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散落在城市的角落。城市离不开他们,可他们永远也不会融入城市。
我说的是被称为“农民工”的他们。
这次住医院,我雇请了小段和小郭两位陪护,都是家中上有老下有小的妇女。其实,所有的患者都雇有陪护。原先想让孩子们轮流陪护我,一来孩子们都有工作,二来又没干过这种事,还是雇请陪护比较方便。比如病人躺久了要翻身,陪护一个人就能把你弄的服服帖帖,可两三个外人手忙脚乱还把你弄不到位。当你胸部有痰要咳时,陪护会不轻不重在你背上敲打,她能根据你的咳声判断痰的深浅,在关键处拍几下使痰很快咳出,而外人拍来拍去还拍不到点子上。需要换衣服了,她们没有女人的羞涩;到了开饭时,她们会叮嘱你吃多少饭、喝多少水;晚上只要你一翻身,她会一个激灵坐起来,扶你上厕所,并仔细记录你尿和粪便的多少……总之,这是一个不可缺少的职业,不仅周到的为病人服务,也是病人的贴心人。
十天的朝夕相处,使我们的话题谈的很远很远。她们乐意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讲给我听。我知道,贫穷是她们共有的特点。她俩都来自甘肃农村,迫于生计使她们不得不背井离乡。她们属于社会底层中的底层,每天每人工作12小时,如果一天不误,每月可挣900元。这点钱在那些大款看来似乎不屑一顾,但她们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十瓣花。
我问30多岁的小郭:“你挣那么点钱,吃喝过能节余怎么一点钱?”
“我得节省着花。”
“再节省也不能不吃不喝啊!”
……
小郭的家是一个灾难深重的家。原先她和丈夫都在外打工,不料,前两年,爷爷奶奶病逝,花掉不少积蓄。人常说祸不单行,房漏偏遭连阴雨,公公又患半身不遂,婆婆得了脑血栓,需长期治疗。无奈,只好把丈夫留在家中照顾老人和两个上学的孩子,自己一人来京拼搏。家中太需要钱了,她只能克扣自己,尽量少吃少喝。每天去职工食堂吃饭,她连一两块钱的素菜也舍不得买,总是自己买一点黄瓜、西红柿或洋葱、辣椒之类,拌点盐充饥。她的住处在很远的郊区,6个陪护合租一间十几平米的小房,只有两床被子一张床,每人每月租金30多元。因白班和夜班错开,谁回家谁睡觉,避开了6个人的拥挤。这种生活你能想象吗?可她们就这样一年一年过下来。
我问小郭:“你难道不想家?”
“想。但没办法。我挣点钱得供儿子上学,只要儿子学好了,我就有了盼头。”他憨厚地裂开嘴,露出发黄的牙齿笑了,我能体会出她对未来充满信心,眼前的苦也就不算什么了。
生活的苦能忍受,而内心的苦却是揪心的。那是一个早晨,初升的太阳把金辉涂抹在病房的窗棂上,40岁的小段娓娓道来:说到家说到孩子,禁不住眼泪汪汪。出外8年只回过两次家……我问她逢年过节不是放假么?她说,一是年节时总有患者需要陪护,她离不开;二是年节时公司发3倍工资,就坚持下来。谁知,钱寄回家了,孩子几乎把她忘了,多次打电话,孩子分辨不出她的声音,连一句妈也不叫,说到这里她嘤嘤地哭起来,我的鼻子也酸酸的。
生活的磨难使她们学会了笑对,学会了忍耐,学会了坚强。小段是两口子在京打工,三个孩子都由婆婆照看。她俩有一个临时的家,就成了所有打工老乡共同的家。闲暇时来她家喝茶、谝闲、看电视,有时你来揣瓶酒,他来称包花生米或猪头肉,也就喝五吆六地热闹半夜。
人生不光是蜜月,常有摔碟子拌碗的时候。有一次,刚刚下了一锅面,小夫妻不知为什么吵了起来,性情刚烈的小段一把把一锅面扔到一边,谁知液化汽罐把她绊了一下,她连想都没想,一脚踢翻了液化汽罐,这下不得了了,罐内呼呼往出冒火,用水浇浇不灭,最后请来110,才避免了一场灾难。
我说液化气罐像炸弹一样会爆炸,你不知道?
她笑着摇了摇头。
日子就这样有滋有味地过着。没有悲伤,没有苦难,没有埋怨,只有最底的生活需求和远不可及的希望。看着两位陪护,我猛然想到,在我们的城市有多少忍辱负重辛勤劳动的农民工,那些建筑工地的民工、那些操持家务的保姆、那些搬运行道的苦力……我的可怜的“农民工”的兄弟姊妹们,你们用自己的割舍成就了城市的和谐,用自己的苦酿造了城市的甜蜜,他们是城市的建设者,城市是否该给他们多一份关爱、多一点宽容,也为他们拓展更大的空间?
2007.8.7术后第20天
(原载2007年8月29日《北京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