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紧似一阵的沙尘暴把北中国的天搅得昏天昏地,大自然的惩罚使人类逐渐认识到草的重要。
草,是否也认识了自己?
草是卑贱的。虽然很美,但并不宏伟,在人们的心中,它只是一片绿,没有多少用途。它的贱在于不择地点,不避风寒,只要有一星土,它就蓬勃地生长,山头上、旷野里、溪水边、石缝间,就连瓦屋的瓦缝里,也要生出绿绿的瓦葱来。它的贱还在于不息地繁殖,特别是庄稼地里的杂草,人们锄了一遍又一遍,企图把它全部捣毁,砍掉它的头,不,把它连根挖起来,暴露在阳光下,不让一根纤维留在荫影里。尽管刚锄过的庄稼地遍布着败草的尸体,不几天,它又侧着身子爬起来,象韭菜一样长出新的一茬,这更引起人们对草的鄙视和憎恶。
草是最最平凡的,它没有身架,不管世事的兴衰更迭,也不管人们的冷眼和糟践,只是默默地自生自长,自己开花自己结果自己传宗接代。人们从来不把草当回事,只是用起时才想到了它。但草绝不会消亡。当大雪覆盖了北方的原野,山死了,小河病恹恹地瘦了,生机都被雪驱赶得无影无踪,只有草象蛇一样冬眠着。随着春的呼唤,那些狼尾草、狗尾草、冰草、蒿草、老鸹草、沙蓬、羊厌厌草、骆驼莲草……以及其它有强壮草茎的植物,齐刷刷地冒出了头,经过熬冬又上了一个台阶,它们比上一年更精神更鲜明更有生气,最早地露出绿芽,成为大自然过冬的点缀,成为春的使者。
从春到冬初,草给我们高原增添了不少色彩。我所处的黄土高原千山万壑,当草长出来的时候,虽没有大草原一望无际,但那绿的川道、绿的山坡、绿的沟岔是很诱人的。那川道象长长的绿绒毯,一折一折地铺了过去。那座座高山象一架架绿屏风,一层一层把天和地切割开来。微风过处,草香充溢在空中,可能是整年吮吸着这种带草味的空气,这里的人脸色格外红润眼睛格外明亮体质格外健壮。
我儿时的生活是和草有缘分的。大伙可以无忧无虑地在草坡上打滚嬉戏,也可以在夏夜的草褥子上望着星斗入眠。在春二三月,家里粮食不够吃,我们常常会去挖野菜,什么花花菜、油挑子,苦菜、榆钱钱……都是美味。不过那时人们是以此为生的,绝不象现在城市餐桌上的野菜盘是为了品味“尝鲜”。那时,家乡的人都是靠砍柴生活。近处的柴砍光了,要砍“硬柴”只能走几十里路,没办法,只好砍“软柴”。“软柴”就是草。我们这些孩子要学大人的样,把白草连根挖出来,摔掉了泥土,把草根相对着整起来,用绳子从中间一捆背回去,勉强可以烧火做饭。只是草不经烧,一捆草顶不了几根硬柴。砍的多了,四周的草愈来愈少,那时我们根本没有想到这是破坏环境。
近几年,谈论草的人多了,草不知不觉间变得金贵起来。随着草身份的显要,人们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种草成了一项产业正蓬蓬勃勃地发展起来。种草专家马安林就是其中的一个。他本是搞气象的,不知怎么迷恋上种草,他告诉我,种草是一项朝阳产业,是很有发展前景的。草分为草坪草、牧草、生态草、药材草四大类,都是与人民生活息息相关的。城市目前兴起的草坪热,就是人们认识到草的重要的必然表现。他就是搞草坪的,我们城里的第一块草坪就是他种下的。他说,草就象一个硕大的过滤网,把空气中的灰尘和杂质过滤了去,所以高原的天才显得湛蓝湛蓝的。草又是伟大的美容师,把山水、把高原、把大地打扮的非常艳丽。他还给我透露了一一个秘密,延安宝塔山下是一片陡崖,寸草不生,他想运用新技术使它变成绿崖……
人在重新认识草。
草是人类最亲密的朋友。人离不开草,没有草的地方就不会有人类。草也是树木的朋友,没有草也长不成树。在我们北边的风沙线上,要植树先得种草,有了草的荫才能栽活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草也是另一种生命之源。在寸草不生的大戈壁上,是不可能存在生命的。草和生命是休戚相关的。
草也应该认识自己。
草有顽强的生命,草有人们无法观察到的魔力。草的家族集合在一起,不光能防沙固沙固土,能营造鲜活的生命,还能改善所有生物的生活质量。不要自卑,不要自贱,天下万物草为先!
我认识另外一位种草能手薛鹏程,是延安市草业股份有限公司的组织者。他采用公司加农户的办法大力发展牧草,在陕西省引起了轰动。我去甘谷驿的时候他们种了紫花苜蓿4万多亩。他说,他要建成10万亩的优质草基地,不光养羊,还要把草远销世界各国。
我去他们的草场参观,宽大的层层梯田里是一片一片的绿草。苜蓿正开着紫色的花,远看是一片绿,近看绿中带紫,吸引着蜂蝶翩翩起舞。还有大片大片的沙打旺和柠条,使山变成了翡翠山,玲珑剔透,成了一颗颗闪光的绿珍珠。和农人们交谈起来,他们告诉我,种草和种粮食一样,也要科学,药剂拌种、施肥、锄草、防病虫害……他们象侍侯庄稼一样在侍侯草,你想那草能长不好吗?
我知道,在我们的高原上种草的愈来愈多了。原地、山地、沟坡、梁峁,荒山、荒坡正被各种草所濡染。如果我们的西北都披上绿色,那风沙还能肆虐么!
2000.12.13
(原载2001年6月20日《人民日报》,收入中国戏剧出版社《品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