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孔窑洞是我最早分到的办公室
408，一个很吉祥的数字。那是一个房间号，位于声名远播的黄陵县武装部招待所的四楼。那是一间十二三平方米的小屋，除过一个小小的洗手间，所剩也只有8平米了。斗屋内的陈设极其简陋，一床一桌一个书橱，有一台9英寸的电视，所幸的是，安放了一台电脑，使我的空间扩展为整个宇宙。在这所房间里，我度过了两年九个月的时间，按日计算该超过了1000天。这1000天是我最惬意的日子，生活虽然简朴，但心情却充满了愉快。
记忆，就像一张疏密无致的大网，经历中的大部分都从网眼中漏掉了，只有那些碰巧粘在网线上并牢固粘住的，才成了久不消退的记忆。还有一个怪现象，年老者记忆衰退，昨天说过的话或做过的事，今天竟忘得一干二净，而对年少时的事却记忆清晰。我是该进入衰退的年龄，但黄陵的事却记得清清楚楚。
408，虽简朴但温馨。透过窗玻璃，浓绿的桥山在我左侧显现着清晰的倩影，朝远处望去，轩辕庙的庙门倒影在印池的碧波中，使人如走进缥缈的仙境。
紧挨招待所的是县体育场，晨光熹微中，晨练的男男女女掀起一波又一波热浪。练健美操的、打太极拳的、玩器械的、长跑的……聚成了新的欢闹。若是雨天去不了体育场，那也不必焦急，房间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足有三四十米长，散步、做体操是足够的。
到了夜晚，楼下的街市会喧闹到深夜，可我所处的四楼，因为周围的房间都是办公室，他们都回家了，只亮着我的一盏灯。这样的夜晚，只属于我自己，可以忘情地浏览网页，可以天马行空地驰骋在思索的海洋，可以将生活的积累重新梳理，可以尽情地抒写心中的感受……
其实，不管白天黑夜，我都沉浸在一种自由飞翔的状态之中。几十年来，一直渴望过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随意的生活，自由的写作，然而，几十年的俗务疲惫了我的身体，也疲惫了我的心。多亏黄陵县邀请编《黄陵文典》，使我沉浸在古老的柏林中，孕育出了一部800多万言的文化丛书，也播种耕耘出一片友谊的庄稼地。
黄陵，是一片神圣的土地。我们的民族之神——轩辕黄帝最早生活在这里，并在这里建立了桥国。准确地说，这里是我们民族起根发苗的地方，因而成了像麦加一样的民族圣地，是亿万炎黄子孙翘首一望、魂牵梦饶的地方。
作为一个黄帝子孙，为祖先的陵寝所在地编一部书，热情歌颂先祖的丰功伟绩是上天给我的机遇，也是我的荣耀。市政协副主席高长天说：“人一生干这一件事就足够了。”这话实在，是肯定也是最大的褒奖。
住在408，我觉得就时刻偎依在始祖的怀抱里。我可以轻捋始祖的长髯，倾听先祖的心音，无时不荫庇始祖的恩泽感受始祖的盛德。
清晨，当东天露出鱼肚白时，我的玻璃窗上也映出淡淡的霞光。我沿着龙池的湖畔奔跑，漫天朝霞，池畔的绿草青青，盈盈的池水把霞光全收进水中，随着微风拂过，抖动的涟漪成了活动的画面。时不时地，有一两条鱼儿跃出水面，像是先祖送给后代精美的礼物。龙池，过去又称印池，传说是黄帝蘸水盖印的池水。水极清澈，不知古代是否也这样清澈？但五千年来，闪烁不定的波光穿透了所有的时光，使盖在民族身上的印记愈来愈清晰。
多少个月夜，我在郁郁的柏林里穿行。时间，以及它的同谋者空间，将几千年浓缩在一起，从黄帝亲手栽的那棵巨柏到刚刚抽条的幼柏，使这里变成苍老而又年青的柏树王国。山风不劲，那密密的柏林变成了千万把提琴，和着陵墓前那巨大的香炉里散出的缕缕清香，真像从天宫传给人间的仙乐。
难忘那个大雪盈尺的日子，我和王春梅、石荣海踏雪登上桥山之巅。巍巍黄帝陵高卧在洁白素雅的苍茫之中，远望，真是“山舞银蛇，原驰蜡象”，似乎万物都虔诚地顶礼膜拜，连一只鸟都没有飞过，营造的气氛比肃穆还要肃穆。这就是圣地、圣地，神圣之地。
桥山不愧是通往大千世界的桥。它使我认识了不少古今不凡的人物，伟大的、优秀的、名垂史册的、有益民众的……就像和黄帝同代的炎帝、蚩尤，虽也有过争斗，有过厮杀，但共同繁衍了后代，都是我们民族的先祖。还有名医李东垣，本是黄陵走出的，千多年来却被误记为燕赵医圣……庆幸的是那些景仰黄帝、关注书稿的人，都成了不见面的朋友。全国文化、艺术、学术界的知名人十张岂之、李学勤、郑欣淼、欧阳中石、刘魁立、陈忠实、刘文西、叶永烈、王充闾、钟明善、赵熙、高建群、杨闻宇、毛锜、耿翔、王震中、苗重安、刘守安、惠怀杰、马振兴……或题字、或作序、或著文，都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表达了对始祖的感情，为文典增光添彩。
408不仅是人生的驿站，也是文典编辑的重要神经。县上领导曹明周、赵辉远、呼世杰通过这里传出他们的意图；在这里，我们研究工作的部署，好多个夜晚，孙旭、姜润虎、王曦、刘勇、寇和平、胡香等讨论到深夜。在这里，也成了和文朋诗友交流的场所。良宝、院爱、靖奇、宗耀、宗财、志峰、永宁、延平……或共饮一盏清茶，或天南地北地为我驱散寂寞。我常常想，408就像一盘磨，将那各式各样的粮食磨了一遍又一遍，筛了一箩又一箩，5000多万字的原料，最终成了16卷装祯精美的大书。
时间是最公正的见证。让外人看来，编书似乎是一件轻松的事，其实，到了关键时刻，也得昼夜加班。记得诺贝尔奖获得者、澳大利亚的伟大作家帕特利克·怀特曾说过：“创作让人心力交瘁”。这样一部大书，也确让人耗尽心血。最紧张的有两次。2007年6月，为了把初稿全部拿出来，我曾坐阵编辑部整整十多天，每天上班前赶去，晚上一直忙到凌晨一两点，结果引起潜伏的疾病爆发。2008年春节前后，为了赶在清明节举行首发式，我曾在西安拼搏了近两个月，一句句推敲，反复修改，连过年都未休息一天，伏案劳作，直看得眼睛出了麦粒肿，红肿了两个多月。
在文典编辑的日程中，应给408记下重重的一笔。
啊！我的408，心血浇灌的408。一部文典，重压击垮了被称为黄陵才女的胡香，也压得我的心脏不得不做手术。然而我不后悔，毕竟为先祖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一册册的书，在社会上流传。
四面八方的祝词纷至沓来。
静下心来，我常回味那昼夜奋战的日日夜夜。
我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是在始祖的陵前点燃了一炷冒着袅袅青烟的心香。
2008.7.21—7.31
（原载2009年1月5日《陕西日报》）
第2孔窑洞是我最早分到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