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载祠
太阳升起来了，汾川河用金色濡染着欢快奔腾的浪花。河谷里吹着宋朝的风。翠微亭前，数十名学子和各村文化人洗耳恭听，一位身穿长袍头戴纶巾的先生正在讲《礼》。“乾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讲学者是新举进士、云岩县令张载，这是公元1057年极平常的一幕，从此，这股文风永久地抚育着云岩和丹州的肥田沃土。
张载，北宋大儒、关学创始人、理学奠基者，从小天资聪明。父亲张迪在涪州（今重庆市涪陵区）知州任上病故。十五岁的张载和五岁的张戬与母亲护送父柩越巴山、奔汉中、出斜谷行至郿县横渠，因路费不足加之前方发生战乱，无力返回故里开封，遂将父安葬于横渠南大振谷迷狐岭上，全家也就定居于此，人称他为横渠先生。
一个关中文士，在陕北云岩当县令时间不长，却让这边远荒僻之地经历了文明洗礼。他办事认真，政令严明，处理政事以“敦本善俗”为先，推行德政，重视道德教育，提倡尊老爱幼的社会风尚。每月初一召集乡里老人到县衙聚会，常设酒食款待，席间询问民间疾苦，提出训诫子女的道理和要求，并将县衙的规定和告示反复叮咛到会的人，让他们转告乡民，因此，他发出的告示即使不识字的人和儿童都没有不知道的。尊老爱幼、尊师重教、耕读传家、崇尚礼仪……直至今日，我家乡宜川（即丹州）的乡民一直保留这种淳朴古风。
为了传承他的主张，他一到任，就筹措在距云岩二里的下虎峪寺办起名副其实的学堂，不知算不算丹州的第一所学校？他的招生简章是不论贫富都可入学，实践他提出的“教无类”的教育主张。我的学友薛天云先生是云岩人，对张载的一生颇有研究。在他记忆中，幼年读书时的云岩小学，大门上的牌匾就刻有“横渠遗风”四个大字，校园内保留着纪念张载的“张夫子庙”。而领云岩等三县的丹州，州城内也修有二贤祠，专门纪念张载和宋代另一位大儒胡瑗。两位大师把文明的种子撒播在这里，使我们从小就沐浴着这股暖风。
人生的机遇是遇到识才的伯乐。最先发现张载才华的是范仲淹。我在写作《范仲淹延洲御敌》一书时就知道，宋仁宗康定元年（1040年），西夏常对西部边境侵扰，范仲淹临危受命，担任陕西经略安抚副使兼知延州。因宋朝一味退让，欲用向西夏“赐”绢、银和茶叶等大量物资求得安宁。年仅21岁的张载受刺激极大，向范仲淹上书《边议九条》陈述意见，并打算组织民团去夺回被西夏侵占的洮西失地。范在延州（今延安）军府召见了这位志趣不凡的儒生，一番谈论，范公很赏识张载的才能，为了成就他，劝他读儒家经典《中庸》，弃武从文。张载听从了范的劝告，回家刻苦攻读《中庸》，遍读佛学、道家之书，经过十多年的攻读，终于悟出了儒、佛、道互补，互相联系的道理，逐渐建立起自己的学说体系。庆历二年（1042年）范仲淹为防御西夏南侵，在安阳府（今甘肃庆阳）城西北修筑大顺城竣工，特请张载到庆阳，撰写了《庆州大顺城记》以资纪念。在渭州，他与环庆路经略使蔡挺的关系很好，深受蔡挺的尊重和信任，军府大小之事，都要向他咨询。他曾说服蔡在大灾之年取军资数万救济灾民，并创“兵将法”，推广边防军民联合训练作战，还提出罢除戍兵（中央军）换防，招募当地人取代等建议。在此时他还撰写了《经原路经略司论边事状》和《经略司边事划一》等，展现了他的军事政治才能。
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三十八岁的张载赴汴京（开封）应考，时值欧阳修主考，张载与苏轼、苏辙兄弟同登进士。在候诏待命之际，张载受文彦博宰相支持，在开封相国寺开设讲堂讲《易》。一天晚上，遇到程颢、程颐兄弟也在这里讲课。张载是二程的表叔，但他虚心待人，静心听取二程对《易经》的见解，感到自己学得还不够，对听讲的人说：“二程深明《易》道吾所不及，汝辈可师之”（《横渠先生行状》）。于是撤席罢讲，闭门钻研，终于写出重要论著《易说》。
张载一生，虽三度出仕，但主要活动是讲学和著书立说。《宋史》张载传记载他：“终日危坐一室，左右简编，俯而读，仰而思，有得则识之，或中夜起坐，取烛以书。”“敝衣蔬食，与诸生讲学，每告以知礼成性，变化气质之道，学生如圣人而后已。”朱熹赞曰：“学者少有如横渠用功者，”“近看横渠用功最亲切，真是可畏”。他的教育思想体系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学以变化气质。他认为只有“圣人”才具有天地之性的最高尚的人格，因此“立人性”“学所以为人”就是他的教育目的。他因材施教，教育学生立志求学奋发图强。
宋神宗熙宁三年（1070）张载五十一岁，刚从浙东明州审理苗振案后还朝。不料弟弟张戬因对王安石变法持有异议，从监察御使贬为公安县令（今湖北江陵地区）。张载看到朝中险恶，遂以病为由辞官归眉县横渠镇。回眉县后始创横崐书院，只依靠家中数百亩薄田生活，整日讲学读书。这期间，他写下大量著作，对自己一生的学术成就进行了总结，并亲自带领学生进行恢复古礼和井田制两项实践。为了训诫学者，他作《砭愚》《订顽》训辞（即《东铭》《西铭》），书于大门两侧。张载对推行“井田”用力最多，他曾把自己撰写的《井田议》主张，上奏皇帝，并与学生们买地一块，按照《周礼》的模式，划分为公田、私田等分给无地、少地的农民，至今这一带还流传着“横渠八水验井田”的故事。47岁时，长安京兆尹王乐道（西北最高教育官即“京兆尹”）再次请他讲学，因听他讲学的都是些贡生、知县、学正等，他对这些学者提出多学习实学，少留言于科举（《张子行状》），倡导学者对社会现实问题的研究，并提出口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后来，这四句话成了关学学派的宗旨和千年来有志者的远大理想。
宋神宗熙宁十年（1077）张载五十八岁，宋神宗再度下诏召张载至京都，授以同知太常礼院（礼部副职）。他因与礼官议礼不合，又一次辞官西归，冬十一月行至临潼，在驿舍中不幸病逝，唯外甥宋京在身边。因无买灵棺之钱，张载弟子吕希哲、吕大钧、苏炳等闻讯赶来，才得以买棺成殓，护柩回到横渠。
然而，张载遗风在三秦大地浩荡长存。受此遗风的熏陶，近年来，宜川县教育蓬勃发展，我的母校宜川中学历年高考夺魁，成为延安市及周围各县仰慕的地方，这无疑继承了张载遗风。
2012.3.21—4.30于枫林绿洲
（原载2012年11月13日《西安晚报》）
张载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