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雪梅花洁,经霜枫叶丹——郭霁云:从流亡学生到革命战士

“九一八”事变爆发前的几年,在哈尔滨西北角,一个叫沃斯特罗乌莫夫的小村子,一家三口总是围坐在热炕上,热热闹闹地说着话。母亲总是讲《瑷珲条约》签订前,小时候在故乡跟着大人一起骑马打猎,或者讲清政府派兵抗沙俄的故事,父亲喜欢讲他在工厂上班时的事情,有时也会说到苏联的十月革命,而女儿郭霁云经常提到学潮胜利和她敬爱的楚图南老师。东北的冬天常常漫天飞雪,朔风怒吼,但是屋内却温暖如春……

1935年郭霁云在北平

现在这一切都变成了回忆。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日本侵占了沈阳,战火很快就弥漫了整个东北。正在国立北平大学法商学院读预科的郭霁云失去了同父母的联系,也失去了经济上的接济。“我真想放声大哭,我真恨蒋介石把东三省的大好河山拱手送给日本人!现在关里关外交通断绝了,有家不能归,今后的日子怎么过?”16岁的她躺在冷冰冰的床上辗转反侧。

1933年4月23日,北平举行李大钊公祭,郭霁云和同学们也参加了。队伍行到半途,突然遭到大批军警、特务的镇压。送葬的同学们和群众被打伤、砍伤,有的被捕,但余下的人并没有屈服,冲破阻拦,高唱着国际歌继续前进。郭霁云仇恨侵占了家乡的日本人,也痛恨不做抵抗的国民党当局。

这个暑假,东北和关内的海上交通恢复,郭霁云终于可以回家看看父母。在回家的路上,她亲眼看见四个热血青年被日本人打伤后装进麻袋扔到海里。在和父母一起返回北平的火车上,她目睹了一个少妇被日本兵轮奸后一家三口包括婴儿全部被当场刺死。那些日本人的笑声是那样的刺耳,而我们的同胞竟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忍着心中的愤怒,泣不成声。郭霁云深深感到,没有一个强盛的祖国,哪会有家庭、个人的安全保障。国民党当局对外不抵抗,对内欺压人民,中国怎么能强盛得起来?只有像中国共产党所主张的那样,劳苦大众团结起来,推翻腐败无能的政府,国家才有希望。她决心,一定要找到共产党。可是,怎样才能找到呢?她想起了经常被塞进她抽屉的印刷品,猛然感到自己身边可能就有共产党员,可是谁是呢?

那年郭霁云刚升至本科,就一面抓紧时间刻苦学习,一面与同学们交流思想、学唱救亡歌曲。突然有一天,她在自己的课桌抽屉里发现了一卷印刷品,打开一看,原来是传单。有讲解中共对“九一八”事变宣言的,有揭露国民政府对外不抗日、对内实行独裁专政的,还有介绍东北人民纷纷组织义勇军抗击日寇的。后来这些传单经常出现在她的抽屉中。在这些传单的指引、启发下,郭霁云开始如饥似渴地阅读着进步书报……

开学后,郭霁云一边想方设法寻找共产党员,一边积极参加抗日救亡运动。她参加了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简称“民先队”),发起、组织了东北妇女救国会,参与了“一二·九”学生运动,1935年毕业后,放弃了报考研究生的机会,全身心投入革命和民族解放事业中。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不久北平沦陷了。郭霁云与民先队失去了联系,南下到了河南开封,经人介绍成为一名小学教员。没想到,在小学任教的这段时间竟是她一生中的重大转折。

1928年哈尔滨市女一中学生合影(右二郭霁云)

1937年秋,21岁的郭霁云从北平来到河南开封,在扶轮小学任教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中共河南省委妇女部长吴平(当时名为吴应先,之前为扶轮小学校长)的领导下,组织河南妇女抗敌慰劳会——妇女统战组织,并开始做国民党上层人物的统战工作。

1937年末,郭霁云等一批中共党员受中共河南省委派遣到郑州国民党第一战区司令部政训处。郭霁云任妇女工作委员会中校主任。中共河南省委派给他们的任务是利用合法身份做程潜、李世璋等上层人物的统战工作,利用各种有利条件宣传中国共产党的抗日主张,开展工人运动和妇女运动。

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并未批准郭霁云他们的委任报告,但他们不计较报酬,拼命工作,努力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很快,豫丰纱厂的纺织女工、平汉铁路和陇海铁路的职工家属被组织了起来,“开封孩子剧团”也组织来郑州公演,所得演出费用全部捐赠给了前方抗日将士……李世璋十分欣赏这群年轻人的工作态度和工作效率。在观看一次盛况空前的抗敌救亡劳军演出后,李世璋又一次向程潜夸赞郭霁云他们优秀的工作表现。这让郭霁云他们很快取得了程潜的信任。郭霁云趁机引荐了一批中共党员。

1937年在开封入党并在第一站区组织“开封孩子剧团”

一次,特务告发郭霁云等年轻人,称其有共产党嫌疑。为此,程潜曾找来李世璋询问相关情况。李世璋如实回答:“他们都是一些不争名不争利的爱国青年,积极工作,为抗战效力,至今每个月只发给他们一半的津贴费,我们国民党哪一位校级军官能够做到这点。”程潜听了很感动,训斥那特务:“真奇怪,凡是热血青年,你们都说人家是共产党员;那些花天酒地、办事不力的人你们反倒说是国民党自己人。你们是怎么孝忠党国的呢?”后来,形势发生变化,蒋介石把程、李调走,由卫立煌接任第一战区司令长官。李世璋向郭霁云建议去武汉面见宋美玲,争取留下来继续做妇女工作。

1938年于洛阳妇委会救助伤员(左三为郭霁云,左一为徐志英)

受河南省委派遣,郭霁云来到武汉。在八路军办事处,郭霁云第一次见到中共中央领导人周恩来、董必武等人,并受到邓颖超大姐的耐心教导和指示:面见宋美玲时,要尊重她的特殊身份和地位,庄重大方,不卑不亢。争取保持一个公开、合法的妇女组织存在,以便继续掩护河南省委的工作;要求按期拨给一定的经费,以利于开展工作。

1938年夏,一身黑纱旗袍,一双白色半高跟皮鞋,郭霁云坐在一辆车窗用深色绸幔遮起来的汽车里。汽车驶入一所有花园和二层洋房的幽静小院。这是蒋介石和宋美玲在武昌的一处别墅。秘书告诉郭霁云宋美玲在午餐时接见她。她略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沉着地走进了飘着果酱面包香气的餐厅……

郭霁云在别墅餐厅见到宋美玲,在回答宋美玲她既不是三青团员也非基督教徒后,宋美玲显得有些不快。她想起宋美玲的秘书告诉她的话“宋的头衔很多,她比较喜欢航空事务委员会主任和新生活运动妇女促进会会长的头衔”。郭霁云如实汇报了在河南的妇女工作、募捐劳军、难童教养工作,特别谈到组织过与空军飞行员的联欢活动时,宋美玲的脸色明显缓和许多。郭霁云继而提出了要求,并顺利地达到了预期目的。

郭霁云回到河南后成立了新生活运动妇女促进会,打着国民党的招牌,在中共河南省委的领导下开展妇女工作,并掩护河南省委的工作。1939年,袁守谦担任第一战区政治部中将主任,重点监视河南共产党的活动。郭霁云的行动处处受到跟踪和监视。直到卫立煌找到郭霁云谈话:“袁守谦天天到我这儿告状,他和别人不同,可以向蒋委员长打报告。蒋夫人也指示要你们离开。所以你们处境很危险。你们在第一战区做了不少工作,我心里有数。你们从河南到西安这一段的安全我可以负责。”

1939年3月的一天,在洛阳城的一个茶楼上,郭霁云见到了刘少奇。5月,郭霁云、吴平、吴梦岩、瞿蕴珍、张志先一同经西安七贤庄八路军驻陕办事处奔赴延安。在延安,年仅24岁的郭霁云任中国女子大学秘书长。1940年主动要求赴马列学院学习。1944年,历尽千辛、在西安等了四年的父母亲(郭福悦、徐志英)通过八路军驻陕办事处来到延安参加革命。1945年,郭霁云与陈振球结为夫妻,共赴东北建立根据地。建国后郭霁云曾任哈尔滨亚麻厂副厂长、黑龙江省机械冶金厅副厅长、纺织工业部化纤局副局长、纺织工业部纺织科学研究院党委书记兼第一副院长。

郭霁云与楚图南题字合影

“耐雪梅花洁,经霜枫叶丹”,这是郭霁云离休后,她年少时的革命启蒙老师、时任全国人大副委员长的楚图南为她题的字,以示对其品格的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