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柳园,一个极具诱惑而迷人的地方。女儿客居此处,我也有幸小住。踏进浓荫掩映的楼群,重重绿涛扑面,经心设计,错落有致,使京城三环路边的这座小区格外妩媚。
晨光熹微,喳喳的鸟鸣声打断我的甜梦。这是什么地方?是不是又回到童年砍柴的山林?百鸟欢唱,声声清脆的音符从这座山头滚下了坡,又在另一座山坡吹响袅袅的笛音,远远近近,树梢间,林深处,鸟声和着虫鸣,每日沐浴在仙乐之中,忘记了疲累,忘记了时光……久违了,那时光。
眼前,又是鸟鸣,先是一声两声,尔后东南西北此起彼伏,好一曲清新悦耳的京城晨曲。
当我踅出园外,有一片很大很大的柳林。说是柳林,也不都是,还有挺拔的白杨,有婀娜的桃树,有塔样的松柏,还有铁杆虬曲的槐树……朝阳还没有露头,却把晨曦撒了过来,向阳的枝叶镀了一层金光,和阴影中的绿叶形成强烈的反差。随风摆动的柳树像千百个甩动长发的秀女,又像仙姑舒展飘逸的裙裾。柳树的脚下是独具匠心的小丘,或者称为小岗,蜿蜒的小径在小岗上蛇行。岗坡全是绿色的草坪,还点缀了迎春、丁香、刺梅、月季等各色花卉。昨天下午一场春雨,把万物洗得格外洁净格外精神,深深吸一口气,不觉神清气爽还带着淡淡的似有似无的香甜。
嘎嘎——嘎——嘎嘎,一声短促的鸟叫让你沉入美妙的享受之中。此刻是京城最惬意的时光,鸟声大合唱渐入高潮。一只鸟扑闪着翅膀发出清亮悠长中间拖着长音的瞿瞿瞿瞿——瞿瞿的歌唱,另一只鸟好象不服气,叽叽叽叽叽,声音急促细碎,是钢琴师灵巧地弹奏着高音区;啊——啊——,那只鸟犹如男中音,使乐曲趋向缓慢;咕咕咕,又一只鸟拉动小提琴不时抖动琴弦;吱吱吱吱吱,滴沥溜转的几个音符刚引起你的注意,喳喳喳——喳喳喳,纯净溜亮的歌声像是涌泉……有强有弱有高有低有清有浊,力度、性质和频率很不一致,有圆润的声音、高亢的声音,也有娇滴滴的声音,都是鸟类的明星,奏出的是天籁,你的眼前定会现出跳跃着勃勃生机的精致《春晓图》,我敢说,那些文朋诗友置身此景定会文如泉涌。
那来的这么多鸟呢?循声觅去,原来不少柳树上都挂着鸟笼子,有的一只,有的三四只,不少笼外还罩着黑色或蓝色的布帏,原来是晨练的男女不仅自己在那里练拳耍剑,还捎带着遛鸟。仅我周围就有几十只鸟笼子,而且这些鸟都是优质鸟,不仅长得好看,叫声也动听,无怪乎引得高空飞翔的喜鹊、乌鸦、麻雀不时掠过头顶自愿加入大合唱之中。
过去京城在我的印象中是拥挤和喧嚣。生活的快节奏都交付给飞驰的车轮中,很难听到鸟儿在大自然的森林或树丛中自由歌唱,久住下去最易患气闷和烦躁的城市综合症。在描写旧北京的小说中,也不时有手提鸟笼的形象,那大抵是八旗子弟或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普通百姓整天愁着等米下锅,那来的这份闲情!在我家乡的小城更没悠闲的遛鸟公子。因为从古到今,“玩物丧志”似乎成为贫苦家庭的家训,谁愿玩掉碗中那可怜的小米饭呢?更何况,在上世纪60年代的狂热“革命”中,又斥这些为“庸俗腐朽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使我们这代人几乎成了鸟盲。我除了认识黄绿相间的鹦鹉,周身银色斑点的画眉外,实在分不清眼前花花绿绿的鸟来。只是,听着四周的鸟叫,好似有一把扫帚轻轻地扫着心头的尘埃,又像一张细密的过滤网滤去了愁闷和烦躁,心屝变得豁然清亮,血液顿时欢畅起来。
我好象进入了超凡状态。猛然想到,中国辞典中有一个“鸟语花香”的词,不就是形容人生的最佳境界,而眼前不仅有“鸟语花香”,还有“绿柳翩跹”,更是佳中之佳了。
我情不自禁与众人攀谈起来。
“你们一天有空侍弄鸟吗?”
“怎么没有。”说话的是精神矍铄的老人,指着鸟笼子说:“现在不愁吃不愁穿,一天花一二十分钟,带来的是说不完的乐趣。”
我点了点头。生命的发条总有松弛的时候,寻求欢乐也是寻求享受。我感慨20多年来的变化,“闲情逸致”终于走入寻常百姓家。
另一位中年人似乎早已深思熟虑过这类问题,他意味深长地说:“我们这叫拽——住——春——光。”
“拽住春光。”说得好!我又抬眼向鸟笼望去,鸟们虽然失却了自由,在笼中展翅欲飞冲出牢笼,但总给人构筑了大自然的氛围。我体会到,拽住春光四个字包含着意味深长的哲理,一种切实而朴素的追求。生活在解决了温饱之后,就要寻求质量和情趣,人们开始关注环境,关注美,生存空间、空气质量、自然形态更多地进入人的视野,拥抱大自然不就是生活的更高层次么?
2003.5.20于北京
(原载2008年8月17日《陕西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