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曲千万端 更与何人说(1)

心曲千万端更与何人说

十中全会以后,彭德怀看清,他的政治生涯已经结束。他不安心的是自己在“白吃人民的小米”。以前他还希望能为党从事一些调查研究工作,现在,这个希望也破灭了。他不愿意在挂甲屯虚度余生,于是考虑解甲归田,回乌石,或者在京郊真正务农。他阅读农业科技书籍,学习蔬菜和果树栽培技术,为实现他对毛泽东的保证“劳动生产,自食其力”做准备。旧中国农民的苦难将他驱上了革命的道路,“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中受破坏的农村景象,促使他在庐山会议中写了那封导致风云突变的信。在他被迫结束自己的革命生涯的时候,他想把生命的余辉奉献给哺育了他的土地。但城市长大的浦安修不能理解这一切,她希望彭德怀通过认错、检讨来获得党的原谅。周末回吴家花园,她看到彭德怀一身泥汗,看到鱼塘、菜畦、瓜棚、果园,便闷闷不乐,批评彭德怀,说:“你这个人真奇怪,对瓜菜这样细心,对学习反而不看重。”

渐渐地,浦安修很少回家。一天,彭德怀在她的卧室找书,发现自己的书籍还留在那里,但浦安修的一个专用书柜差不多空了,她的用品也没了。他回想、分析,可能是浦安修星期日回家逐渐取走的。十中全会后,浦安修试图说服彭德怀“认错”,她怎么说服得了呢?从青少年时代就忠诚于党的浦安修,在被党和社会摒弃的孤独中,感到自己在党要求的“立场”和丈夫之间,再找不到中立的余地。

空空的书柜伤了彭德怀的心,以后,他在“文化大革命”被囚禁中写的材料里回忆道:“……才知道她决心分离,平常回来是为了搬书籍的。我当即写了一封信,大意是:你决心分离,我不反对,但相处了24年,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也算是生死与共,一旦离别,竟无一言相告,似不近情。你的被褥等物,特拣送给你,请查收。”

彭德怀的做法同样也使浦安修感到伤心。

1962年10月下旬一个星期日的午后,浦安修回到吴家花园。这天晚饭,彭德怀照例先吃完。他吃饭一向很快,这是长期行军作战养成的习惯。他放下筷子,坐到桌旁,从盘子里拿起一个梨,默默地削皮。削完,将梨切成两半,递一半给刚吃完饭坐在另一侧的妻子,说:“你要想分离的话,今天咱们就分梨(离)。这个梨我吃一半,你吃这一半。”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倔强的性格折磨着他,他决心不再连累妻子。他把一半梨送到口边,浦安修也拿起半个梨,默默地吃下去。她才44岁,来日方长,她自认是在党和丈夫之间作了不得已的选择,为党工作是她生命的第一价值,相信党是她忠诚革命的体现。

“里通外国”和“长期以来有一个小集团”的罪名,终于在夫妻之间真正划出了“界线”,划出了一条深深的鸿沟。

晚饭后,浦安修准备回她的工作单位--北京师范大学。彭德怀在1969年被囚禁中写的材料里回忆当时的情景说:浦安修“把她在党校学习、整风的笔记等清理后,坐了一会儿。她说,对我没有帮助,在一块儿也处不好,今后有机会每年来看你一两次吧。我当时听了也有些难过。”

傍晚,彭德怀送妻子回校。在北京大学西门前,一辆公共汽车靠站停车,彭德怀紧紧握住妻子的手,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