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存自己,消灭敌人”与“消灭敌人(2)

可一看到找到他时那种可怜兮兮,又千好万好的样子,他的心就软了。他这辈子就是听不得软话,再不想吐口的事,有时几句软话就松口了、点头了。

有人说福州这个“超级大区”,是他“划拉的一堆难题”。

周赤萍也是主动找到他,想到福州来,请他“给上边说说”,他就说了。结果,“九一三”事件后,不但弄出了本小册子《东北解放战争时期的林彪》,还给福州军区弄来个“借用力量”。9号文件后,有人就抓住周赤萍大做文章,非说他才是“借用力量”的“主谋”、“后台”不可。还说他“结党营私”、“招降纳叛”。

他不需要谁对他感恩戴德。他为他们打电话,写报告,有的还在北京找这个,找那个,为他们奔走陈说,因为他们是党的人,同时也为他们的境遇不平。他认为这是他应该应分做的,换了别人也会一样。9号文件后批判他,无论他们算是哪路“降”、哪路“叛”,他都能够理解。

9号文件下来后不久,在福州西湖大礼堂审判“反革命分子”倪南山和周子韬。周子韬在检查自己的“罪行”时,讲到写检举揭发张春桥的材料时,有人有顾虑,不敢写,周子韬说你不写,我一个人也要写。坐在台下的皮定钧听到这里,伸出大拇指,对身旁的石一宸悄声赞道:“山东好汉!”

就是皮定钧这样的汉子,当时也不能不“深揭猛批”韩先楚。在那种环境、气氛中,谁敢不和中央保持一致呀?9号文件,那是天上下刀子呀!

红头文件那么多,报纸上的话更是现成的,穿靴戴帽也好,掐头去尾也好,稍微变化变化,有点自己的特色,你就扯着嗓子喊去呗!当然了,随着运动发展,揭发一些问题也是完全必要的。谁能没有缺点、毛病、错误呢,一起共事能一点也没发现吗?“文化大革命”都搞8年了,干这活都是轻车熟路的事,谁不懂呀?

事实上,有人就是这么揭批的,比如皮定钧等人。

参谋长被打倒了,有人召集司令部几位领导开会,揭司令部的“阶级斗争、路线斗争的盖子”。大家闷在那里,谁也不吱声,只听这位领导一口一个“韩先楚”,有时还在前面加上个“林彪死党”。有人不说,那心头也不能不想,当初你一口一个“韩司令”,如今成了“林彪死党韩先楚”,这世道,这领导,这德行,还怎么叫人做人哪?有人就说话了,说我一不是4野的,二不是韩先楚提拔的,到司令部时间又短,我揭不出什么“盖子”。这位领导不高兴了:是4野的当然要查,不是4野的就没事了?韩先楚在福州16年,到处都是流毒,哪儿没有盖子?

80年初在京西宾馆,这个人与韩先楚上下电梯时相遇了。这个人首先认出韩先楚,立即伸出手去:老韩,你好哇。韩先楚见是他,说:我好?我能好什么好哇?边说边径直走了,扔下两个“?”和这个像个“!”似的站在那里的人,也让周围许多人愣在那里莫名其妙。

1982年中央撤销9号文件后,韩先楚听说这人有了悔意,立即意识到自己过分了,再见面时就主动上前打招呼、握手。

有的人却实在让他搞不懂。

《孙膑兵法》说:“将者不可以无德,无德则无力,无力则三军之不胜。”将军?道德?三军之胜?如今打的是什么仗,和谁打仗,为谁打仗?“保存自己,消灭敌人”也好,“消灭敌人,保存自己”也罢,要想“保存自己”都离不开“消灭敌人”。可没了白军,也没了日本鬼子、美国鬼子,还要打,还要斗,那也就只能是自己和自己打乱仗,自己消灭自己了。既然牺牲自己也保存不了同志,那么为了“保存自己”,或者说保存自己的乌纱帽,不得已而打击同志,“消灭自己”,也不失为一种选择。生存毕竟是第一位的。何况躲过劫难,养精蓄锐缓过神来,还可发起反攻,去救援同志,“保存自己”。可有人怎么就是那么把枪口对准你,一梭子、又一梭子地猛烈射击,打个没完没了呀?

自“文化大革命”以来,从中央到省市自治区,再到地市县,乃至公社、大队,有几多人没有“自我批评”、“检查”过,又有几多人不是迫不得已违心的?有些人还“检查”得少吗?那是什么滋味儿,又是怎么回事儿,不是清清楚楚吗?为什么要死死揪住他那次“检查”不放。专往伤口里捅刀子?

是怕他韩先楚报复?这倒好像有点特点。“文化大革命”中不是有“反到底”战斗队吗?“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这话连孩子都会背了。反正已经得罪你了,不往死里整,不把你整死,有朝一日再翻过身来,那我还受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