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性格。陕北人的性格是什么?
有人说,性格是地域的生成。江南处处是青山绿水,所以,细腻温柔。北国多草原大漠,因而,就显得雄悍粗犷。
陕北呢?除了山,就是沟。山是一个个存在,沟是一个个孤独。隔沟拉句话,得扯长脖子先喊:“哎——”出沟办件事,十里八里不算数。孤独与封闭联姻,封闭与沉默拉手。闷得慌了,爬上山峁吼几声信天游,高昂的、舒缓的、不成调的,竟也练出了一个个好嗓门。
陕北人的性格,是沉默。默默地忍受,像千沟万岔背负着座座高山。默默地生息,在那背山洼里养育着远远超过标准的儿女。
沉默,是一种等待。沉默,是一次奋进。沉默包含了话语包含不了的内容。
在黄河岸边的山村里,我遇见了他——73岁的鲁瑞祥。一个人挥动着老镢头,在干石畔上挖着坑。看到远方来了人,他只是放下镢头,擦了擦光头上的汗。“回窑里咯——”简短到不能再简短的话语,一双昏黄而淡漠的眼睛,流露出儿丝欣喜。
乡长说:“这是咱们的造林模范。”他没吭声。我细一打量,窑墙上果然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奖状。
一大老碗红枣是他的心意。往炕上一倒,骨碌碌滚来滚去,像是跳动的心。
“介绍介绍吧。”乡长启发说。
“没啥。”又是一个长久的沉默。
我疑惑了。近乎没有表情的脸,是对现实的不满?拙讷的胸腔里是否盛满了太多的苦水?
乡长无法,长长地叹口气,说了句:“你呀……”
乡长说,老人是一个植树迷,硬是在干石畔上栽了千多株柏树。又说,他每年都育有许多树苗,无偿地提供给村民……
我的心热了。要他领我去看看。果然,山峁上植了一大片。细的,只有拇指那么粗;粗的,也不过两把。
人常说:“五十不栽树。”这老头70多岁,又没儿女继承,到底图的啥?
他瓮声瓮气地说:“总给村里增加点财富。”
这话,朴素得就像土疙瘩,没有一点做作。
是他有什么隐秘?
不是。他的经历既复杂,又辉煌。他是一位老红军。那一辈人,曾有好几个把鲜血洒在村旁的山峁上。他后来当了乡长,打土豪、分田地、搞支前。一直到全国解放后,他看到家乡穷,摘了官帽,回来了。
他说:“我没文化,只会受苦。”
他说:“受苦也得受个样子,就是要让大家日子都好起来。”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他似乎把一切都说完了。
他不愿回顾往事。一个人沿着自己的年龄阶梯向上攀登时,有辉煌,有黯淡,有顺利,有曲折。他有过辉煌的岁月,他觉得那已经过去很久了,不该炫耀,也不该留恋。人,应该注重的是现在,同时也希望明天、后天……
在陕北的山沟间走得多了,我常常遇见这样的老人。貌不惊人,平平凡凡,说不定是中央警卫团的战士,或者是毛泽东、周恩来的近邻。他们没有把这当资本,仍然像千千万万的土山峁,沉静地呆在黄土高原之间。
(原载《光明日报》,入选人教版《初中语文补充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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