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张春生散文集《延安，您好！》
不久前，刚捧读了张春生先生的散文集《岁月有痕》，没想到，他又把《延安，您好！》这部书的光盘送给我。打开电脑，一种神秘感、一种诱惑力立即吸引了我，你听：“延安，不仅是历史的；延安，也不仅仅是传统的。延安，更是现代的，是一个多彩的世界。”“昨天是一幅壮丽的历史画卷，今天是一部闪光的现代经典。延安无愧于历史，更无愧于时代。”清新、跌宕、纯厚、韵浓……我不由一口气读了一整天，感触是：这家伙，真神！
我和张春生一起共事近20年，既是同事，又是朋友和兄弟。那是1977年，他分配到延安报社工作，正是延安遭受特大洪水灾害后重建的时候，物资匮乏，工作节奏又快，我们常常加班到深夜，自己掏粮票吃一碗钢丝饸饹，最奢侈的享受就是老常师傅做的揪面片。那时，他言语不多，只是默默地跟大家一起干，都说这是个好小伙子。不久，我俩一起去长城公社采访，住乡村，爬沙梁，就着煤油灯他写出一篇篇新闻稿件。从那时，我看准他是个新闻干才，知道他有一双敏锐的“新闻眼”、一双不知疲倦的“新闻脚”，更有一双勤奋的“新闻手”。踏实地工作，不懈地探索，使他在新闻领域出类拔萃，成为报社有名的“笔杆子”，先记者、编辑、编辑部主任、副总编辑到总编辑，职称也由助理晋升为编辑、主任编辑到高级编辑，新闻作品连连在全国和全省获奖，知名度越来越大，前一向又荣获市优秀专家称号。照常人的观点，他已经功成名就，本可以安安稳稳当个“甩手掌柜”，可他并不安稳，自找苦吃，在人们不注意时，又畅游在散文的大海，竟在很短的时间写出一本又一本著作，让人在惊异之中增添了更多的钦佩。
记者随着年龄的增大，跑不动了，总要找寻新的出路。我常想，出路无非两种，一种是跃入龙门，到政界去混个一官半职，也许能飞黄腾达；另一种是死死抱住写作不放，弄得自己精疲力竭，苦不堪言。张春生和我可能都属于后一种人，是在荆棘满地的羊肠小道艰难前行的人，也只有在艰难中才体验到人生的乐趣。
新闻和文学创作虽然都是写作，但是一条路上的两股道，从思维方式到文字运用，都有许多不同，甚至在许多方面相反。文艺创作没有条条框框，更不会像电脑286、386、486、奔腾3那样升级换代，只能是独行者，在心灵深处一步一步踏实地向前走，没有捷径，更不可能凭空飞跃。你可能是新闻的强手，但未必是文学的强手。而春生精通新闻、文学两般武艺，且时有高招，这在报界不算很多。这中间有多少辛酸和劳苦，只有他自己知道。我从他的光盘中看到许多文章都写于“午夜”“星期天”……就知道他争分夺秒废寝忘食苦苦求索的辛苦。说的远了，且慢打住！还是回头来说这本书。
散文姓“散”。在上世纪的60年代初，我的朋友、著名文艺评论家肖云儒先生曾提出“形散神不散”的主张，揭示了散文写作奥妙无穷的法度。尽管近年来有些评论家对此提出质疑，但我以为这个主张能流传二、三十年，最起码说明它反映了部分抒情散文的本质。散文不会有一个模式，正象郑燮所说“各有灵苗各自探”，如汪洋恣肆有庄子，博大精深有司马迁，恬淡优美有陶渊明，诙谐犀利有鲁迅，宁静致远有孙犁和冰心……我也算是在散文园地里耕耘了40年的人，但始终没摸索到散文的真谛。张春生务作散文不久，一上手就出手不凡，很多篇章让人久久难忘。
时下流行一种“行走散文”，提倡边走边写，边写边走，靠作家的所见所闻，靠积累和才气抖擞出一些文字来。张春生的这部书是在延安大地的游走，既有人们熟知的枣园、杨家岭等革命旧址和民族圣地黄帝陵，也有壶口瀑布、钟山石窟等旅游景点。许多景点不知多少知名作家都吟咏过，要写出新意，确乎有“眼前有景道不得，崔灏题诗在上头”的感觉，然而他独辟蹊径，靠着在大学中文系打下的坚实基础，默默地在厚厚的黄土地上深深的开掘，终于走出自己的路。
细细读着书中的华章，眼前总浮现出作者在广袤的黄土地上不停行走、不停思索、不停探寻的形象。20多年来，他一直在行走、在思索，这是精神的行走，在行走中实现灵魂的升华。书中的篇什都属于游记，又绝非一般导游词的翻版，几乎篇篇都有新意。说到延安的早晨，他说“延安是一本深奥的大书，延安的早晨是这本书绚丽多彩的封面。”“延安每一个山头，每一条河沟，每一抔黄土里，都曾经有叱咤风云的壮举，都有着惊天动地的宏伟业绩，都有着不朽的英雄故事。”说到窑洞，他说“窑洞，应该是古人类住宅的建筑活化石。”“窑洞是黄土高原献给延安人民的特殊礼物。窑洞是革命圣地延安的另一种美好的象征。”这些篇章不单单是感性的，而是从民族的、历史的、人生的层面去探寻，给人更深的启迪和昭示。
对于我们这些长期在延安生活的作者来说，许多景点也是熟悉的，不少景点也诉诸过文字。可是，我们那些散文和春生的比起来，一是不系统，从未想过要把所有的景点集中奉献给读者。二是对每个景点的述写，也只是择其一点抒发情怀，给人难以留下全面的印象。读这本书，许多新的发现也让我这个以写延安为已任的老作者汗颜。如富县柴松林，我不仅没有领略过它的雄姿，甚至也没听说过。再如读了洛川民俗馆中婚礼的介绍，才使我们知道从周代“六礼”以来，洛川人不拜“双喜”，而拜“双雁”，一直演绎到“双鸡”这一古老风俗的来历。再如《黄陵乡镇名遐想》就使我们得到许多知识。
罗曼·罗兰曾说：“要散播阳光到别人心中，首先得自己心里有。”散文之美，在于情和文，而情是第一位的，没有情和寡情的散文是难以打动人的。我以为，不论作者的情感以何种方式表达，总应以含蓄蕴藉为佳。以《杨家岭，历史在诉说》为例，作者一开头从毛泽东和斯特朗谈话的小石桌入手，给人以突兀之感，提出了一个很大的命题：“这一张小小的石桌，竟也承载了如此厚重的思想，那整个杨家岭呢？”然后才介绍七大礼堂、延安文艺座谈会会场、飞机楼等，临结束时又出现了一位与游人照相的“老八路”，结尾归结到“杨家岭，像一条承载历史的小船，行驶在华夏五千年的河流上，给人留下永远的诉说。”这是意味深长的。有人说，这不是杨朔的旧套子么？旧套子有什么不好，只要装了新酒，照样上座。那种一概否定，未必就是一件好事。作者在文章结尾巧妙地画龙点睛，散文的诗意和韵味就愈浓，给读者留下的想象空间就大，耐人寻味的东西就多，这篇散文不失是一篇好散文。
春生的大多数散文，继承了传统散文的特色。从谋篇布局到遣词造句，都显示了深厚的功力，我觉得这是应肯定的。时下的文坛，时不时总刮来一阵喜新厌旧、不薄洋人薄祖宗的歪风。其实，中国是散文的国度，散文是中国文学的母亲。不论是记、传、书、札、柬，还是疏、论、序、跋、碑，古人都留下震古烁金之作。就连“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大师们，也是学贯中西，以中国古典文学为立身之本。面对这股歪风，春生不动脚跟，坚持学习古典，钻研古典，从本书的字里行间时时能感到传统的血液在汩汩流淌。然而，他也追随世界新潮，不时进行有益的探索。象《壶口断想》《乾坤湾幻想录》就是一种新的散文形式，从那一小段一小段似分又连、似连又分的结构中，使人展开丰富的想象，达到了作者“没有丰富的想象力，不能揭示乾坤湾”“壶口是一个创造联想、富于思辩的伟大的哲学家”的论断。
这本书的另一个特色是图文并茂。春生发挥了他记者的优势，既有优美的文字，又有精美的图片，两者结合起来，给读者的眼、心都留下不灭的印象。图文并茂的图书特别是旅游方面的图书近年来早已出现这样的趋势。你想，在当下这么一个图像化的时代里，银行、电讯局、大的商场和酒店，甚至闹市的中心，处处都有电脑屏幕在招徕顾客，老百姓一进门就按电视按扭，图像化的诱惑儿乎是不可抗拒的。自然，旅游书籍的图文并茂就成了人们的需求。一天参观游览完毕，翻翻随手购买的图书，欣赏欣赏文字和照片，既消除了疲劳，又增加了知识，更加深了对景点的印象，这不是又享受一顿精神的美餐？
著名作家李存葆曾说：“散文易写难工。将没有呼吸没有知觉的汉字小方块，排列成稍大一点的方块，并鼓捣得活蹦乱跳、明智达理、梦绕魂牵……实在不易。”我们奋斗一生也许留不下一篇为后人称道的文章。但我们仍要像苦行僧那样去跋涉，去探求。因为我们追求了，不懈地奋斗了，总在自己的生命天空中留下一片彩霞，那是美丽的。我愿与春生共勉，您说呢？
2004.4.14—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