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来到黄山，满天空突然飘起了丝丝细雨。先是星星点点，继而，细细的软软的稠稠的，象雾，从天上漫下来；又象网，把崚嶒巍峨的山峰包裹起来。雨不大，落在人身上凉凉的，让人感到舒心和惬意。象是刚刚着色的水墨画，墨迹正晕染开去。
这就是江南的雨。
江南的雨飘柔细腻。年少时，我曾读过一首诗：“东飘西洒，才见住了，又说还下。”这诗句长久刻印在我的脑海中。这次来黄山又遇雨，正好领略江南风情。
登山去不了只好投宿。路边拦挡客人的小姐很多，都很热情，因为今年的一则新闻报道太悬乎，游客不多生意有些冷淡，各个宾馆酒店纷纷派出人马招徕旅客。我们安住在伴旅大酒店，服务员说，黄山两个多月未落雨，你们带来了雨，真是好造化。我心里窃喜，准备好第二天的食品和用品，不到10时安然入睡。
半夜，奇妙的声音把我惊醒，只听铮铮淙淙，淙淙铮铮，一会儿稠密，一会儿稀疏，象千万把丝弦在弹奏。推窗细看，原来是黄山的雨大了。依往年黄山早已落过几场雨，今年可能憋足了两个多月的劲，也可能是我的诚心所动，雨一改往年温柔的性格，竟越下越大，下得瓢瓢泼泼酣畅淋漓，从半夜时分到第二天，一直是如注如泼没一阵停息。
早晨6时，许多年青人穿着雨衣雨裤顶着大雨上山了，我们几位年龄大的经不得风雨，只好蜷缩于窗前的卧榻上，望着大雨出神。幸好，我买到一本《黄山精华录》来消磨时间。作者搜集整理了53处名胜奇观，包括“峰林如海”“怪石满山”“奇松万象”“云海奇观”“黄山日出”“落日晚霞”“雾淞奇美”“冰雕黄山”等，可就是没有一则记黄山雨景的，这或许是作者未领略雨中黄山的美景，或许是黄山雨景缺少特色的缘故。我有缘份，偏偏在久雨之后遇到世纪开端中的五月黄山雨。
江南的雨除了温柔的一面也有豪放的性格。黄山五月雨少了吴侬软语，少了那种“才见住了，又说还下”的气氛，呈现出一种摧枯拉朽的气势，象是猛地撕开了黄山的外衣，显露出黄山更青更精神的本来面目。雨滴噼噼啪啪，落在山崖上，山崖发出沉闷的嗡嗡声；落在宽大的树叶上，树叶暴出砰砰声；落在竹叶上，竹叶弹奏出琵琶声；落在72峰的丛林间，丛林合奏出气势宏伟的交响乐。雨洗千山山更绿，近处的山林是青翠的，稍远处的山林是深绿的，再远处的只是浸在雨中的淡淡晕开的墨影。翠竹吐出的嫩叶还带着些微的淡黄，夹杂在翠绿和深绿之间现出一片生机。环顾群山，是一种朦胧的绿。雨并没有阻隔黄山云雾，云雾更多更浓了。在山头山腰缠绕，那些“猴子观海”“仙女打琴”“蓬莱三岛”“倒挂神靴”的美景虽看不到，但感觉到它的存在，就在我的身旁，只是被云遮雾罩住了。
雨洗千山，河流暴涨。黄山72峰是洁净的，全由花岗岩组成，没有泥土和沙尘，更没有我家乡浊浪排空的景象。水从山的岩壁上流下来，汇聚成激流，激流又经过九曲十八折，变得狂怒和暴唳。狂怒的河水翻着白色的浪花，却泛着绿绿的色彩。水越来越大，越来越满，充满了河槽，一些滚圆的石头被冲下来。河槽两岸是石岸，河水左冲右突，加上石头滚动，发出的声音除了哗哗的水声，还有一种沉沉的闷雷声。
下午，冒着滔滔大雨，我们去游九龙瀑。从山门购票入内，一打问有五六里路。沿着崎岖的山路向上爬去，累得人气喘吁吁。走到最后实在不想上了，下来的游人打气说，“爬上去，就能看到天下奇观！”最后的100多米路就象天梯，爬的人头晕眼花。没想到，体弱的妻子也咬着牙登上了最高处。搭眼一望，我不禁高喊“无限风光在险峰！”由于大雨增加了水量，九龙瀑从天上呼啸而下，挾着风，裹着雷，象龙腾幽谷，象白驹跃渊，一折两折三折……跌落的瀑水摔在山岩上，发出响亮的回声。站在高处，只觉得山摇地动，惊涛拍岸，这气势与黄河壶口飞瀑相比也毫不逊色。
黄山被称为“天下最美的山”，黄山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我来黄山确实印证了“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的古人箴言。黄山风景奇妙一在于它奇特的花岗岩峰林地貌，二在于它经历了千百年的雨雪风霜。雨雪洗涤了它，雕刻了它，象是淬火后又千锤百炼。人常说，不经风雨难见世面，黄山是经过大风大雨浇铸的。雨刀雪剑使黄山更秀丽，雨刀雪剑培育出黄山的性格，雕刻了黄山的历史，为世人留下众山精华中的精华。
2000.6.14于延河边
（原载2000年第10期《读读写写》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