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迢迢来到镇江梦溪园,愰若进入梦中。这两进的小小庭院,真的是沈括当年的住所么?
一条窄窄的小巷,一爿低矮简陋的门楼。大门上方有砖刻的“梦溪园”三个绿色的大字,让你不能怀疑自己的眼睛。
站在园门外,我仿佛要跨进历史的门槛。我屏住呼吸,迈着轻轻的脚步走进院中。绿树鲜花,翠竹小径,把一个小小的院落打扮得十分典雅幽静。我细细观察着两处房舍,在寻找着沈括的每一点遗迹。然而,历史的烟云早已湮没了这一切,只是在后院门的门楣上找到了“溪山入梦”的字样。
据记载,梦溪园原有面积约10亩左右,园里建有岸老堂、萧萧堂、壳轩、深齋、远亭、苍峡亭等6处,还有一条溪水流经园内。这里本是一个废园,沈括托人用3万钱购得,经精心设计,栽花种竹,景色十分迷人。
身处逆境的沈括刚刚得旨允许任便居住,他在《自志》中对建园的原因、经过和风貌作了叙述:“三十许时,常梦至一处,登小山,花木如复锦,山之下有水,澄澈极目,而乔木其上,梦中乐之,将谋居焉。自尔岁一再梦,或三四梦,至其处,习之如生平之游。后十余年,翁謫居宜城,有道人天外,谓京口山川之胜,邑之人有圃求售者,及翁以钱三十缗得之,然未知圃何在。又六年,翁坐边议謫厅,乃庐于浔阳之熨斗洞,为庐山之游,以终老焉。元祐元年,返京口,登道人所置之圃。恍然乃梦中所游之地。翁叹曰‘缘在是矣’!于是弃潯阳之居,筑室于京口陲,巨木蓊然,水出峡中,渟滢冥,缭绕地之一偏者,目之曰‘梦溪’。”
镇江文管会主任王玉国告诉我,经考证,梦溪园旧址就在这一带,由于岁月更迭,再加上缺乏资金,还没有恢复原貌。他说要努力做工作,让梦溪园在短期内与游人见面。
尽管如此,我梦寐以求的梦溪园总算见到了一角。
梦溪园是历史的见证者。世界11世纪的科技明星沈括在这里居住了8年,完成了他的科学巨著《梦溪笔谈》,为人类留下了十分丰厚的财富。洋洋26卷的《梦溪笔谈》以及《补笔谈》和《续笔谈》,集天文、方志、律历、音乐、医学、地质以及文学艺术于一书,内容十分丰富,是我国古代科技的辉煌成果,因故,前几年科技界把新发现的一颗行星命名为沈括星,著名学者、紫金山天文台名誉台长张钰哲教授说:“沈括将与世长存,他已是千古不灭的科技巨星”。英国科学家李约瑟博士称誉他为11世纪的科学座标。
应该说沈括在梦溪园的8年是精神上最苦闷的8年。他因参加王安石变法失败而受到株连。反对派对他肆意排挤打击,不仅屡遭贬謫,并失去居住自由。他的这种心情在他的《游花山七律》中表现的比较充分:“经旬花雨喜新晴,病马缘畦取次行。老态只应随日至,春心无意与花争。山川满目浮烟合,楼板侵天暮靄横。嗟我有身无处用,强携尊酒入峥嵘。”
官场的飞黄腾达与执著学问的研究似乎是水火不相容的。中国的文人始终没有明白这一点。多少文坛大师科技巨鷿都是政坛的失败者,他们不善逢迎拍马,没有精力去勾心斗角,更没有时间给政敌编造罗织罪名,等待他们的只有失败。
失败是催化剂和强心剂。失败给他开拓了新的空间和领域,失败给他断绝了一切杂念和欲望。他潜下心来,在科学的太空里翱翔,终于达到了同时代的达官显贵没有达到的高峰。
漫步梦溪园我领悟到这一点。面对着沈括的雕像,我仿佛在和这位历史老人谈心。他布衣鹤发,一双眼睛眯缝着,沉醉于他的世界,又忠告着未来。
对于这位伟大的科学家、政治家,历来有不同评价。他的政敌蔡确说他“首鼠乖剌,阴害司农法”:王安石说他“不可亲近”。可能是从这里得出结论,连我所尊敬的散文家余秋雨也著文说他因嫉妒而陷害过苏东坡。其实在王安石变法的大斗争中,许多亲朋好友都分划成两派。以王安石为一派,以司马光、韩琦、文彦博、苏东坡等为一派。王安石、司马光、苏东坡本是好朋友,围绕变法各执一词。又为了实施自己的主张,不惜寻找罪名置对方于死地。这场政治斗争关乎到个人的生死命运,尽管交往甚厚,王安石皆“排斥不遗力”。沈括揭发苏东坡可能是为了维护王安石,也可能是执行王安石的统一部署。也许是后来他感到王安石过于不近人情,不再死心塌地,才引起王安石的不满。
我不敢说沈括十全十美,但在人品上是没有多少可挑剔的。为了启用平民历算家卫朴,他顶住了多方压力,这在封建社会是难能可贵的。知延州时为了选拔将士,他不拘一格比武取士。他出使辽国,不卑不亢,大义凛然,六次谈判,他运用严密的逻辑和犀利的语言,渊博的史地知识和卓越的论辩艺术,把辽方驳得哑口无言,取得了外交斗争的巨大胜利。对科学技术他不墨守占人旧规,实事求是令人敬仰。
在梦溪园的小小庭院步,通幽的小径把我的思绪引回了我居住的陕北。在那广袤的土地上,有沈括留下的足迹。望着山山沟沟的钻塔和抽油机,谁能不想起沈括。是他最早在《梦溪笔谈》里记载了陕北有石油并命名为石油,还用石油点燃后的烟制成了墨,可称为石油化工的先驱者。900年前的沈括预言“此物后必大行于世”,对照现在的世界石油大战,怎能不缅怀沈括的功勋呢!他的失误是他没有把自己绑在政治的战车上,而是实事求是地对待一切,这可能是一种可贵而又幼稚的文人情结。这种文人情结对学术孜孜以求、锲而不舍,而对政治缺少钻劲,特别是对政治内核不甚了了,只期望洁身自好,而不会躲避明枪暗箭。这是沈括成功的根本,也是晚年潦倒悲哀的原由。
千秋功罪任后人评说。是也罢,非也罢,梦溪园总是把一个真实的沈括推在我们面前。我沉浸在园内展室中,又踯躅在绿树竹影掩映的石径上。我想的很多很多,梦溪园是纪念碑,梦溪园是警世牌,梦溪园又是遗落在沙海中的珍珠,随着历史风雨的淘洗愈显其光彩。
2000.6.3—4
(原载2000年第10期《中国作家》,8月24日《文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