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城市有一个城市的色彩,一个地区也有一个地区的色彩,诸如东北的黑土地,江南的红土地,而我们陕北只能用黄色来概括:黄土山、黄土原、黄土沟……
探寻幽远的陕北,并不是这个模样。在汉代以前,陕北是个林密草茂的美丽高原。然而,朝廷更迭,世事变迁,频繁的战争、连年的灾荒脱去了高原一层一层的外衣,只有索取,没有给予,陕北成了吸干了乳汁的干瘦老妪,再加上文人墨客的喧染,在人们的印象中,黄色的山原成了贫瘠的名词。不信么?且听以写边塞诗闻名的唐朝诗人李益登临陕北长城后惊呼“汉家今上郡,秦塞古长城。有日云长惨,无风沙自惊”。杜甫在向北逃亡至鄜州三川县时,亲眼看到山洪暴发时的惨景,写下《三川观水涨二十韵》的切贴诗句“北上惟土山,连天走穷谷。……清晨望高浪,忽闻阻崖踣。恐泥窜蛟龙,登危聚麋鹿。枯查卷拔树,垒塊共充塞……”就连清朝的康熙皇帝来到陕北也在创作的诗词前写下“沿边山行,岗峦崎岖,黄沙弥望”的小记。
两千年的岁月使陕北定格成苍凉、贫瘠的画面。
黄土黄沙染黄了黄河水,刮跑了陕北的富庶,带来了下游的灾难。祖祖辈辈的陕北人都在与黄色和贫困搏斗,都在竭力摆脱恶劣的生存环境。在“干到腊月二十九,吃罢饺子再动手”的年代,我也曾参加过挑灯夜战,在苍凉的山沟间与天斗与地斗,结果,并没有“一双铁手换新天”,反而,绿色越来越少,黄风越刮越劲。记得那些年,每到冬春,总遭遇好几次“老黄风天”,一次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儿天,黄风刮得昏天昏地,白天都要开着灯。办公室、宿舍的窗台上和桌子上,一天擦儿次还是落满黄土,走到街上戴着口罩,全身上下甚至眼眉和鼻孔里都钻着黄尘,人人都变成灰头土脸的土猴。
黄土山啊黄土原,真的是造物主不公么?
人们渴望森林和草原,渴望讨还绿色。这事不仅是有责任的陕北人日思夜想的大事,也引起中央最高层领导的密切关注。1983年8月4日至6日,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胡耀邦同志在延安参加了北方旱地农业工作会,就强调“种草种树发展畜牧是改变中国干旱地区面貌的根本大计”。1999年8月5日,当我们随着国务院总理朱镕基登上延安的山头,他深情地说,我是来还债来了,过去战争年代,为了革命胜利,延安和陕北军民开展大生产运动,就生态来讲付出了很大代价。今天,我们要“退耕还林(草),封山绿化,个体承包,以粮代赈”,要千方百计恢复陕北的生态环境,以消除黄河下游的隐患……高瞻远瞩的目光、对老区的深情厚意让我们每一个在场的人深受感动。
政策像久旱的春雨,又像强大的动力,千帆竞发,万军上阵,一座山一座山的装扮,一条沟一条沟的治理,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短短6年,山绿了,水清了,天蓝了,空气清新了,老百姓的腰包鼓了,那些“老黄风天”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今天,当我们踏进延安的土地,到处是密密的树林和绿绿的草地。这不是一般的树林和草地,而是立体的树林立体的草地,从山顶到沟底,黄土被浓浓的绿色覆盖,成了一道一道的绿色屏障,整个高原变成名副其实的绿色高原。
让我们先看林吧,什么槐树林、枣树林、山桃山杏林、紫穗槐林、沙棘林……最耀眼的当数苹果林。200万亩苹果使延安成了硕大的苹果园,站在洛川原上眺望,真是一眼望不到边。我曾在金秋季节多次在苹果园漫步,碧绿的枝叶间烘托着红的、黄的果实,那是红富士、千秋、嘎拉等名优品种。若是清晨,果实上沾满露珠,一颗颗晶莹剔透,比那王母娘娘的蟠桃园好过百倍。一阵秋风吹过,那清香、浓香在高原久久回荡。这里的苹果色艳味美,被称为“中国第一”,远销欧洲、东南亚各国,成为抢手货。
再看草地,不少的山坡、梯田都成了苜蓿地、沙打旺地、阿尔冈金地……既保证了牛羊的饲草,还成为新的草产业基地。我去过吴起县的延河草业公司参观,他们将农民中的剩余牧草收购来,经过晾晒然后打捆包装,源源不断地运往外地,没想到,看似不起眼的小草竟成了农民致富的大产业。
绿色是生命之色,绿色也是财富之色。人们眼目中的老妪长出了青丝,又变成光彩照人的新嫁娘。贫瘠的黄土地成了灵动的土地、丰腴的土地,闪耀着绿色和活力的土地,绿得灵韵烂漫又鲜润感人,延安成了全国退耕还林的排头兵。我想,现有的森林和草原不仅要保护,更要一代一代地栽种,只要坚持不懈地干下去,不仅延安,整个黄土高原都会变成绿色宝库。
陕北的山原到底是什么色彩?我想,那些文坛宿将艺苑权威来此一游,肯定不会重蹈古人的覆辙一味的唉叹,惊异与启迪、希望与赞美定会流泻出不同已往的优美华章。
2006年正月初二
(原载2007年5月14日《西安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