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花园所在的挂甲屯,坐落在西山山麓起界处一大片著名的皇家园林中,西边约二里之遥是颐和园,北隔大道与圆明园遗址相望,南面的承泽园、东邻的蔚秀园则已成为北京大学校园的一部分。这个村落很奇特,分为东南西北四块,各有一个名称。西北角为虎城,原为圆明园的养虎所,东北角叫北门楼,东南角叫教养局,西南角才叫挂甲屯。这些威武森严的名字把这个村落的历史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村人传说宋朝杨家将中的六郎曾在这里晾晒铠甲,因而得名。但在宋代,燕云十六州先后在辽、金、元手中,杨六郎何得来此晒甲?倒是元明清三代西郊为京畿卫戍之所,将军挂甲总是不乏其事的。
彭德怀元帅今天来这里挂甲,挂甲屯这个名字,与其说它是一段历史的陈迹,毋宁说它是一个历史的预示。
彭德怀初进吴家花园,对着大门上的牌号仔细看了一眼,上面标着“教养局”几个小字。当今的劳动教养所,是拘禁改造仅次于刑徒的犯罪分子的处所。这个门牌号对彭德怀当时的心情与处境来说,是太敏感,太难堪了。他对左邻右舍说:我不是到这里受教养的,我这里不叫教养局,叫挂甲屯。为避免这种不愉快的联想,住进吴家花园的人就用了彭德怀的说法。这便是现今说彭德怀在庐山会议罢官后住京郊挂甲屯,而不说教养局的由来。
彭德怀住进了“怀馨堂”。他的心情和那副“云山自绘”、“月下闲观”的楹联毫不沾边,他站在那里看了一遍,淡然一笑,就再没去注意它,然后,开始了读书兼务农的生活。
他在这里弄出了一番300年未有的气象来。开始,他嫌这个院子太大,房子太多,住着浪费,四处查看之后,他又很满意,因为有空地可以扮谷,有水塘可以养莲藕。他笑着对妻子和侄女梅魁说:“改造它一下,我要让这个花园来为我们服务!”
这个农民的儿子,在园内转了一圈就用目测出院墙内空地约有1亩,污水塘约3分,院墙外还有属这里管辖的荒滩地两亩余。虽然秋意已浓,自己也年过六十,已进入人生之秋,他仍然卷起裤腿,赤着脚跳下浸凉的水塘。他用手抓起一把黑色的淤泥,放在鼻子前深深一嗅,连声称赞:“好泥,好泥!”仿佛嗅到了少年时在洞庭湖滨西林围筑堤时的泥土气息。他把警卫排的战士调动起来,和他一起用柳条筐把挖出的黑泥抬到地里去,不减当年横刀立马的气概。
彭德怀在吴家花园挥汗耕耘。蓝天白云之际,雁群常从这里飞过,引颈向南。当彭德怀目送晴空的雁阵时,他的心中是否想起了雁奴的故事呢?他没有和任何人再讲起过这个故事。
在庐山会议以后的几年中,曾在中南海畔柳荫堤上听彭德怀讲述打雁经验的王敬先,却几次把彭德怀讲雁奴的故事悄悄说给他的妻子华顺听,他没有加任何评说,只是微微叹气。王敬先是一个正直的共产党人,兼任过中共中央机关直属支部书记,对江青的恶劣作风提出过批评。“文化大革命”一开始,王敬先就被江青指名监禁,折磨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