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太震耳、太丰富,离开了好多天,心中常蹦出“巴黎”两个字,就是不敢把它涂抹在稿纸上。著名作家茨威格说:“谁年轻时在那里生活过一年,他就会一辈子都带着一种莫大的幸福回忆。”写《那天夜里,我看见了巴黎》的作家凯塞尔说:“就全世界而言,巴黎是人类自由的源泉,庇护所,乃至标志。”作为一个外来的观光者,仅仅只呆过两个晚上,要对巴黎说三道四远远没有资格,只能将那零零星星的见闻告诉那些想去而未去的朋友。
那是在通往巴黎的高速路上。已近傍晚。
一个同伴高呼:“太阳快落了,大家准备相机,拍美丽的落日。”
说老实话,久困在小城的单元楼里,又整天忙碌着大事小事,再加上小城围绕在群山之中,刚刚太阳还有三杆高,一转眼就遛在山后面,自然就极少有机会欣赏晚霞。
而这时,正坐在飞驰的客车上,两边是平坦的一望无际的原野,一天的行程已让人十分困倦,听说欣赏落日,一下子来了劲头。
朝霞和落日都是最美好的。那天在飞往罗马的飞机上,我就看够了晚霞。不过,那是在空中,一天的云锦铺在脚下,远远近近的云因为薄厚不同,被夕阳染成不同的颜色,就像一条条的彩带,红的、粉的、赭色的、蓝的、黑的……一直铺到苍茫处,多种色彩的云锦被我摄入镜头留下永久的记忆。
可这个傍晚,我没有再掏出相机,我只想久久地观察,不,其实时间只有那么短短的一小会儿。
这里的地形还算平坦,虽然有些小的丘陵,但很缓很缓,几乎和平原差不多。不知是地形的缘故还是我们正迎着落日,太阳显得非常大,圆圆的,鲜红鲜红,像是一个火球被无形的大手牵着,慢慢地慢慢地朝着地平线走着。
光线还很强很强。但与半小时前相比,锋芒减少了许多。再一抬头,西边天上的那些白云,先是镶上了一道金边,不一会儿就红了红了,一天的云锦变成一天彩霞。
不过五分钟,太阳收起所有的光芒,只露出红红的笑脸。落日,彩霞,这时的彩霞全变成玫瑰色,像是被水淘洗过似的,红的是那样艳、那样新颖、那样随意、那样勾人,映得每个同伴的脸都红扑扑的,惊叫声、赞叹声溢满车箱。那种色彩我从来都未见过,我敢说,即使请来最高明的画家,调遍所有的丹青,再也绘不出那样的颜色来。
这是最美丽的时刻。谁都希望这种时刻永恒。
老师傅海乐高声喊:“玫瑰红的地方就是巴黎。”
“啊!”
没想到巴黎是以这种方式迎接我们入城,这是一首绚烂的迎宾曲,晚霞的绚丽与绚丽的巴黎融合在一起,分不清那儿是晚霞那儿是巴黎。
巴黎的夜景既壮观又迷人。夜,是巴黎的精华。
导游没有领我们急于找酒店,也没有急于找餐馆,而是特意安排夜游巴黎。度过了塞纳河,穿过一条条大街,而后是巴黎圣母院、戴安娜王妃生前住过的最后一家饭店——丽兹饭店,右岸、左岸、香榭丽舍大街、凯旋门、协和广场……
巴黎是世界级的大都市,街上车流如河人流如织,街两边的楼房都安装了大型霓虹灯,不但亮而且特别大,使巴黎变成晶莹璀灿闪闪烁烁的宝珠,具有非凡的特别魅力。
当我们来到艾菲尔铁塔时,钢筋铁骨上缀满闪亮的灯,一根钢筋就是一条闪亮的灯络,多条灯络使塔映得浑身透亮,整座铁塔成了高高的火炬,直刺向幽蓝的夜空。当我用相机把铁塔照下来时,画面上成了正在燃烧的火炬,这张有些模糊的照片也成为特殊的记忆。
巴黎人是傲慢的,自以为生活在世界最大的都市,看不起外来者,不管是俄罗斯的、美洲的、非洲的,一概不屑一顾。
巴黎人是文化的,给予那么多文化人应有的位置,无怪乎出了雨果、巴尔扎克、蒙田、卢梭、米什莱、左拉、小仲马、莫伯桑、罗曼·罗兰、普鲁斯特、萨特、毕加索……等一长串震惊世界的人物。即就是那些无路可走的人物,也会在这里找到他的休憩之地。
巴黎人也是潇洒的。街头有数不清的咖啡馆,左岸的咖啡馆里成为学者、诗人、艺术家聚会和挥洒才情的地方。每到夜晚,他们会去红磨坊看表演。幸运的是,我也步着他们的后尘去那里观赏。
未去前,听人说的玄乎,以为是色情表演。当大幕拉开以后,我为一片玫瑰红所陶醉。那些漂亮的巴黎女郎,一样的身材、一样的高矮、一样的胖瘦、一样的舞姿,虽然光着修长的腿和雪白的胳膊,浑圆的屁股也露在外面,但胸罩、三角小内裤和舞裙将该隐秘的地方全遮了起来。歌声婉转悠扬,舞姿优美夸张,即使那位美女跳入水中与巨蟒搏斗,也显得飘逸舒展,给人美的享受。这场充满商业气味的演出,没有低俗没有下流,正像一位作家所说:“把生命的腐朽和灿烂凝聚在一起,把生活的奢侈和富有混杂在一起,让看它的人在惊心动魄之后惊惶失措。”这就是已上演100多年的红磨坊,它又把一片耀眼的玫瑰红色留在我的心中。
在阳光明媚的白天,我登上艾菲尔铁塔。
铁塔高度接近1000英尺,花了两年时间,用了37000吨钢材,是为了巴黎举办世界博览会而修建的标志性建筑。它无疑是巴黎最高的建筑,在19世纪末曾是世界的高度。
“不登艾菲尔铁塔,等于没来巴黎”,这似乎成为人们的共识。
当我登上铁塔时,极目远望,整个巴黎城都匍伏在脚下。协和广场缩小到巴掌大一片,巴黎圣母院和卢浮宫成了两个小点,只有清亮的塞纳河载着大小船舶往来流动,使凝固的巴黎变得有些生动。
登铁塔就让人想起那场激烈争论。铁塔的出现,惹怒了巴黎人,上流社会的贵族、包括像莫伯桑、大仲马这样的作家、艺术家,一起把矛头对准了设计师艾菲尔,说铁塔破坏了巴黎,是与石板的传统格格不入,坚决要求拆除。
他们反对,他们嗤之以鼻,在巴黎的每张餐桌、咖啡桌上都有过他们的争论。
双方唇枪舌剑,甚至有些白热化。一张联名信摆在市长的办公桌上。
然而,巴黎毕竟是民主的土地,巴黎的最大优点就是宽容,因而各种思想、各种流派、各色人等都能在这块土地上自由生长。
他们说,争论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别急着下结论,等一等,让时间来检验。
宽容,在当时也许只是一帖缓冲剂。
宽容,在以后的岁月里却成了试金石。
随着世纪不断地向前推进,巴黎人不但接受了铁塔,还引以为巴黎的骄傲。并又宽容了蓬皮杜艺术中心、卢浮宫外的玻璃金字塔。
站在铁塔上我的思想跨越千山万水,我们能不能也多一些宽容呢?
知道巴黎圣母院已很久了。那是第一次在读雨果的小说《巴黎圣母院》的时候,一打开书,我就走进圣母院中,活泼迷人的吉卜赛姑娘爱丝美拉达、丑陋的敲钟人卡西魔多还有阴险凶狠的主教代理弗罗洛……那圣母院既衰老又年轻,既突兀又神秘,是万众敬畏的圣堂,又是蹂躏万众命运的宫殿。从那时起,我对教堂总怀着一种恨,一种莫名其妙的仇视。
在我奔赴欧洲的前夕,又特意购回一本新版的《巴黎圣母院》重新拜读一遍。反复咀嚼,我深且感受到雨果的这部小说是投向封建贵族和僧侣的重型炸弹,表达了对受迫害的下层民众的深切同情。小说使雨果走向不朽,圣母院因雨果而声名大振。
当我站在圣母院前的广场朝着圣母院凝望时,我立即被那恢宏的建筑所震撼。这确实是欧洲教堂划时代的标志,不愧为壮美的“石头交响乐”,高达90米的主尖塔及两侧高达69米的钟楼,蔚为壮观。正门上的浮雕精美绝伦,让人立即有了虔诚之心。
当我步入这座圣殿时,拱顶、圆柱、墙壁、长窗、镶板、宽门、雕像,绘成天蓝和金黄两色,金碧辉煌,光彩夺目。那美丽的窗花、精美的雕塑、难忘的绘画、众多的神话、虔诚的男女、高烧的白烛以及我未能看到的盛大弥撒,似乎都在净化人的心灵。我看到一些信男信女,一个个双目紧闭低着头,嘴里在轻轻地念着什么,也许是忏悔自己的过失,也许是在向圣母许愿,或是……我不是信徒,但欧洲有那么多的人信教,是一种信仰,也是一种文化。世界是多样的,存在就是一种合理,对此也得宽容。
在巴黎的那天,导游专门空出三个小时,让去卢浮宫参观。
我没想到卢浮宫有那么大,从地下车道中走上去,众多的门和通道就让你不知所措。好在,在进门的入口处拿了一份中文示意图,每一个门外又有指示路标,就稀里糊涂地游览起来。
卢浮宫是艺术的大宫殿,据说有40多万件藏品。有人说,来卢浮宫主要是看女人,因为那里有世界最漂亮的女人维纳斯、蒙娜丽莎和尼开。
没有费多大事,我就找到了维纳斯,一到跟前,我就被这尊漂亮的女神像震惊了,连那一双灵活的双眼也不愿再眨一下。
记得改革开放刚开始的时候,街头上刚刚出现维纳斯的石膏塑像,我就买回一尊置放在书桌前的窗台上。写作困倦的时候,望一眼维纳斯像,紧绷的心弦松开了,就又能伏案劳作。可眼前的维纳斯与我窗台上的石膏像简直判若两人。那神情的幽美,那体态的丰腴、轻盈、柔美简直让人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特别是那浅浅的微笑,把少女的神秘一下子从嘴角溢了出来。她是神,却并不冰冷,就像邻居家的女孩,让人有一种亲近怜爱的感觉。我在这座雕像前拍了张照片,又匆匆向前赶。
达·芬奇的名画《蒙娜丽莎》是又一件无价之宝,那里已围了不少人,我挤了又挤才看到她的面貌,神情安祥慈和,似乎在静静地坐着听凭画师在为她画像。这一定是富贵人家的妇人,也许是王公侯爵宠爱的妻妾。她的美不光是外表的美,而美在她的气质、她的内核、她的灵魂。我相信,看到这幅真迹的人,在生活中再也找不到与她匹配的人了。
我还想找找尼开,可怎么也找不到,雕塑馆、油画馆跑来跑去,但那展品太多太多,展室又隔开一间又一间,一会楼上,一会楼下,一会又是地下室,弄得我迷了方向。打开我的中文示意图,我才知道卢浮宫有好多个展厅,我在两个多小时中尽管是走马观花,其实连走马观花也不是而是跑马看花,只不过是看了一个角落,若要认真看,没有几天时间是不行的。好在我来过,至少可以向朋友吹牛“我曾到卢浮宫一游”。至于那些艺术珍品确像大海一样,是得慢慢徜徉的。说到此,我得感谢那些具有极高艺术鉴赏能力的法国人,包括弗朗索瓦一世、路易十三、路易十四、拿破仑等,让世界名贵的绘画、雕刻囊括到卢浮宫,以供后人世世代代观赏学习。
在巴黎的第三天,我们去了过去的王宫——凡尔赛宫。那天,漫天大雾,百步之外看不清楚。在浓雾中只影影绰綽地看到一排U字型的房屋,我纳闷:这就是王宫?
在国内,也看过几处宫殿,大都是高门宅院,一院套着一院,最高最大的金銮殿,更是建在高高的台阶之上,两边有大臣们值勤的廊厦。可凡尔赛宫没有那样多的威严,就像一座普通的住宅楼,孤孤地立在那里。
然而,这座王宫却是阴谋的产物。原先,这里是一个小村落,四周是大片的森林。后来,财政总监大臣盖富在这里盖了“子爵谷城堡”,使这里初具规模。一天,盖富请国王路易十三来此赴宴,看到这里山清水秀,路易十三表面非常高兴,心里想,你一个大臣竟如此富有。没过三个礼拜,盖富以营私舞弊罪下狱,不久就死在狱中。随后,路易十三下令将这里改建为国王的宫殿,动员劳工千万、马匹6000头,建宫廷11万平米房500多间,还建起100万平米的皇室园林。可是,路易十三没住成就命丧黄泉。
走进凡尔赛宫,确实富丽堂皇。眼睛看见的只有路易十四,画框里的他样子怪怪的,没有微笑没有慈祥,只那一双眼睛在冷眼看人生。别看他不威严,却也是一个搞阴谋的高手。没做国王前,他整天装疯卖傻,政变上台后,他把反对他的大臣和贵族拉到凡尔赛宫和他住在一起,整天吃喝玩乐,实际是把他们软禁起来。就是用这种办法,太阳王路易十四稳定了动荡不安的局势,带领法国走向最辉煌的时期。
如今的凡尔赛宫成了艺术的宫殿。这里也收藏了许多名画和雕塑。把王宫变为艺术之宫也许是法国人的创造,人们在欣赏之余,也在赞叹着这座法兰西的象征。我在里面拍了一些绘画和雕塑,就走出宫外,外面的广场上人潮涌涌,有几对少男少女正肆无忌惮地抱在一起接吻。尽管人来人往,他们旁若无人,那吻是那样深那样久。
其实,这样的场面在巴黎随处可见。他们没有中国人的含蓄,也没有中国人的羞涩,一切都是直裸裸的。在广场,在马路上,在商场里,都有亲吻的男女。我突然想到,广场、马路、公园里的那么多裸体雕塑,那样细腻那样逼真,也就见怪不怪了。
友人问我,一个城市有一个城市的色彩,巴黎是什么色彩?
我脱口而出:玫瑰红。
是的,是玫瑰红。这里是艺术之都,仁爱之都,多彩之都……包括那些绺窃之贼就有许多打扮时髦漂亮的小姑娘。
2005.12.31—2006.1.20
(原载散文集《彼岸圣诞》)
凯旋门
巴黎圣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