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同学少年之三

所有教导团的成员中,陈伯钧一行六人可以算最幸运了。说他们幸运,不是说他们能大难不死。这六位同学同乡最后也只有陈伯钧一人百死一生,见到了革命的成功。但这六位同学,大多成长为高级红军将领,青史留名。相比之下,牺牲在东江的教导团烈士们,一定不甘心。他们的牺牲,没有换来根据地的建立,和战斗的胜利。牺牲的最后,是队伍的覆灭。

一行六人,还没走到井冈山,还没会师文家市,就只剩五人了。

陈伯钧等人来到铜鼓后一个月,毛泽东脱险到来,带领驻铜鼓的三团参加了秋收起义。在这位前委书记的领导下,攻打白沙镇,初战告捷——打死打伤敌军十余名。毛泽东初次领兵的胜利到此为止。一团攻打平江长寿街,被反水的收编土匪袭击;二团在浏阳失利后溃散,失去联系;陈伯钧所在的三团攻打浏阳东门市,被国民党第八军撵得直往山上跑,退往排埠。刘梦笙在东门之战腿部负伤,溃败途中,失去联络,不幸被害。当时部队真正被敌人打死打伤的并不多,但暑天作战,三分之一的士兵身染疟疾——其中就有陈伯钧。部队无力照顾伤员,死者和伤者在烈日、暴雨、蚊虫的肆虐下,倒伏、踉跄、爬行、喘息在战地,在路旁,在山野,在沟边。在一片恐慌之中,越来越多的人不告而别。

在三湾改编中,陈伯钧坚定地做出了人生又一个重大的选择。他比刘梦笙幸运,不只是因为他最终在二十二年后,率数万胜利之师重回铜鼓,并在五五年身披上将金星。更因为他终于在三湾看到了一个新型军队的诞生,看到一个值得生死相随的在危急关头能力挽狂澜的革命领袖。刘梦笙牺牲时,井冈山在哪里,革命的出路在何方,谁能带领他的战友继续战斗,这些问题一定萦绕在他心中。刘梦笙到死也只是名士兵,他生前未必曾消灭过哪怕一个敌人。如果不是陈伯钧记得他,他会是一位无名烈士;陈伯钧在回忆录中没有忘记他,他成了留下名字的烈士。

罗荣桓元帅回忆当时情况时说过:那时就是气愤,不服气,也没有什么办法。罗和陈一样是知识分子上山落草,但罗是稳重小心的个性。可以想像,个性更为单纯,更为暴躁的陈伯钧,当时有多么气愤,多么不服气。不满17岁,身染疟疾的陈伯钧,就憋着这样一股气,告别情同兄弟的战友,将对父母兄弟的亲情抛开一边,上了井冈山。秋收起义残部第一次上井冈山时,大队人马并没有深入井冈山腹地。只有陈和同学徐彥刚、游雪程一起,被毛泽东派到了山大王袁文才的部队中,改造友军。临别时,脚伤还没好的毛泽东,坐在祠堂的神龛脚下的稻草上,对三位刚出校门的军校生叮咛:到那里要好好同人家合作,要搞好关系,听袁营长的话。注意了解当地情况,传播革命种子。

三人中年长的游雪程是负责人,定时用五倍子水给毛泽东写报告。但红军对袁王的工作主要是由何长工取得突破的,看来游雪程的社会经验和手腕,对付袁王及其部属还是不足的。游雪程后来一直在袁王部队,井冈山失守后,随何长工到红八军,30年5月在攻打瑞昌时牺牲。我们从现有的资料中,只知道他在复旦大学读了四年书,他和上海大学的何挺颖、北京大学的伍中豪一样,在三湾做出了义无反顾的决定。当然我们还知道他在红军中一步步的任职。但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外向还是内敛,打仗的风格,与战友的关系,这些个性化的东西,好像没有出现在任何人的回忆中。

徐彥刚是陈伯钧的挚友。陈伯钧手枪走火伤人,被关禁闭,徐彥刚陪着他在禁闭室住了两天,开解他不要轻生,相信毛委员会公道处理事情。第一次反围剿中,红三军担任阻击,陈伯钧率红七师率先打响,敌强我弱,处境艰难。徐彥刚率红九师急于上前支援,但九师前队被阻,听着远处传来的枪声却无法前行。徐找来耿飚,下了死命令,终于取得突破,顶了上去。徐彥刚坚强磊落,坦荡,在井冈山上,有一次他同袁文才的手下赌了一点钱被陈毅抓住,他知错认罚,拿起长枪像战士一样在中共湘赣边界第一次代表大会期间站岗三天。红四军下山后,陈伯钧因伤留下,游雪程和徐彥刚也因为长期在袁文才部队中工作,地头熟,被留在山上。

井冈山失守之时,游雪程和何长工一路,随红五军突围。徐彥刚和李灿带领率第32团1连和红5军第5纵队1个大队把守黄洋界,被困山顶。他们在绝境面前不慌不乱,将所有人的绑腿连在一起,顺悬崖而下,得以幸存。

从个人的发展来看,这三位同学中,徐彥刚的表现最为出色,徐也跟陈伯钧最为要好。关于徐彥刚的回忆非常多,无论是他的挚友陈伯钧,中央苏区的聂荣臻、李聚奎,以及湘赣的钟期光等人,都对他赞赏推崇,一个刚勇利落的青年将领将栩栩如生。

在中央红军被迫长征的后,徐彥刚还指挥湘赣部队取得了虹桥伏击战的胜利。震动了敌军,掩护了中央红军,也给本就处在不利条件下的湘赣红军带来了敌人的重兵。徐未能死于战场,而断送在贪财的小人之手,他一定不甘心。陈伯钧在日记中曾历数自己牺牲的武汉分校同学,提到徐时最为伤心。抗战时,他见到邓洪,仔细地询问徐彥刚被派到湘赣后的事迹,尤其是徐的死,刨根问底地一问再问。他和徐彥刚一样不甘心!!!

中央苏区四次反围剿后曾有一个短暂的时期,一军团的参谋长是徐彥刚,三军团的参谋长是邓萍,五军团参谋长是陈伯钧。三个四川老乡,三位武汉黄埔军校同学,传为佳话。其实在这之前,徐当过红三军军长,陈当过十五军军长,宁都会议毛泽东被夺兵权前后,两人都从主官位置调了职。噢,除了坐船前往武汉报考黄埔军校,我完全没有提到邓萍。在他的同学们参加广州起义后转战东江时,27年冬天,邓到了彭德怀的部队,为一年后的平江起义立下大功。他没有参加广州起义,最迟在九江,他就离开了教导团。邓后来成为长征中牺牲的级别最高的将领。相比徐彥刚,他要幸运些,他倒在战友张爱萍的怀中,没有遗言就去了。邓萍、卢德铭、刘光第都算得上我的老乡,我们都曾在沱江边生长。前一段时间播出的电视剧《红色摇篮》,邓萍出场不少,但没有多少表现他本身的军事才能和贡献,主要充当一三军团间闹矛盾时的代表性人物,甚至毛泽东都被他关了禁闭。这真让人叹息。本来当年在这种事情上,表现突出的是袁国平。大概是因为邓萍没有后代,无人能代他抗议吧。曾有表现新四军的电视剧,被袁国平当了海军将领的后代发文驳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