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早老早,我是从鲁迅的书中知道“乌篷船”的,那时不解,船就是船嘛,为啥冠以“乌篷”呢?后来,读了周作人的《乌篷船》,才知道这是绍兴的特有,他曾欣欣然地介绍给好友子荣,更吊起我响往的胃口。
终于来到久盼的绍兴。从鲁迅故居和百草园出来,又游了三味书屋。书屋门前立着一块大木牌,上面写着“若愿意参观沈园,可免费乘坐乌篷船”。沈园,那不是陆游和唐婉倾诉刻骨铭心爱情的那无情的园子么?一举两得,去!
周作老介绍说:“乌篷船大的为‘四明瓦',小的为脚划船亦称小船。但是最适用的还是在这中间的‘三道’,亦即‘三明瓦’。篷是半圆形的,用竹片编成,中夹竹箬,上涂黑油:在两扇‘定篷’之间放着一扇遮阳,也是半圆的,木作格子,嵌着一片片小鱼鳞,径约一寸,颇有点透明,略似玻璃而坚韧耐用,这就称为明瓦。三明瓦者,谓其中舱有两道,后舱有道明瓦也。船尾用橹,大抵两支,船首有竹篙,用以定船。船头着眉目,状如老虎,但似在微笑,颇滑稽而不可怕,唯白篷船则无之……”他还在另一篇文章中说:“但卧在乌篷船里,静听打篷的雨声,加上欵乃的橹声,以及‘靠塘来,靠下去'的呼声,却是一种梦中的诗境。”
我看到的乌篷船虽然也是三明瓦,却是供游客游览方便改造了的。船极窄极窄,约有二尺多宽,船头是尖的,没有老虎的眉目,篷也极低,人只能坐着。可能是城市的发展,把水也压缩到极细,两边又砌了石堤,使并不清冽有些浑浊的水巷变成了水渠。船小游程短,自然不能享受品茶和打麻将的乐趣。船工没用橹,只用一只桨划着,停泊时还得借用手的力量拉住岸边的铁练。
不过,我终于坐了一回乌篷船。
水路不太长,大约四五百米,如若乘汽车用不着换档就得踩刹车。但坐在船上,水悠悠,船悠悠,你可以细细欣赏生了苔藓的石壁,可以抬眼望望天上飘动的云,遗憾的是两面的街景看不到,仿佛是在地下行走,还要经过一道黑黑的隧道,那是穿越头顶的宽阔大街。这样的时光你可以放纵思想的野马,去遥思遐想。
乌篷船带我回到久远久远的年代:周氏兄弟一同坐着乌篷船去乡下看社戏,也许就在那一次认识了闰土。那时候两兄弟童幼无猜,一起去三味书屋读书,一起去百草园嬉戏,一样的绍兴风绍兴雨滋润着,一样的东渡扶桑去日本留学,一样地喜欢爱罗先珂,一样地交友刘半农……他俩同是新文化运动的战将,本应演繹出文坛的一段佳话,可是……
在鲁迅旧居中我徜徉许久,我寻到了先生的卧室,并永远地把那一刻留在底片之中。多年来我崇敬先生,那年第一次去上海专程拜谒了鲁迅墓,原想写篇短文,但鼓了几次勇气都未成文,唯恐自己一支秃笔亵渎了这位文圣。这次访问先生旧居,更加体会到毛泽东所评价的“主将”和“旗手”的精确。当然也不排除老人家出于政治的思考,特别是在“文革”中把鲁迅推到极致,使鲁迅在打倒所有的作家中独树一帜,那是发人深省的。
周氏兄弟是一棵藤上的两颗瓜,在中国文坛上也是两颗巨星,历史长河中这种状况也不多见。作为弟弟的周作人本应成为与鲁迅并肩作战的勇士,可惜政见不同,终至兄弟反目分道扬镳。在瞻仰鲁迅故居时我也没忘找周作人的遗址,但偌大的院子里找不到一丝陈设。中国人爱憎十分明确,当过汉奸的周作人是不配纪念的。建国以后在我印象中老师都忌讳提他,更别说看他清丽的文字了。历史是铁铸的,后人的好恶无法改变事实。转而又想,亲情并不保证同道,将事实告诉游人,最起码对那些挖空心思罗织关系网的人是一付强烈的清醒剂,这个空白不就是一种遗憾!正天马行空地思想着,沈园到了,只好打住下船。
2003.5.11—5.18北京
(原载2013年11月14日《西安日报》)
绍兴周总理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