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翠,黛绿。寂寂的山林营造出静谧的仙境,庄严却又充满无穷的魅力,俨如笼罩着一派哲学的圣土,把思索留给过往的路人。
远远地传来几声鸟鸣,不知是什么鸟?叫声是那么清脆嘹亮,使瓦子街显得更肃穆,也更充满神圣。
没有多少游人。有谁愿奔波数百里来到这山林旷野领略寂寞和孤独!过惯了灯红酒绿、猜拳行令生活的“弄潮儿”们谁再去光顾山凹里的坟茔。我,一个与这块土地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书生向着多次灌入耳中的地方来了。
瓦子街战役烈士纪念碑高高耸立着。碑后是231座墓冢。墓前大多没有碑石,因为分不清烈士是谁。只有中国人民解放军步兵第一团立的碑石经历了风雨剥蚀锈迹斑斑,但仍可辩出“为人民争自由虽死猶荣”的字样。
来到这里,人不由不放轻脚步。
来到这里,人不由不摒弃俗念。
在这里,人们可以触摸历史。那一个个模糊而又清晰的战士会向你走来,去畅谈他们的理想和追求。
难以想象,这样幽静美丽的地方竟会有金戈铁马,竟会炮火雷鸣死尸遍野!
我从1948年2月的画面中走进山林,涌涌的林涛升起历史的回响。全没有世俗的喧嚣与骚动,显出空寂而澄静。国民党集结了10个旅的兵力封锁了洛川、黄陵一线,妄想把留在陕北的西北野战军一举歼灭。他们没有想到,神机妙算的毛泽东已决定从战略防御转入战略反攻,把他的战将彭德怀派来指挥这一战役。
彭总采用的是“围城打援”的战术。2月24日,解放军两个纵队把宜川县城团团围住,直打到27日,将敌人全压进城里。城内守敌紧急求援,敌29军军长刘戡率4个旅8个团的兵力由洛川、黄陵急驰宜川,途经瓦子街被我9个旅象铁钳一样钳住。战斗从28日一直打到3月1日下午5时,歼敌28500余人,击毙敌中将军长刘戡,俘敌中将师长严明等,为人民解放军南下关中解放大西北打开了大门。
我望着曲折的南河,在瓦子街前拐了个大弯。崇山峻岭集聚在这里,使这里成了大的口袋。解放军就是埋伏在山山峁峁的丛林里,当敌人进入包围圈后,他们一跃而出,用刺刀、用手榴弹和敌人展开搏斗。敌人也不是软蛋,一旦清醒过来,就以十倍的疯狂向着我军反扑。困兽犹斗,是实力和实力的较量,除过火炮、枪支、刺刀,就是赤手空拳的厮杀,那激烈程度是可想而知的。
战争是残酷的。双方都不再妄想未来,只想着战胜对方。敌我各死伤5000多人,瓦子街前的南河变成了血河。血河一直向下游流去,35公里外就是宜川县城。那时我刚刚两岁,正住在宜川县城里,不知是否喝过浸满鲜血的河水,但老人们讲,那血河是流了好几天才澄清的。
瓦子街战役是改变西北战局的关键一仗。在这次战役中,彭总身先士卒,冲上前线,一颗子弹从他的背后穿过,差一点负了重伤。而宜川城外的凤翅山下,却倒下了我军一片又一片勇士。
阳光疏疏朗朗地洒在无名墓冢上。我轻轻地在墓间逡巡徘徊,一座、一座、又一座,我多想在墓前读读这些解民众于苦难也包括我在内的烈士的英雄事迹,但是,那怕很小的墓碑都没有。因为死亡的人太多,战事又紧张,好多死尸只能请当地的老百姓代劳。老百姓费了好大的劲,才移来这231座墓,更多的就化入了脉脉青山。
“这儿有一座碑!”我太庆幸了。墓碑尽管很小,但毕竟是墓群中有记载的一方。它是团长任世鸿的墓,当年,他只有33岁,为了战斗胜利,带兵迂回夺取了东南山,打垮敌人30多次反扑,在胜利的前夕倒下他钢铁般的身驱。战斗英雄刘四虎连续刺杀6名敌人,为夺取敌人轻机枪献出年青的生命。牺牲后无法辩认,只留下一张模模糊糊的照片,留在讲解员的解说中。
正是这次战役的胜利,使久闭的闸门打开了,解放军象下山的猛虎,很快撒遍全国。这次战役把毛泽东的“口袋战”战术发挥到极致,成为战争史上的著名战例,成为战史专家和军校学员学习的场所。
呼——呼——一阵北风刮来,墓地背后的山上青松飒飒,青松仿佛用无形的手推动其它的山林,山林又推动着青松掀起了一个又一个绿涛。绿涛象涨潮的海浪滚滚而来,又隐隐而去,在叙说着那个久远的故事。岁月的风雨把历史冲刷的渐渐淡远,但那呼呼的涛声仿佛几千英魂在呼喊。胜利这两个大字是用无数有名和无名者的鲜血和生命写成的。那些牺牲了的先烈,他们的憧憬,他们一生奋斗的目标是什么呢?后来者是应该好好想一想这一点。他们到底是为什么?只是为了留下这没有姓名的墓冢吗?
风声呼呼,摇撼着山林,也摇撼着我的心。我的面前浮现无数面容,他们刚毅的脸面向前方,有的怒目而望。他们似乎用憧憬校正着航船的航向,在鞭鞑着那些背叛者。突然,嘎——嘎,野鸟的叫声打破了我的沉思,我幡然醒悟,近些年,确实有些遗忘了,以至于有些身居高位的人也做出了有悖于烈士初衷的事来。让那些唱着“不白活一回”“明明白白我的心”“你是我的温柔”……等歌曲的人,让那些“革命的小酒天天醉”的人,来瓦子街的墓冢前听听山啸吧,听听英灵对过去的叙说和对未来的希望。
写于1998.9.10—13,2001.4.13再改
(原载2003年11月10日《延安精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