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市场沟
没有卡嚓嚓的那一声闷雷巨响，没有哗啦啦的风扫残云，一切都在瞬间改变了：脚下没有泥泞的黄土路，而是平展展的柏油路。两旁歪歪斜斜的小房没有了，代之而起的是新颖别致又古色古香的楼房。录音机播放着狂放的乐曲，霓虹灯闪耀着使人仿佛走进了上海南京路……
这就是当年的市场沟么？
“是的！”
肯定的回答让我迟疑了好一阵，直到看到沟口石门，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林伯渠题写的“延安新市场”五个大字和门柱上刻写的由毛主席亲自撰写、另一位书法家用仿毛体写的对联：“反对投降反对分裂反对倒退人民有充分的救国自由：坚持抗战坚持团结坚持进步边区是抗日的根据地”，我才相信是真的来到市场沟。
所谓“沟”其实象千百条延安的山沟一样普通。沟不甚宽，斜斜的一条土路通向沟掌。“七七事变”后，日本飞机不时轰炸延安城，把城内夷为平地，荒草长得有半人高。党中央决定把商业区搬到了城南有些隐蔽的沟里，两边的山坡上开始集聚了星星点点的窑洞，而沟底的土路两边盖了两排高高低低的房屋，形成了二三里长的一条街，于1939年6月15日建成营业，成为战时延安最繁茂的商业中心，这条没有名字的沟就有了“市场沟”这样一个有韵味的名字。
战争年代在延安生活过的人都魂牵梦绕着市场沟。每遇闲暇，人们都愿意到沟里逛逛，什么光华商店、国药店、西药店、供给总社、西北贸易公司、光兴隆、西北商业总站、边区妇女合作社、团结军人合作社、玉和祥、德盛玉、永泰号、集顺成号、晋豫合号、皮坊、盐业公司、骡马店……叫卖声、吆喝声、锅碗瓢盆的撞击声、毛蹄的叩击声不绝于耳。在战争的炮火中奔波的人们，只有在这里享受到和平的气氛。他们最大的奢侈就是掏出自己少得可怜的津贴邀二三知己在这里吃一碗羊杂碎（用羊头肉和羊内赃、羊血烩起来的一种菜肴），这是令人一生都难以忘怀的，以至上世纪的八十年代，已担任党中央总书记的胡耀邦回到延安，还提出渴望到市场沟再吃这一美味。
那时是战时经济，虽然不讲豪华，但讲究实用。不长的市场沟各种生活用品、各种小吃应有尽有，成了货物的集散地，也是一座“超级超市”。日本飞机的狂轰滥炸，国民党的封锁围剿，没有困死饿死革命部队，这里反而呈现一派繁荣景象。1937年，延安一共有120家商店，到1940年，已发展到348家，资本金由20万元发展到3300多万元。无怪乎边区政府主席林伯渠在42年题写“南市”两个字时，心中充满了喜悦，那刚劲工整的字中，显得流畅圆润，足以看出林老当时的心情。
经济是战争胜利的基础。那时共产党领导的陕甘宁边区的经济和国统区相比是微不足道的。但共产党靠着小米加步枪打败了飞机加大炮的国民党军队，创造了人类历史的奇迹。人们在歌颂这种奇迹时，往往忽略了一个重要方面，那就是陕甘宁边区创造了最活跃的、代表了最先进生产力的经济，这是扭转乾坤的重要一环。
如果这一繁华一直延续下来……
可惜……
在以后好长的年月里，这种“活跃”消停了。市场沟就是明证。
我所供职的单位毗邻市场沟，我在这里一呆就是近40年。可是，在我的记忆中市场沟从来没有红火过。全国解放后，延安城在废墟上新建了，商家纷纷移走了，后来在历次“运动”中，他们中的不少人又成了“另类”，市场沟又冷落了，象是被人丢失的旧腰带，再也无人理睬。尽管沟里住的人不少，大多是穷苦人家。市场沟又成了名副其实的“沟”。小街的两边再也没有字号商店，歪歪斜斜的房中都住上了普通居民。每到秋末冬初，两旁飘满了腌酸菜的味道，烂白菜邦子到处乱堆，街道泥泞难走。后来干脆变成了延安的“龙须沟”，常常又脏又臭，多次下暴雨，我们还组织人力去防洪，只怕那些年久失修的房子会发生危险。
好多次，我们结伴到市场沟里面去玩。在沟掌有一个洞，据说是杨六郎镇守延安时修的转兵洞，为了迷惑敌人，他把兵士排成队，从市场沟进去，穿过那个洞从西沟出来，不时地转圈使敌人以为宋兵非常多。可惜那洞又窄又长，友人说把这个洞加宽，又会成为一条大道，大家只是笑笑，说那不过是异想天开！
谁知进入新世纪，这一梦想竟变成了事实。西市路开通了，过去的泥泞路变成了宽阔的柏油大道。杨六郎的转兵洞凿成了水泥砌的隧道。两边低矮的房屋全拆除了，代之而起的是鳞次栉比的楼房。“开发”成了沟里人最时髦的话语，这里成了“饮食娱乐条街”。不仅有香甜可口的陕北食品，什么湘菜馆、粤菜楼、淮阳菜系、四川火锅、椿香鱼庄、海底捞、新香港名点、咖啡屋……可以说荟萃了九州各种菜肴，应有尽有。每到夜晚，各种装饰的灯都亮了，特别是大大的霓虹灯的招牌闪闪烁烁，一个比一个豪华气派，使这里成了“不夜沟”。当你疲倦一天来到这里，除去可品尝精美食品，还可以去网吧周游世界，或到练歌房、民乐园参于唱歌唱戏娱乐，到洗浴中心享受桑拿、美容等服务，你会十分惬意地抖落风尘体验到生活如此美好。我倚在毛公楼临街的落地窗前，一边品味着那位伟人最喜爱的毛家红烧肉，心中不由得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世间的事就是如此蹊跷，上下五千年，有多少英明君主一边在创造着辉煌，一边又在重复着扼杀辉煌。如果没有扼杀，那九州大地又会是一种什么样子？我突然想到唐师曾先生写的《我在美国当农民》，里面有这样一段故事：1861年3月4日，林肯出任美国新总统。南方11个州宣布组成“美国联邦政府”，宣布脱离合众国。林肯决定讨伐，爆发了著名的南北战争。林肯要求曾担任西点军校校长、美国第一骑兵团团长的罗伯特·李出任陆军司令。但他反对用内战的方式解决民族纠纷，放弃36年的联邦军职返回南方当了弗吉尼亚军司令，多次击败北军。1865年4月，由于北军攻势猛烈，南军司令罗伯特·李向林肯领导的北军投降，他宁愿自己被绞死，要求北军善待他手下的士兵，允许南方士兵保留战马准备春耕。林肯听了大喜，即令白宫演奏南方歌曲《迪克西》以示敬意，他不但没有惩罚镇压那些叛军首领，还赦免了几乎所有的参加内战的南方人，连罗伯特·李也恢复了公民权，叛乱诸州的政治家重新回到国会山，和北方的政治家一起齐心协力建设合众国，大家都说：“有林肯才有这个强大的国家。”这就是美国兴盛的开始。消除仇恨，团结一致，这是林肯成功的法宝，是不是也会给我们一些启示呢？
收住思想的野马我回望灯火通明的市场沟，耳边传来《今天是个好日子》那美妙的歌声，“今天是个好日子……”我愿天天都是好日子，那样市场沟一定会越来越红火！
（原载2003年2月17日《延安老年报》，2004年12月13日《西安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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