阎王”,“鬼子的干儿子”。材料上还记载着这样的事情:反复无常的赵保原,依仗其兵多、武器精良,自立盟主,觊觎其他各部;其他各部也希图在联合向我进攻中,抢夺地盘,发展实力。蔡晋康占了我牙山之后,赵保原红了眼,急忙致电蔡晋康:“余在西方剿匪,虽颇多斩获,但亦疲惫不堪,因此愿以部队一部,开至牙山休息整理,以图再举。”蔡晋康大为吃惊,一面给赵复电,说什么“牙山地瘠民贫,不宜整军,请于西方休整……”一面急令所属部队:“赵保原企图进占牙山,我应严阵以待。”国民党七旅旅长姜黎川,本来盘踞海阳,与赵保原发生利害冲突,被赵赶走。他们虽然在反共方面是一致的,但内部争权势、抢地盘的斗争却时刻都在进行着。

区党委在14日开了一天会,充分研究了党中央、毛主席和山东分局的指示,并根据分局的决定,成立了胶东指挥部,由许世友、林浩同志挂帅。大家认为:就胶东的情况来看,国民党投降派不仅“坚决地执行其防共、限共、反共政策,并以此为投降日本的准备”,而且有的已经明目张胆投靠在日寇卵翼之下。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决不能无原则地退让,必须坚决执行毛主席指出的“对于顽固派的军事进攻,必须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消灭之”的原则,也只有如此,才能彻底改变胶东的局面,壮大我们自己。他们也分析了敌我力量。虽然国民党投降派的力量暂时较我军强大,但对方不得人心,内部矛盾重重,这就给我们造成了各个击破的良机。我军力量虽然较弱,只要我们按照毛主席指示的:弱军要胜强军,弱军的“一切突击兵力以全部集中为原则”,加上“优良的阵地”,“优良的人民条件”,是可以使我们从弱者的地位转变成战斗中的强者,并取得反投降的胜利。大家一致表示:坚决拥护和执行党中央、毛主席和山东分局的指示,立即反击。

根据大家的发言,许世友道:“事不宜迟,趁投降派气焰嚣张之时,出其不意发起反击是有利的。盘踞牙山的是投降派中较弱的蔡晋康,且有兵工厂。首先夺取牙山,既符合毛主席的‘先拣弱的打’,又可以缴到大量枪械、子弹,利于今后作战。”许世友一拳砸到桌面上,又道,“牙山又是胶东的磨子心,夺取牙山之后,就可以居高临下,四面出击,打通东西两块根据地,控制胶东的心脏地区。然后再在海、莱边歼灭赵保原主力,解决李先良,全盘掌握胶东。”许世友说到这里,目扫一周:“对于这个方案,大家还有什么意见补充。如果没有什么意见,我们就决定15日准备一天,做好政治动员工作,当晚就动手!”

“就这样干!”大家没有什么意见。

会散,又是一个星斗满天。

◎牙山飞奇兵,许世友用兵如神

15日夜,玉盘似的月亮,月光射向树枝,树叶闪烁,反射出银色的光辉。路面上交互闪动着银色和黑色的斑点,空气里充满着一种神秘的甜意。许世友抬头望一眼月亮,心想:月色正好,老天助我成功!

我西路的五旅,东路的五支队和清河独立一团,像两个拳头,同时伸向蔡晋康和陈里部,开始了反投降的第一战役。

西路四个团由指挥部率领,分三路向牙山反击。部队从牙山侧右的山问小路直扑蔡晋康的司令部。16日全部占领了牙山,歼灭蔡晋康大部,缴获了大批的枪械、弹药。蔡晋康带领残部东逃桃村,我军跟踪追击。18日下午,桃村又被我军攻克。同时,东路五支队的三个团,也在18日歼灭陈皇大部,攻下灌水,控制了灌山。

牙山,又名锯齿牙山。山势险峻,峰峦矗立,犹如锯齿,而且土地肥沃,物产丰富。1648年(清顺治五年),于七起义抗清,就曾以牙山作为重要根据地。1662年(清康熙元年),清将济什哈带兵包围牙山,两军对峙两个月后,于七才突围而走。于七起义的这段历史,很少在满清官方的记载里得到反映,但却广泛流传在人民中间。就在区党委开会的间隙里,林浩、高锦纯同志和许世友一起在庄头散步,有个老年人还亲口向他们诉说了于七的故事,并且说:“当年于七所以最后离开了牙山,就因为清军抄了牙山的后路。”他的话启发了他们。我军也由侧后奇袭,一举成功。

我军初战得手,形势也就起了变化。敌军调动忙乱,指挥失当,一时就像被捣了窝的马蜂。赵保原看到牙山被我攻克,左路进攻部队也遭到反击,急忙将其主力三个团西撤郭城。区党委和指挥部根据这一变化,紧接着提出:“背靠牙山,南下海阳”,向赵保原部发起反击。于是我军便直扑赵保原部侧背,3月22日拂晓,五旅和清河独立一团,便将郭城包围。

五支队反击陈里部获胜之后,紧接着又向右边的国民党部队发起了强大的反击。他们首先攻克崖子,歼国民党顽固派六旅大部,生俘旅长苗占魁。这个由国民党警官出身、趁敌后混乱拉起了队伍的“麻子头”,欺压人民,进攻我军,自知罪行不小,因此被俘后,面如土色,言语木讷。在严辞责问下,他连称:“死罪,死罪。”并且表示:只要能够宽大释放,他再也不敢反共反人民了。为了分化顽固派军队中的头目,许世友向其进行了教育后,当即释放了他。继攻克崖子之后,我五支队又于22日下午,击退了继续向我军进攻的秦玉堂、郑维屏、安廷赓、赵汉卿等部,控制午极一带。至此,投降派的三路进攻便到了树倒猢狲散的地步,大小反动头目纷纷率部逃向海阳境内。26日,赵保原也率部逃窜,当即被我歼灭一部,郭城亦告解放。

攻克郭城后,我五旅与五支队便胜利会师了。这时候,赵保原和其他各部一面困守发城、吉格庄、玩底一线,一面派人向日寇和其他顽军求援。我军虽然已经掌握主动,但强行攻坚仍是不利的,而且其他顽军必定来援,只有再一次给予其歼灭性打击,才能彻底打掉其反动气焰。基于以上情况,重新调整了部署:以一部继续围困发城和吉格庄,另以有力的一部控制于山阵地,采取围城打援的战法,求得在运动中歼灭敌人。

果然,4月27日,国民党五十一军派部队自鲁南来援,其先头部队一个营到达发城地区;国民党地方反动部队厉文礼、张步云部,也伸到莱阳边境。赵保原等见有人撑腰,一时气焰又上升了。他们立时纠集了四千多喽罗,大举向我进犯,高叫“于山大会战”。五十一军这个营,不但起了为大小反动头目壮胆的作用,而且它也以“正规军”自居,非常嚣张。根据这个情况,如果能给这个营以严重打击,不但可以使其他援军不敢来援,而且会使全线顽军动摇。这天,这个营向我指挥部的阵地发动了疯狂进攻。这一动作,来得正好,许世友手举驳壳枪,“跟我来!”当即率一个营发起了反击。战士们手端刺刀,呐喊着,一个泰山压顶,便把敌人打了个稀哩哗啦,并缴获三挺机关枪和一门大炮。紧接着,清河独立一团、五旅、五支和各县的县大队,也全线发起反击,随军民工和附近群众,也手舞叉、锄和扁担赶来助战。激战数小时,其他顽军也被我军歼灭或击溃。“于山大会战”又以敌人的失败而告终。

伤亡惨重的五十一军先头营逃回沂蒙山区,不敢轻举妄动。赵保原见形势不妙,急忙在发城到玩底一线构筑碉堡,巩固防守体系。这一手,赵保原自以为是得意的一着。据被俘的赵部官兵说,他曾屡次讲:“土八路没有炮,看他们怎么办?只要皇军下乡‘扫荡’,我们就可以得救了。”

“是的,我们没有炮,但我们有无畏的战士!”许世友道。我们在敌军的碉堡之间,也修起碉堡,把他们割开,迫使他向我进攻,在运动中杀伤他们。

每当夜幕降落,机枪射手和狙击手们便秘密地进入阵地,各自封锁分工的敌堡枪眼。接着,战士们背着枪,推着装满泥土的木箱和柳条筐,从四面八方匍匐前进。敌堡枪眼火光一闪,我们的机枪手和狙击手便立即还击。战士们在敌人的碉堡之间,把木箱、柳条筐堆起来,再围上积土,于是一座简便的碉堡便筑成了。碉堡越来越多,敌人的防守体系被这些简便的碉堡分割得七零八落。战士们依托着这些碉堡,把敌人死死地围困起来,使他们不敢外出、不敢露头。同时,我军又大力向敌人开展政治攻势。无数张油印传单,散发到敌军内部去;醒目的大字标语,贴在席子上,竖在敌人的围子前。每到晚上,我军政治工作人员便动员、组织顽军家属、顽军俘虏喊话,告诉顽军士兵们:“有血性的中国人,决不能随投降派头子去投降日本人!跑到八路军这边来吧!抗日是每个人的神圣责任!”

赵保原和他的大小头目毫无对策,他们自鸣得意的防守体系,不但防不住我军,连他们自己的士兵也防不住。每到夜里,顽军士兵就扔下碉堡,悄悄地跑到我军这边来。赵保原急了,他们又想出一个“绝招”,竟然把士兵们像拴螃蟹一样,五六个拴在一起。这样一来,本来是一个个地溜,后来竟一群群地跑。

在围困、分割、瓦解敌人的基础上,7月初,我军又逐步加强了对发城的军事压力。五旅、五支队分别攻占了发城外围的榆林庄、上坊坞、下坊坞、夏屋村、中村等据点,把敌人紧紧压缩在发城一隅。7月26日,十四团用火攻和集束手榴弹,一夜打下发城北山的三座大碉堡,摧毁了发城的最后屏障。

在我军长围久困、连续打击下,发城守敌退路被切断,阵地在缩小,上下离异,军心涣散,四面楚歌,精疲力竭,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敌人要么坐以待毙,要么冒在野外被歼的危险弃阵逃跑,除此别无它路。

敌人是要逃跑的。在此以前,赵保原就曾命令他的参谋长张起陆组织发城守敌突围外逃,但遭我军堵击未能成功。现在,敌人是必逃无疑了。

部队作好了歼灭逃敌的部署和准备,海、莱边区的党组织也动员人民群众配合部队共同消灭发城之敌。

海、莱边界人民倍受赵保原的祸害,他们对赵保原怀有刻骨的仇恨。现在,几年来惨遭压榨和屠杀的仇恨要报了,几年来的欺凌和侮辱要洗雪了,投降派欠下的累累血债要清算了。报仇雪恨的日子终于盼到了。

“向赵保原讨还血债!”

“彻底消灭发城逃跑的投降派!”

“夺取反投降的彻底胜利!”

海、莱边界的人民紧急地动员起来,积极地行动起来;青年小伙子们都参加了基干队;妇女、小孩、老人也都担负起站岗放哨的任务。人人都武装起来,土枪、土炮、大刀、铁矛、木棒、铁锨、粪叉成了最好的武器;烽火台、照明柴,布满了山山岗岗。人民群众和自己的子弟兵一起,组成了严密的天罗地网。

7月27日,夜越来越深,大地一片寂静,星星在天空中眨着眼,钟表在滴答滴答地响。人们都屏住呼吸,焦急地等待着。

“叭!叭!叭!……”

清脆的枪声划破了夜的寂静,敌人开始逃跑,夜顿时沸腾起来,一个个烽火台、一堆堆照明柴把群山和平川照得一片通明,赵保原的反动军官们和骨干分子驱赶着被他们拴成一串串的士兵,像残云落叶一般,一堆堆、一簇簇,狼狈而逃。战士们、乡亲们手持各种武器向敌人冲杀过去,枪炮声、喊杀声、马嘶声、锣鼓声、军号声响彻四野。敌人溃不成军,一片混乱。在战士们的刺刀下,在乡亲们的刀叉棍棒前,原来气势汹汹的投降派们,现在却不得不在他们平素瞧不起和任意侮辱的“乡巴佬”面前低下头来,跪在地上缴了枪。赵保原“发明创造”的“绝招”,这一下可给我军抓俘虏提供了方便,一捉就是一串,这一次就捉了两千多。遗憾的是赵保原却跑了!

赵保原的主力遭到了惨重打击,其他的大小司令们,有的被全歼,有的带着残兵败将,纷纷逃出莱阳、海阳地区。这样,胶东心腹地带,重新成为抗日民主根据地。我军也在战斗中壮大了一倍以上,与顽军在数量上相等了,迫使投降派再也无力发动进攻。

牙山之战,胶东军民把它称为“五个月反投降”。这一仗,不但打开了胶东的新局面,也证明了“斗争是克服投降危机、争取时局好转、巩固国共合作的最主要的方法。”

◎许世友感叹人生:要说老婆,母亲当初给我讨了一个,完婚三天,我就西征了,说不定人家等不及,早已改嫁了。我说没老婆也不是骗你吧

牙山战斗胜利结束时,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许世友命令战士们迅速打扫战场,准备撤离。胜利的佳音,伴着徐徐的晨风在胶东的大地上传播着、回荡着。战士们带着各种各样的胜利品,押送着一群群的战俘,挺着胸脯,昂着笑脸,迈开大步,走上了撤离的道路。每路过一村一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乡亲们,都放下手中的活计,有的熄灭灶火,有的放下织网,有的放下针线,还有的抱着孩子,拉着扯着,喊着叫着,纷纷涌向街头,欢迎凯旋的队伍。他们中有的提着水壶,有的端着大碗茶,有的拿着花生、水果,还有的拎着“拥军鞋”……那场面热闹非凡,令人热泪盈眶。

“同志们,辛苦啦!”

“喝碗水再走吧!”

“尝尝我们的饭菜!”

“还有我们清河的花生!”

许世友和吴克华并肩走在队伍中,只见他一身戎装,五角星红艳艳的,在头顶上闪烁。半月未刮的胡须又黑又密,消瘦的两颊颧骨突兀出来,细算起来脸也有几日没洗了,他昂首挺胸,目光炯炯,神采奕奕。与吴克华不同的是,他脚上穿着一双草鞋,据说这草鞋还是长征时,毛泽东同志赠送给他的,没舍得穿,一直带到了胶东,许世友一边走,一边向沿途的乡亲们挥手致意:“乡亲们好!乡亲们辛苦啦!”

“报告旅长,这马您骑吧!”突然间,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驰到他的跟前,通讯员跳下马道。

“不骑,不骑!”许世友连连摆手。

正在这时,一个剪齐发的脸蛋如红苹果般的小姑娘,趁机挤了过来,钻过人群,把一双特号的“拥军鞋”塞到了许世友的手中。

“旅长,这双特号鞋送给您。做的不好,请提意见。”小姑娘说完莞尔一笑。苹果似的脸蛋红到了脖根。

许世友转过头来,凝目看她时,只见姑娘如花儿一样秀丽,她不光脸蛋红似苹果,那眼睛也格外有神,透出她那纯洁的心灵。再加上她那衣裤,颜色和谐,剪裁合体,身材虽不算高,却很匀称。他立时想起了当年毛主席和他开的那句玩笑话来……

“这鞋做得不错。好,我收下,你叫什么名字?”许世友俯下身子问道。

“田普。田地的田,普通的普。”姑娘说完又是一笑。

“今年多大啦?”许世友又问。

“十七岁啦。”姑娘低着头扯着自己的衣襟。

“看样子你是参加工作了吧!”许世友端详着她。

“去年刚参加的,在五支队被服厂。欢迎首长到我们厂参观。”

“你嘴好甜,有时间我一定去。再见。”

“再见!”姑娘一直站在小土丘上,向许旅长挥手致意,直到许世友消失在山梁后。

许世友向小姑娘招了招手,然后阔步赶上吴克华,两人唠起了家常。许世友道:“我在延安时,毛主席曾和我说过,山东的山,山东的水,山东的姑娘胶东美。此话当真,美女出在胶东啊。”

“老许,说起来你来胶东已有半年多了吧!”吴克华赶上一步,接过许世友的话头问道。

“哈哈!”许世友笑了一声道,“我来胶东到今天整整半年零一天!”

“说实在的,整天不是行军就是打仗,我还真不知道你的家庭底细呢!”吴克华问道。

“要说我也和你一样是苦命之人。”许世友道,“我家住大别山深山区。家有兄妹七人,我属老三,父亲殁的早,只有小脚母亲拉扯着我们兄妹,那日子也是难熬啊!八岁那年因家贫我便出家到少林寺当了和尚。十六岁那年,因我不慎打死了财主的儿子,被少林方丈开除,后参加革命,一直到今。”

“说我苦,你比我还苦!”吴克华不无感叹地道,“你今年三十出头了吧?”

“你看,我这半个月胡子没刮,活像花和尚鲁智深一般。不少乡亲还喊我老大爷呢!殊不知我今年才三十四岁,真正连个老婆还没讨上呢!”

“老许,你又开玩笑了吧!”吴克华有点不相信。

“我不骗你。”许世友又道,“要说老婆,母亲当初给我讨了一个,全是父母作主,完婚三天,我就西征了。打1927年离家,至今已经有十四五年了,一封信未通,说不定人家早已等不及咱,改嫁了。我说没有老婆也不是骗你吧!”

“你说的也是。”吴克华也道,“你出家革命,一走十五年,音讯全无,眼下这个兵荒马乱之年,枪子儿不长眼,人家还寻思你早已不在人世了呢!”

“是啊!”许世友感叹地道,“她不改嫁才见鬼哩!”

“胶东这地方我和我老婆人熟地熟,有合适的,我们愿给你做个红娘,不知老许意下如何?”吴克华笑问。

“你瞧我这个熊样,猪八戒照镜子,人不人,鬼不鬼的,谁家姑娘下认我是妖精才怪哩!”许世友“哈哈”一笑了之。

“刚才给你送鞋的姑娘怎么样?”有心的吴克华进一步试探地问道。

“胶东这地方,山清水秀,气候湿润,空气新鲜,姑娘一个个长得水灵,没有说的,不像我们家乡大别山,山高坡陡,空气干燥,人长得黑不说,皮肤干皱皱的,没有一点血色。我就是标准的大别山人。不看姑娘,看我就行了。”许世友哈哈一笑,把话题一转道,“下一步,鬼子要进山‘扫荡’,了,任务还很艰巨哩!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等一等再说吧。”

吴克华笑了笑,不过他已把此事放在了心上。当时吴克华的老婆也在胶东五支队工作,枕头风一吹,老婆便把电话打到了五支队的被服厂,几经查找,终于找到了那位名叫田普的姑娘。

田普风尘仆仆来到吴克华房间:

“首长,你找我?”

“你叫田普吧?”

姑娘“嗯”了一声,羞涩地低下了头。

“今年多大啦?”

“十七岁。”

“我已把你调到机关工作,有什么意见吗?”吴克华呷了口水道。

“谢谢首长的关心。首长叫我干啥我就干好啥!”田普看了一眼吴克华道。

“让你负责宣传工作。”吴克华审视了对方一眼,道,“目下,反‘扫荡’快要收尾。下一步准备召开庆功祝捷会,还要好好热闹一番。你抓紧时间,排练几个胶东歌舞,到时也拿到会上表演一番。这也是个很艰巨的任务哩!”

“请首长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田普信心百倍地回答。

“好啦,你回去准备吧!”吴克华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殊不知吴克华的这一步棋,也是为战友许世友操心。他虽没把话点明,但已给他们之间关系的建立搭起了一座鹊桥。

◎庆功会上,心心相印

好一个热闹的庆功祝捷会。

打从五天前,由田普和其他同志组成的秧歌队、锣鼓队、唢呐队等就开始演练、吹打了。爱热闹的孩子整天价围着秧歌队屁股转。鬼子的“扫荡”被粉碎了,山山坳坳一派喜气洋洋。锣鼓撼着人们的心扉,笑容从人们的嘴角、眉角间绽开……

欢乐来自反“扫荡”的胜利,胜利又是多么来之不易啊!

忆当初,不可一世的日军驻华北派遣军最高司令官冈村宁茨从北平径飞烟台坐阵,调兵遣将频繁,车辆不断;各据点日、伪军纷纷出动,拉丁抓夫、抢粮、抢牲口;挖掘封锁沟的范围扩大,进度加快;烟台日军加强警戒,封锁消息;伪军驻守的一些据点,已经由日军接防,或由日、伪军共同驻防;日、伪军派往我根据地的特务增多,活动加剧;日军调拨大量武器弹药给赵保原等投降部队。冈村宁茨扬言“要三个月灭共,夺占胶东”,实现“大东亚圣战”的战略计划的首捷。

继五个月的反投降作战后,面对着日军的极端残酷“扫荡”的来临,我军立即进行了组织整顿,成立了胶东军区。许世友在危难之际被委以重任,任军区司令员,林浩任政治委员,吴克华任副司令员。

情况突变,十万火急。11月17日,敌人突然由青岛、高密派出汽车六七百辆,沿烟青公路、烟潍路向莱阳、栖霞、福山等地大量增兵。21日清晨,天色阴沉,朔风骤剧。蛰伏在莱阳、栖霞、福山之敌全部出动,在投降派赵保原、秦硫堂等部的配合下,多路奔袭栖霞、牟平、海阳、莱阳边区,“拉网”合围以牙山、马石山为中心的抗日根据地。合围圈南北不过九十公里,东西仅七十五公里。日军出动一万五千人,加上伪军和投降派赵保原等部五千余人,总兵力达两万人,另有海、空军配合“扫荡”。敌人多路分进合击,密集平推。白天摇旗呐喊,步步进逼,无山不搜,无村不抢,烧草堆,挖新坟,掘地堰,连荒庵、野寺以及巴掌大的小土地庙也不漏过;夜晚则野地宿营,烧起一堆堆篝火,岗哨密布,在山口要隘还设置了带响铃的铁丝网。冈村宁茨曾得意地夸海口说:“只要进入合围圈内,天上飞的小鸟要挨三枪,地上跑的兔子要戳三刀。共产党、八路军插翅难逃!”

胶东地区人民群众不愧为英雄,他们积极投身到反“扫荡”斗争中,各村普遍实行“坚壁清野”,以“三空”(搬空、藏空、躲空),对付敌人野蛮残酷的“三光”(抢光、杀光、烧光)政策。他们大力支援部队作战,当向导,递情报,送给养,挖地道,隐藏军用物资,掩护与疏散伤病员,表现了高度的聪明才智和自我牺牲精神。

黄昏降临了,险峻的牙山峰峦,渐渐隐没在苍茫的暮色之中。“抗大”胶东分校趁敌人合围圈“网口”欲收未紧之际,一举跃进到敌人背后,在地方武装的配合下,大破烟青路栖霞、福山段,并三次袭击福山城,给敌人造成很大威胁。

在海、莱边区活动的我军第十七团一部,夜晚被敌人围困于朱吴北山。夜色茫茫,寒风刺骨。四周山梁上,簇簇火堆,层层叠叠,仿佛一条条吞吐着烈焰的凶恶的火龙。待到黎明将至,天愈黑风愈狂。日军人困马乏,一个个东倒西歪。该部指战员隐蔽贴近敌人的封锁线,朝着篝火堆猛然甩出一批手榴弹,把昏睡中的日军炸得蒙头转向。大家趁势一跃而起,破“网”而出,只伤了一名战士。

敌人的“网”愈收愈紧了。我军坚持牙山、马石山地区的各部队和地方武装率领一部分群众突围,有的部队由于指挥不够灵活,二千多名群众被围困在马石山上。五旅第十三团一个交通班,在执行任务后途经马石山,毅然决定留下来带领乡亲们连夜突围。他们和地方干部、民兵一道,往返数次冲破敌人的“火网”,护送出群众一千多人。拂晓以后,当他们再次杀进重围抢救群众时,被日军团团包围在山峦上。全班十名战士燃烧着复仇的怒火,奋勇杀敌,七名战士阵亡,三名战士弹尽路断,紧紧拥抱在一起,拉响手中仅剩的一颗手榴弹,英勇献身,血染马石山岗。

在马石山反合围的激烈战斗中,许多地方工作人员、民兵和群众纷纷以树棍、石头与日军拼杀,宁死不屈。日军攻占马石山后,露出极端凶残的本性,将被抓捕的五百多名群众全部杀害,老弱妇孺,无一幸免,制造了惨绝人寰的“马石山惨案”。

许世友带领的胶东军区指挥机关率第十七团一营,在敌人开始“扫荡”的时候,就反其道而行之,由西向东,隐蔽穿越敌人的合击圈,一气插到日伪据点附近,接着东行冯家,绕道棘子园。等到敌人回师向东拉“网”之际,许世友判断继续向东进则必中敌人的诡计,遂改奔西北方向,飞插鹊山后。这里临近胶东日军的大本营烟台,紧靠牟平、福山之敌东、西“扫荡”的主要通道。敌人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胶东军区指挥机关敢于钻到它的鼻子底下来,加之日、伪军几乎倾巢而出参加“扫荡”,所以它的据点附近反倒成了我军活动的“安全地带”。把敌人的行踪摸清以后,许世友率军继续向西跃进,抵达烟青公路时,正好碰上大批日、伪军自莱阳、栖霞向烟台开进,我军隐蔽在距烟青公路不足一里地的柳家庄,安然无恙,不久,胜利返回根据地。在整个穿插行动中,我军行程二百多公里,未损一兵一卒,保存了胶东军区指挥机关,实施了对反“扫荡”斗争的不间断指挥。

凶狠狡诈的敌人合围牙山中心根据地、企图一举“剿灭”我抗日武装的阴谋破产后,又施展新的花招。他们扬言再度合击马石山,并以部队的频繁调动造成假象。接着,日军再度集结的重兵突然掉头向东,对昆嵛山及文登、荣成一带进行梳篦式的“铁壁合围”。日、伪军五千余人严密封锁烟青公路,北起渤海,南至黄海,成一线密集平推,并以兵舰六艘、汽艇二十余艘分别在渤海、黄海游弋封锁,以图彻底围歼由牙山、马石山突围东进的抗日部队。敌“扫荡”至荣成山区,残酷杀害被围群众三百余人,制造了又一起血腥惨案。我驻荣成县的一个警卫排,英勇抗击日寇,毙伤一百多个敌人,因弹尽援绝,全排同志高呼“共产党万岁!”抱枪投海,壮烈牺牲。

“敌人向东我向西,山峦沟壑任纵横”。敌人由西向东寻歼我主力,又一次扑了空,急得像疯狗似的四下乱窜。接着,日军再次张“网”西进,接连合围牙山、磁石山和蚕山、崮山地区。坚持牙山区斗争的抗大胶东分校,协同民兵广泛开展地雷战、麻雀战,炸得敌人胆战心惊,草木皆兵。在伪军中流传开了这样一句话:“到了牙山,进了鬼门关!”在蚕山区,被围群众一千多人,由部队掩护突围。

在冬季反“扫荡”行军中,五旅主力驰骋在烟青路以西地区,灵活巧妙地从侧背狠狠打击敌人,炮击平度,袭扰招远,连战夏甸、驿道、朱桥、日庄等日伪据点。接着,我胶东军区主力部队与地方武装结合,在南、北、西海区相继举行大破袭,炸桥破路,伏击敌人,多处切断烟潍、烟青公路交通。当敌人于12月中旬越过烟青路,西进“扫荡”平、招、莱、掖边区时,五旅主力适时跳到外线,在福山猴子沟、莱阳北孔家等地成功地部署了伏击战,打得日伪军丢盔弃甲,鬼哭狼嚎。

敌人精心策划的冬季大扫荡,损兵折将,疲惫不堪,不得不于12月底收兵回窜。胶东抗战史上日军规模最大、时间最长的“扫荡”,终于被胜利地粉碎了。

胶东抗日军民以反“扫荡”战争的新胜利,跨进了新的一年!

胜利连着欢乐,欢乐连着胜利。

庆功祝捷会这天,热闹非凡。清晨,天还蒙蒙亮,方圆十里二十里的群众,身穿花花绿绿的衣服,手持庆贺胜利的三角小旗,便向设在青河沟山拗里的主会场赶来。他们三五成群,有的抱着孩子,有的骑着毛驴,有的推着老人,像赶庙会一样,脸上笑着,嘴上唱着,胜利使他们敞开了心扉。

上午十点,会议在鞭炮和锣鼓声中开始,作为胶东军区司令员的许世友,破例穿戴一新,新刮的胡须,四方圆脸,容光焕发,他首先走上主席台,在军民齐声欢呼下,代表军区党委宣读了嘉奖令。尔后,他和军区领导给获奖个人戴上了红花并检阅了抗日的军民武装队伍。接着,秧歌队在田普同志的带领下,手执彩绸,翩翩起舞,在军民的掌声中,通过主席台前。此时,田普同志的心情十分激动。旧社会像是大黑天,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无边的黑暗,无边的痛苦,田普这个胶东最底层的农村姑娘,体会得最深刻!作为土生土长的她,七岁殁了大(爹)。妈是个瘦小女人,白天翻地、拾粪、种庄稼,晚上推磨。就这样,妈一面交租纳税,一面养活婆婆和她们兄妹。妈常说腰酸、眼花、肚子疼,用破被捂着脸抽泣。她把稀粥留给儿女吃,自己吃野菜,饿得直不起腰来。

租子越发重了,地越发薄了,连糠菜也吃不上了,全家人只好逃荒。在风吹得骨头疼的数九寒天,赶到了牟平府。也该着遭难,牟平也遭了饥荒,灾难啊,在胶东大地蔓延,听说有三百万人饿死了。可大户家却还囤粮聚财,熬穷人骨头。天,整日价灰蒙蒙,太阳不知躲到哪儿了!

那年的大年三十,奶奶硬起心肠,两斗租谷就把田普卖了。她说:“这年月,借粮不如减口!”妈一把抱住她,喊着:“好孩子,妈身上的肉啊!”妈的泪滴了她一脸,抽抽噎噎地又说:“乖乖去吧,一家人要饿死呀!”田普那年虽然才九岁,已经懂得两斗谷子可以让一家人熬几天命!背过脸,擦去眼泪,叫声奶奶,叫声妈,听往一位高个老汉引走。

当童养媳妇好比活人跳进了滚水锅。好难熬的日月啊!人们唤她“没尾巴的驴”。每天锅锅灶灶、针针线线、砍柴挑水、推磨滚碾,两眼一睁忙到熄灯,还得挨打受气,比毛驴强不到哪里。眉打青,脸打肿,死去活来!这就种下了以后的病根——常疲劳,常筋骨疼,发起病来,手脚冰冷,全身僵硬,口吐白沫,全身哆嗦……那时呀,叫天天下灵,叫地地不应。

过不多久,妈被苦日子折磨死了,小妹妹也叫苦海吞没了!没棺没坟,放在陵坑合了口。后来田普偷偷地给妈烧了纸,真想跟妈去了。苦命的妈,苦命的孩子,苦蔓蔓上结的苦果果!

那年月,昏天黑地,看不到一点光,看不到一点亮。田普姑娘心里老是放着这句活:老天,我什么时候才能得救?太阳,你什么时候才能升起?

1939年秋,五支队来到她的家乡。八路军个个都穿着黄色衣服,女“宣传”唱起歌:“人人来宣传,妇女听一番,宣传的话儿好好听,放足闹革命,打败鬼子兵,保家保和平!……”田普终于冲出家门,跳出火坑,头也不回,朝着女“宣传”,朝着八路军走去……

走啊走,走到了区政府。那女“宣传”名叫黄桂英,她见田普一片诚心,问清她的名字,道:“你也参加工作吧,把千百万妇女都叫醒!”

田普受了几个月的训,就被分配到五支队的被服厂去工作,穷人的女儿终于翻了身。

这次反“扫荡”大捷即将结束前,她又被调到军区机关工作,心里更是高兴,自己带领姑娘们第一次排练的节目要与大家见面了,尤其是要给军区首长看怎不令她万分激动!大量组织工作对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来说是边干边学,说到扭秧歌,她也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因此,多少个夜晚她不得休息。今天,她与姐妹们一起挥动彩带,一起翩翩起舞,她是秧歌队排头兵,舞姿柔中有刚,有起有落,节奏分明,干净利落,潇洒自如,略胜姐妹们一筹,给大会增添了不少色彩。观众们喝彩叫好,许世友也不自觉地轻轻地鼓起掌来。他边鼓掌边把头侧过去,向身边的吴克华副司令员,道:“老吴,排头的这个姑娘扭得好!与众不同,叫人开眼界!”

“你知道吗?这个姑娘是谁?”胸有成竹的吴克华这时反问许世友。

许世友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吴克华指了指许世友脚上穿的新鞋,不无风趣地说:“你把情人忘啦,她就是这双千层鞋的设计师。”

许世友恍然大悟:“啊,她就是田普,她这一身打扮倒叫我老许认不出来啦!”

这时,田普同志已经扭到主席台前,那彩带舞向半空,犹如一道彩虹,只见这时的田普把脸侧过去,向司令员投去一个笑靥。那笑靥落入许世友的心窝,泛起一阵阵多情的涟淌。他用手轻轻一推吴克华,道:“老吴,今后不许你再开天方夜谭般的玩笑!”

“何为天方夜谭?”吴克华反问道。

“人家是小姑娘,我这是大老爷们,岂不是天方夜谭?”许世友直来直去。

“要是人家姑娘同意呢?”吴克华笑问道,“你不是常说婚姻自主吗?”

“这……”许世友挠了挠头皮,半天说不出话来,接着他又把目光投向秧歌队的排头兵。

庆功祝捷会后,吴克华又把田普留下来道:“你们的节目不错,尤其是你的表演更为突出,连许司令看了都连连叫好哩!”

“真的?”田普忽闪着一双大眼睛,道,“如果首长满意,二十天的工夫总算没有白忙。”

“今晚七点,你到我那里去一趟,你大姐(指吴克华夫人张明同志)找你有事。”吴克华道。

“是,首长。”田普敬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然后一阵风似的跑去了。吴克华望着她那窕窈多姿的背影,摇摇头笑了。

当晚七点,田普在机关食堂简单吃了两口饭,换上了一套崭新的军装,理了理腮旁的齐耳短发,就兴致勃勃准时地来到了副司令员吴克华的住处。她刚要抬手敲门时,心中像是有只小兔似地跳开了,她不知道大姐找她干啥,于是她又重新扯了扯衣角,又取出怀中不离身的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面容,理了理腮边的短发,直到满意,才开始敲门。

“咚——咚——”声音很轻很轻。

屋内有脚步声。门开了,闪出了一张相当好看的脸庞。她含着笑,长长的凤眼露着温柔,配上窄窄的眉毛和长长的睫毛,显出自然的美丽,她的身材是那样的匀称,使她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妙。

“啊,是田普姑娘!”

“大姐,我没有误时吧?”田普淡淡一笑。

“你来得正好,我正等你哩。”吴克华的爱人张明忙把门敞开,“快进屋坐下暖和暖和。”

“大狙,今天你找我什么事?”田普坐下来,接过大姐递过来的茶水问道。

“没什么大事,有一份关于赵保原的敌情通报,你吴大哥看完了并签了字,让你一会儿送往许司令那里去。”张明边说边随手取出桌上纸袋里的那份材料,“本来我要亲自送去的,让你代劳了。”

“没什么。”田普笑着问道:“什么时候去?”

“现在就去。”

“那好,我现在就走。”田普说完就站起了身。

“好啦,我也不留你了。等你送完文件,回到我这里来,我们姐俩好好唠叨唠叨,好不好?”张明大姐说完也站起了身。

“大姐,你等着我,我马上就回。”

“好的。”

田普向大姐摆了摆手,拿起文件风风火火地离去了,直奔军区指挥部。

田普这个苦孩子,参加工作后,积极要求上进,靠近组织靠近党,她常说:“翻身农奴见太阳,党是俺的亲爹娘。”参加工作头一个月,她就学着春兰姐写了入党申请书。党支部书记牟建平找她谈话时,问她入党干什么?她答道:“赵保原作恶太甚,叫我们胶东百姓无法活,我要亲手杀掉他!”

牟建平书记“哈哈”笑了,道:“共产党以解放全人类为已任,要打倒的人何止他一个赵保原呢!你眼光应该再放得远些。不能很好回答我的问题,可入不了党。”

“……”田普低下了头,脸一下红到了脖根。她怨恨自己知识少,文化低。当下她回到那属于她的屋内,蒙起被头,痛哭了一场。第二天醒来,枕头湿了大半截,红眼睛肿得如核桃一般。姐妹们纷纷跑来劝说,还有的信口开河,问她“是不是失恋了这般痛苦?”羞涩、悔恨在她心头萌生。从此,她便把牟书记亲手送给她的党章,随时带在自己身旁,有空就背,一个星期下来,功夫不负有心人,她便能倒背如流。

共产主义的目标虽远,但她总把自己的工作与大目标自觉地联系起来。自己每于一件事,都是在向大目标迈进。从被服厂调到机关工作,她认为这是最大的进步;如今,她又能给首长送文件,这又是前进了一步。她心里是多么地高兴啊!她边跑边想,一首山歌从她心底飞出:

太阳一出暖洋洋,

我把党来比太阳。

太阳普照我的身,

党的恩情难相忘。

生我的是亲爹娘,

培养的是共产党。

共产党给我希望,

亲爹娘比不上党。

歌声伴着她的脚步飞,一曲山歌未毕,她便跨过了山梁,登上了清水河上的月牙桥,河水潺潺,映出她那青春的笑脸。她对着河水当镜瞧,伸了伸舌头,作了个鬼脸,接着又向前方跑去,还没到许司令的办公室,姑娘的心房又陡然地跳动了起来……

她和许司令相见,虽不是第一次,每次相见总有亲切感。以前她曾听说过司令员的不少传说和故事,每次听完总使她心潮难平。尤其是听说他在阿坝保卫战中,孤身一人,直入敌阵,用他那传奇式的驳壳枪,击碎了一百二十三个白匪的头颅。接着又用少林堰月大刀,挥舞起来,刀舞头落,一气劈斩了白匪两个排五十八个血淋淋的头颅。若不是一颗罪恶的子弹射中他的左肩,还不知他要劈斩多少白匪的头颅呢!战后,他对着左肩的伤口,右手操刀,硬是用刀尖取出了那颗罪恶的弹头。田普听到这里落泪了。她对许司令充满着无限的敬意,渴望早日见到这位英雄。打从她给许世友献上自己亲手缝制的“拥军鞋”。第一次见到他后。说不清是什么感情,她的心始终惦念着他……她担心鞋小,挤坏了英雄的脚,好心办了坏事。今天,她和姐妹们的节目表演,受到许司令的夸赞,她高兴得连晚饭也没吃好。现下,她又即将见到他了,怎能不令她激动呢!

◎田普一把搂起大姐张明的脖子,用手直捶她的后背:大姐,你真坏

庆功祝捷会后,许世友又参加了一个重要的作战会议,会后他又找了两位同志谈工作,在机关灶随便吃了点饭,回到自己的住所,已是星斗满天了。他从上衣兜中取出怀表看了看,时针正指七点。眼下是段空闲时间,于是他把腰间的驳壳枪取下来,开始擦拭。他爱枪犹如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枪自己擦,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他像一位机械师一样,十分熟练地把枪的各部零件卸下来,依次在桌面上摆好。恰在他要分部擦拭的时候,屋外响起了敲门声。他随口喊了声:“请进!”

门轻轻地被推开了,一位眉目清秀的姑娘立在了门旁,面带笑容。

“噢,是田普同志。”许世友有点惊讶,“快,屋里坐。”

“大姐忙不开身了,让我把这份文件给您送来。”田普淡淡一笑,把文件呈送到许世友的手中,接着,她又道,“司令员记性真好,还没把我的名字忘记。”

“你的名字好记,正好与我们河南老家‘田铺’村同音,听起来很亲切,我怎能忘记呢!”许世友“哈哈”一笑。接着,他手指自己脚上的那双崭新的黑布鞋,道:“再说你给做的这双布鞋,不大不小,穿上正好,我得好好谢谢你哩!”

“首长不要夸奖,”田普望了许世友一眼,见首长这么亲切和葛,她那紧张的心情一下松弛下来,“我一直想听听您的意见,只是没有机会。如果首长认为合适的话,我回去再给您缝制一双。”

“要得,要得!”许世友大眼溜一下文件内容,然后把它放在了桌角,道,“赵保原这只老狐狸很狡猾,下步是看我们如何捉住他了!”

“赵保原对外投降日本,对内镇压人民,我们胶东百姓早就恨死他了。”田普也接着道。

许世友正眼打量了她一下,只见姑娘青春年华,花儿一般,她不但眼睛有神,那皮肤也白皙,惟一不足的是这套军装在她身上显得大了些,使她失去了些女性的柔和美。作为军区的司令,他有指挥大军的丰富经验,但在谈情说爱上,他还是个门外汉。特别是想起老吴上午的那句玩笑话,他不觉脸红心跳了。他不知老吴在搞什么鬼,晚上又让姑娘送文件,莫非姑娘心里也有意了……许世友极力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慌乱,他说起姑娘身上的那套军装把话岔开了,道:“上次,你不是说你在被服厂工作吗?什么时候又穿上了军装?”

“首长,”田普莞尔一笑,“前一个月,吴哥已把我调到了机关工作。”

“负责什么?”许世友追问道。

“宣传队工作。”田普望了许世友一眼,“今天你不是看了我们的节目吗?”

“不错,不错,尤其是你的秧歌扭得特别好。我很喜欢。”许世友说着心里却在想:“看来老吴已向我进攻了。”

“首长莫夸奖了。”

“不要称我首长,叫我老许更自在。”许世友哈哈笑道,“今后我要以兄长的身份照料关心你,好吗?”

“那太好了。”田普高兴得几乎要拍起巴掌来。

“人说,我这个人脾气不太好,工作、战斗要强,今后我们起工作啦,你可要多给我提醒着点。”二人谈了一会儿,气氛十分融洽。电话铃声突然响起,田普怕耽误首长工作,主动告辞,许世友也没强留,接他的电话去了。

来电话者是吴克华副司令,他开口便问:“老许,接上火了吧?”

“老吴,你又和我开玩笑了!”许世友突然敛注笑容,又道,“讨伐赵保原的战役马上铺开,谁还有心会谈情说爱呢!此事放一放再说吧。”

“战斗是战斗,讨老婆是讨老婆,我们要做到双胜利、双丰收。”吴克华不紧不慢、耐心地解释道。

“好吧,我听你的。”许世友放下了电话。在许多大战恶战中,镇定自若的许世友,此时却禁不住心潮起伏。“今儿个,我是怎么啦?”他不满地询问起自己。

爱情啊,一个撩人心乱的玩艺儿!这时已把我们的许世友推向了一个涟漪起伏的港湾!在这个爱情的港湾里,他要把小舟驶到哪儿?彼岸是可望的,但是可望中又觉得不可及。年龄的相差使他们有距离……

田普姑娘从许世友处回到吴克华处已是九点了,好在皓月当空,路面好辨,她并没怎么害怕。

“好不容易把你等回来了,文件送到了吗?”大姐开门问道。

“文件送到了。”田普接过大姐递过来的苹果回答道。

“司令员在干什么呢?”

“正在擦枪。”

“你们谈的时间可不短啊!”大姐故意问道。

“见到我所崇敬的人,心里总有说不完的话,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天真无邪的田普直率地说。

“傻闺女,大姐说句公道话,你是爱上他了。”张明大姐笑说,“如果,你真的爱上了他,我给你做个红娘好不好呢?”

“大姐,你真坏。”田普一把搂起大姐的脖子,用手直捶她的后背。

“做红娘,我也报个名!”说话间,吴克华推门赶到,自告奋勇地道。

“你……”田普刚想发作,一见是吴哥,她又羞涩地低下了头。

“司令员那边的工作我包了!”吴克华哈哈笑道,“田普,我什么时候吃你们的喜糖呢?”

“吃喜糖还不容易,”大姐瞋了丈夫一眼,马上打圆场道,“讨伐赵保原的战斗马上就打响了,等胜利后我们一块操办,一起庆贺。田普,你同意吗?”

“大姐,你……”田普嗔怪地看着大姐,一阵碎拳又砸在她的背上……

这一夜,田普睡不着觉了。与英雄结合,是她的愿望。英雄代表着民族的希望,作为献身于革命的她,她要为英雄的有所作为做出贡献。为他,也是为革命。

爱情啊,一个撩人心乱的字眼,当它一注入姑娘的心房,田普便不能自己了。她辗转难眠,矇矇眬眬地过了大半夜,依稀一阵枪声闯入了她的梦境。枪声就是命令,她急忙穿衣起床。她还没有出屋,机关的老管理已叩响了她的房门,命令她快集合,新的战斗要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