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吼声(1)

最后的吼声

1974年元旦,彭德怀躺在病床上,没有人来看他。他自言自语:“1973年过去了,1974年来到了”。“又过去了一年”,“这是最后一个年了!”他预感到1974年将是他生命的终点。

他给看守的战士讲朝鲜战场的故事。战士给他倒一杯水,他感谢战士说:“你这个人真好!”从床上扔给战士两个桔子,战士把桔子送回原处。彭德怀吃什么总想送些给战士。他仍然热爱着曾由他指挥过的、所向无敌的解放军战士。

医院办公室参谋来检查过节情况,对彭德怀说:“在这里条件好,多学习学习,好好改造改造。”彭德怀嗔目叱之:“我改造什么?想让我屈服?不管什么人,多大的权力,多大的官,我都不怕!”参谋说:“不要发火。”彭德怀答:“不发火就不是活人。”

新年的《人民日报》送到他手中,他阅读着,元旦献辞又是“大批判”,还点了彭德怀的名。他把报纸一扔,气得胸脯一起一伏。

癌细胞迅速扩散到全身,进行了第二次化疗。彭德怀左半身瘫痪,生活不能自理。专案组允许彭德怀的侄儿女在星期日来探视。彭梅魁、彭正祥、彭康白和彭钢在《泪水沾湿的回忆》一文中写道:“当我们去看望您(彭德怀)时,您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没有坐起来。您躺在床上悲怆地喊道:‘这怎么办?这怎么办?我瘫了,自己不能料理自己了,可我的案子还没有搞清楚呀!’伯伯,您那时用眼睛直盯盯地望着我们,好像我们能给您一个答案。”

他哪里知道,在专案组那里,结论早已经准备下了:“永远开除党籍,判处无期徒刑”,还要“剥夺公民权利终身”!

彭德怀嘱咐侄儿女们:“我死后,把我的骨灰送回老家,埋在地下,上面种上苹果树,骨灰可作肥料。”他永远忘不了养育了他的人民。

在医生的要求下,病房窗口上糊的报纸撕下来一半,彭德怀可以看到阳光了。经医生要求,准许他晒太阳,但必须在指定的时间、指定的阳台,进出还要回避和其他病人见面,总之,要他与世隔绝。

但他没有被人遗忘。乌石的乡亲们怀念着他,太行山的群众怀念着他,红军、八路军、解放军的老指战员从心里同情他。许许多多对“文革”的倒行逆施逐渐发生怀疑的人,从心里产生出一个问号:那些被斗被批的老帅、老将们,果真是反毛主席、反革命的吗!?

14病室是三○一医院的高干病室。在这里住院的几位老将军发现5号这间被严密封锁的病室里住的是彭德怀,他们的心被强烈地震动了。彭老总就在这里!他怎么样了?能不能去看看他?有的人在他去阳台晒太阳时偷偷从楼下张望,曾跟随他参加平江起义的解放军上将李聚奎佯装走错地方,闯进病室,看他一眼,向他致以无言的慰问和敬意。张爱萍上将在被囚禁中折断了左腿,也被送到这座医院,刚做了手术听说彭老总就住在楼上,他拄着双拐自己挣扎上楼要看看彭老总,哨兵不许进屋,他就大喊:“我是张爱萍,这不就是我住的房间吗?为什么不让进!我是张爱萍啊!”专案组和医院保卫人员硬将他架了出去。多年以后张爱萍回忆了这一时刻说,他是“希望彭老总能听到他的声音”,“希望彭老总知道,他没有被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