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一年辛亥革命爆发了。我们由讲武堂毕业出来,也不过一两个星期就给分派到营盘里去。但是营盘里就不敢要,知道不好控制,结果还是每团要了九个人。
我们那时学步、骑、炮的都有,不过一方面人家怕你革命,另一方面人家怕你把人家的地位拿去。开始以见习的资格去当副目(等于现在的下士班长,在学校时是正兵),我们毕业的还是最好的,算优等。副目没当几天就又当了司务长。那时候营长就是刘存厚,人很漂漂亮亮的,就是办事胆子小,也加入了同盟会。这家伙又要革命,但又怕得很,怕死。因为他是一个四川人,仰仗乡土关系,我们在那里还可以得到掩护。那个团的团长是罗佩金。可以说,在那里,除了第一营营长是一个反动的家伙,第三营营长也是蔡松坡①的学生,所以我们这个团有把握,一方面向士兵运动一下,一方面反对我们的人也不多。
当司务长就做士兵运动。那时兵权是操在北洋军阀手里,部队里也有一部分是讲武堂的人。做士兵运动多半以家乡关系、哥老会关系,从反对军阀、反对打人各方面来进行。一个革命党人,在当时捉住是会被杀头的,可是那些由北方来的士兵出身的军官,又怕这些人。这中间有一个矛盾,他们想不要这些人,同时又少不了这些人。我当司务长一个月,士兵就运动到手上来了。大官想不让我们接近士兵,一方面又必得叫我们去上课,打野外。那时候有一个很好的机会,正是打秋操,上面要考,不得不干,那些连长又不行,带不了,我们带起来,那就好得很,带来带去,兵就带熟了,后来,一下子反正起来。那时候做士兵运动也有一点味道,谁也不说,相互的只是心照不宣。碰上打人的官长我们就对士兵表同情,士兵就高兴;再帮他们写写家信,多上上课,感情好一点,士兵便听话了。运动的结果,只有卫队、巡防营、新兵在官僚一方面,看是靠不住的了。我的任务是运动制台李经羲的卫队和这一个团,其他部队不归我。到卫队活动是以四川人的关系,原来在里面有些熟人,不大被注意防备。我可以随便来往。因为多年不打仗,听说要“革命”有些害怕,话不说穿,但是大家都知道。
“反正要革命,要打了。”
在营里,因为辛亥革命爆发,武汉已被攻下。那真是“风声鹤唳”,清朝势力在动摇,谁都想到云南(起义)是必然的。这时,李经羲可靠的军官已不多,那里面运动可以说完全是成熟了。蔡锷当旅长,下级干部多是讲武堂的。士兵也都练习得很好。就拿大家单单对于官的仇恨,也要干起来。兵都是新兵,有些懂得的,知道要革命了,都要干,显然的划为两种势力。一面是新人物、新军、学生、教官;另一面是“叩头虫”派,就是那些旧社会的官僚,成天“叩头”,我们很鄙视他们。我们已经改变,只是敬礼就完了。清朝末年,虽然也添了一些侦探警察,他们要捉革命党人,可是侦探也是不行,警察也不认真捉。总之,当时凡是新一点的人,都具有民族思想。
运动渐趋成熟了。武汉是八月十八日,云南便在九月九日①也动手了。当时,李经羲看看(形势)严重起来,就要捕人。我们的团长罗佩金知道要被调走,果然调走了,派了另外一个人来。那时一般工作是愈下层愈好做。他们官同下层隔离得很远,简直不通声息。我们下级军官和士兵却经常来往,到处都是通的。他们虽然知道我们有计划暴动起义,反正也无多大的办法了。李经羲知道蔡锷靠不住,只有另外一个团长丁锦还比较靠得着。他们这些官僚,这时便也有计划地来对付了。在总督衙门里修筑了防御工事,调了机关枪二连,辎重营一营,工队一营。官兵一部分自觉得也靠不住了。他们要开始屠杀人了。秘密计划却被偷出来,是机关枪营营长李凤株偷出来的。愈搞压力愈大,本来约定的阴历九月九日晚十一点开始,结果不到九点,刚刚黑就打起来了。但是子弹很少,因为(上面)怕暴动,不发子弹,我们只趁打靶的时候偷出一些子弹,每人也只是三颗、五颗便没了,枪倒还是蛮好的枪。那时我们驻南教场、巫家坝,结果北教场先干起来,一个营要干,两个营还在徘徊,要干又不要干,忽然团本部烧掉,团长跑了,整个团就乱了,就又两个连跑掉了,其余的一连集合起来,去攻城了。这里,蔡锷已来南教场指挥。北教场一动,那些官僚吓昏了头脑,制台就打电话来叫增援,实际他们也晓得无济于事。已布置好了,蔡锷就在电话里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