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的地形复杂多样。一山有一山的风姿,一水有一水的身形。论起最妙处当数“塬”。
塬是陕北南部的特有地形,指的是山上的平地。北部的山是浑圆的,走上山顶也就是下山的起点。而塬,爬上山后竟是平展展的地,尽管塬的两边都有沿,在塬上行走,如在平原上一般。大的塬如洛川塬、羊泉塬,长近百里,宽也有一二十里,小塬则三二十里不等。
塬的年龄比起山的年龄似乎要年轻一些。据说,远古时期黄土高原是一片大海,随着地壳的变迁,水退了,高原露出了水面。由于水无休无止地冲刷,时间长的变成一座座山;时间短的,保留下塬。但不管山或塬,它的形成都不能以世纪来计算了。
塬上好风景。它不像山,给人的是一个狭小的空间。走在山中,总有一种压抑感。站在塬上,极目四望,无遮无拦。若是夏天的傍晚,一天的火烧云变来变去,你看得是那么清,那么细。塬似乎离天近了许多,一天的云锦和五彩的塬连成一体,你分不清哪儿是天,哪儿是地。若是秋夜,蓝蓝的天是那么开阔,一天的星斗闪闪烁烁,你觉得天是那么遥远。凉风从塬上刮过,若仙风拂面,如入苍穹,你感到舒畅,感到一种旷古的美。
塬也是很古老的,古老到驮不动历史的重负。多少美丽的传说给塬镀上了光彩,光轩辕黄帝就不知赋予人们多少想象。
黄帝是我们民族的祖先。古塬上的黄帝陵埋下华夏子孙多少寄托?塬下的黄帝庙香火繁盛了两千多载,但居然没有一尊黄帝塑像,我常常想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年代太久远了人们无法塑造?还是因为那时缺少先进技术无法为黄帝照相、绘画?
那些年曾发生过一场争论:有一个电影制片厂要拍一部歌颂黄帝的电影,演员选准了,但在黄帝穿什么衣服的问题上发生分歧。有人认为黄帝时期是民族初创时期,是吃野兽穿树皮的时期,黄帝不应穿衣服,只能赤裸;而另一部分人认为黄帝是民族的祖先,让他赤身裸体表演既不符合我们民族的习俗,更有亵渎黄帝之嫌。争论来争论去,搁置到今天电影也没问世。
去年重阳节,在古塬上举行了盛大的祭祖活动。节目中有一个先民祭祖的演出,让我心灵发生了长久的震撼。
先民祭祖也当是原始部落时期。演员们穿着草叶制作的衣服,虔诚地边舞边拜,表达了先民对黄帝的崇敬。尽管他们的表演不是高超的,但总模拟了一个原始的仪式,展示了先民生活的一个侧面。几分钟的表演让人久久不能忘怀,时不时眼前便浮现出演出时的情景。
古塬与黄帝连在一起,足证明塬的古老了。古塬的每一寸土地都能讲说许多古老的故事。
传说当年王莽追杀刘秀,刘秀一口气地跑到古塬上。他在前面跑,王莽在后面追。塬畔上突然遇见一片酸枣林。酸枣树上长满浑身刺,每根刺的下面还长着弯钩。刘秀走一步,弯钩把他的衣服钩一下,速度大大减慢。眼看追兵已近,他口中喃喃念道:酸枣林啊酸枣林,如能救我刘秀一命,我让这塬上的酸枣树都不长钩!这一祈祷感动了上苍,酸枣树的弯钩突然一下子都掉了,直至今日再没长出弯钩,这是占塬上酸枣树和其它地方酸枣树的最大差别。
刘秀跑上古塬后跑得更快了,可追兵也快了。塬上无遮无拦,他人困马乏。正在走投无路时,看到一个农夫正在犁地,他翻身下马,让马向前跑去,他躲在犁沟中。追兵从身边跑过去,并没有发现刘秀。刘秀拣了性名重整旗鼓,终于建立了东汉政权。
被岁月剥蚀得比较长的小塬,也都是一部浓缩的古今风景,或站立着一座古塔,或保留着一座古寺。那塔那寺讲说了多少或喜悦或凄凉或悲壮或绵软的故事,只有叩响它们的心扉才会淌出历史的河流。
塬上好风景。
踯躅在塬上,那田土与往日大不一般了。宽大叶子的烤烟一株株地从塑料地膜下长出来,迎风挺立,抖起了新的威风。那一片片的苹果园,吸收了高原的阳光和雨露,把特有的滋味甜遍了神州大地。那高高的杨树林伸开巨大的臂膀,把高原画成一个个方阵,变成美丽的图画。土的窑和砖窑洞被新的楼房和庄园所代替。
夜晚来临的时候,塬上是另一种风景:千万支烟囱中飘出袅袅炊烟,渐渐黯淡了天空,黯淡了塬面,黯淡了人影。只有小城里灯火通明,像是亮亮的航标,吸收着远远近近的人们步入甜甜的夜生活。
塬整个儿隐没了。只有灯火正红。
(原载季羡林主编的《百年美文》并入选2012年《新语文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