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正楷

最近看了一篇文章,讲到六十年代中苏关系恶化后,中央下令给当时的第三机械工业部,测绘和仿制苏制安-12飞机。

一架安12飞机被彻底分解了,众多的工程技术人员把拆下来的成千上万的零部件一个一个地测量,重新画图,计算,分析,最后在图纸和技术报告上复原了这架飞机。在此过程中,技术人员认为原由的许多设计“傻大黑粗”。比如有的零件不需要做的这么笨重厚实,完全可以省下材料和空间去带更多的有效载重(货物,燃油或人员)。绝大部分人员认为在重新制造时应该完善和改进那些不合理的设计。

这件事情最后上报到毛泽东。他批了三个字:写正楷。

宋任穷的回忆录中,也提到,大跃进时,不少人头脑发热,在原子弹的研发过程中,要对苏联提供的设计和设备进行革新改造。赞成和反对两方争论不下,他汇报到毛泽东那里,毛表示,先学写正楷,再学写行书,然后再练草书。

1957年6月28日彭德怀视察南京军区工作给中央和军委的报告中提到:“在战术演习中,除了注意到一般地形条件下的攻防战术外,很少针对我国大部分沿海地区山地多、河流多、水田多的特点,忽视了我军长期在复杂地形条件下所采用渗透、穿插、迂回、包围等战术活动,把大部分演习都设想在一般起伏地带,都设想为大规模的正面攻防战。”陈伯钧曾参与我军建国初期多次重要军事演习的工作,58年前长期在南京军事学院任职,彭总批评的做法,我想他是有相当责任的。“一般起伏地带”“,大规模的正面攻防战”让人想到了苏联的地貌和卫国战争。这里面,肯定有苏军的影响。

中国革命的宝地是崇山峻岭,深山老林,井冈山斗争的元老陈伯钧不会不知道。前文引用过陈伯钧在抗战时期在刺杀训练上的观点(着重抓好基本动作,打好基础再训练连贯动作)。他在这一问题上的想法,应该与当年是一脉相承的。其实,陈的主张与毛的“写正楷”是一致的。就像我们学习解方程式,最先,常常先将一些参数和条件简化,就像我们学英语,先学原型,再学变型;先学规则变化,再学不规则变化。

在科技领域,毛泽东主张写正楷,即使在人们头脑最为发热的情况,也冷静地制止了轻举妄动,他的求实精神多年后仍被许多科研人员铭记在心。在军事教学和训练中,军队的正规化现代化刚刚起步,在向苏军学习的过程中一些“教条”、“不走样”、也就是写正楷的做法,最后却导致大批的将帅受到过火的批判。

当然,毕竟,军事是与政治更加相关的领域。是不是调整中苏关系的现实需要,一大批将帅在有意无意间被刻意牺牲?可是,就算当时苏联国内政局的变迁使毛泽东陡升警惕,他真的首先戒备刘伯承和叶剑英?

或者,是因为,在科研人员中,就算有人对毛本人或他的思想理论别有看法,对毛的刺激也远不如萧克等人的毛泽东军事学说过时论。也许,在个人崇拜越来越严重的情况下,带着逆反心理的愤而反驳,使他丧失了尺度。毛泽东大概认为,他本人,和他领导的军队,早就过了学楷书的阶段。还跟在别人后面学楷书,实在是奴隶思想,教条主义,要埋葬,要打倒。那些在军事学院对旧教官看不上眼的我军将领,和他们的领袖大概是一个看法。

彭德怀的秘书王亚志最近在讲话中提到:“按照毛泽东在十大关系上的讲话,彭德怀在9月八大的发言,特别是叶剑英在10月份一次会议上,引用了恩格斯的话,说认识是长期的、无休止的,不能等着你学完了再批判,应该是一边学一边批判。”而在五院成立的大会上,彭提出“五年搞不出名堂不批判,十年搞不出来也不摘牌子。”这位在抗美援朝战场上建立不朽功勋的元帅,面对全天下的军队,都有着一份自信,再先进的军队,再先进的经验,从一开始学就有批判的意识。而对自然科学,他保留着敬畏。

我们的军队有光荣的传统,我们的将帅有骄人的战绩。可是,在许多建国前后才成立的新兵种的发展壮大上,在多兵种合成演练上,在许多先进武器的掌握运用上,其实,也还是在写楷书的阶段吧?像对五院一样,给一些军事院校和训练单位五年、十年的时间,学完了再批判,学出师了再批判,不要“一边学一边批判”,是不是更好?

从我对两弹一星的一些领军人物如钱三强、彭桓武、何泽慧等的了解看,他们对毛泽东这位没有多少理工素养,在师范时代数理化就很难过关的领袖的领导是信服而怀念的。虽然在整个国家陷入极左的轨道之时,这些科学家和他们的事业也受到过摧残。但毛泽东具体针对国防高科技领域的各种批示和号召,方针和政策,没有留下多少让人诟病之处。最近读了《钱学森书信选》,钱老承认“毛泽东对科学技术知道的并不多,他的智慧主要来自文艺”,却对毛泽东当年对科技事业的领导推崇倍至。六十年代在毛泽东倡导下我国科研人员充满了创新的勇气,使他直到晚年也极为自豪和感叹。在航天领域,老老实实地学习正楷若干年,没能磨灭进取和创新的志向,我们今天已在书写行书。不那么远的将来,动人心魄的狂草一定会在天际出现。

如果历史能给刘伯承、陈伯钧机会,让他们多写几年楷书,十年,二十年后,他们会给我们展现出什么样的篇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