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红云
* 本文选自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档案馆主办的《党的文献》1992年第4期。
1937年初冬的一个下午，住在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七贤庄的周恩来让办事处副官曾威送一封信给住在西安莲花池公园后街的吴德峰。那天风呼呼地刮着，迎面扑来的沙土让人睁不开眼，喘不过气。曾威低着头，裹紧了身上那件青布学生装，顶风向前走着。当他来到鼓楼西大街时，忽见不远处路中央停着四五十辆卡车。从车形和牌号上，曾威辨认出这是国民党的军车。一个保卫人员特有的警觉使他放慢了脚步。他佯装无事，慢慢地溜达着靠近了军车。这时，他看到每辆车上都有许多衣衫褴褛的人相互挤靠着。这些人衣着破烂不堪，面部表情近乎呆滞，他们既不像一般的老百姓，也不像是国民党的散兵。他们是谁？到哪儿去？曾威的眼睛突然一亮，脑子里闪现出一个念头：西路军！他立即有意地操着浓重的江西口音与车上的人搭话。
“喂！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干什么去呀？”
“你是谁，问这个干什么？”车上一个人反问道。
曾威从回答的口音中听出他不是本地人，又四下望望，觉得没有啥危险，忙接茬道：“喂！我是江西人，你们车上有老俵吗？”
“有，有。”在车厢的一角，一个操着江西口音的人，忙站了起来冲着曾威喊到，并急切地问，“你是谁，是干什么的？”
此时，曾威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压低了声音：“我是红军，是红军呀。”曾威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引起了车上的一阵躁动。
“我们是西路军哪。”
“我们都是被俘人员，马匪军不知道要把我们拉到哪儿去。”
“快告诉红军想办法解救我们呀！”
……
曾威望着车上人们那急切的表情，拿定了主意，沉稳地说：“你们先不要急，这里有中央军委的副主席和红军的副总参谋长，我这就给你们报信去。”接着他又叮嘱车上的人：“你们千万别走开，在这里等着！”说完疾步走向马路拐角处，一招手，叫来一辆三轮车，快速向七贤庄而去。风仍然呼呼地刮着，坐在车上的曾威却汗流脸颊。是激动，还是焦急，他说不清，他只知道自从西路军兵败祁连山后，党组织为了寻找、营救失散被俘的西路军人员，想尽了一切办法。尤其是周恩来副主席和叶剑英副总参谋长，他们一面解决西安事变问题，一面利用各种渠道营救西路军人员。他亲眼见到，周副主席为此操尽了心。今天这一巧遇，怎能不使他惊喜不已。他感到，车上一千多名近乎绝望的目光在盯着，一千多颗充满希望的心在盼望着他呀！
“吱呀”一声，三轮车在七贤庄门前那块空场地停下来了。曾威三步并作两步地跨进了院门，向着周副主席的办公室跑去。办公室里没有人，周副主席处理其他事务去了。曾威又来到叶剑英的办公室。
“什么事，小鬼。”叶剑英见一惯沉稳的曾威这样慌忙，抢先问道。
“西路军！那里有一千多西路军人员……”
“什么，一千多名西路军？”
“对，就在鼓楼前面。是国民党的军车拉他们路过这里的。”
“噢，你莫急，把情况说说清楚。“叶剑英听说是西路军人员，浓浓的眉毛紧紧地拧在了一起。曾威一五一十地将看到的一切向叶剑英作了汇报。叶剑英极其认真地听着。曾威刚一说完，只见他立即操起身边桌上的电话，就给国民党政府西安行营主任蒋鼎文挂电话：“你们的军车运了一千多人来，你知道这些人是谁吗？”叶剑英一字一顿地说：“哈，想发洋财呀。告诉你，这些都是我们的人，是红军，他们要留在这里（指西安），不能去。”叶剑英挂断电话后，向曾威指示道：“赶紧派人带我去！”
曾威领着叶剑英和几个工作人员一道，来到了西安鼓楼西大街。曾威走上前对车上的人说：“红军派代表来啦。红军的副总参谋长说了，让你们到办事处去。”车上的人见曾威真的带来了几个人，竟有些犹豫起来，问：“什么办事处，有多大？”曾威见状，接着说：“你们别管那么多了，赶快跟我们走，先去吃饭。”是呀，一千多号人，到哪里去吃饭又住到哪里呢？这时，叶剑英说了话：“把他们先带到东北门里的革命公园去，吃饭问题由他负责。”叶剑英指了指负责后勤工作的叶季壮对大家说。叶季壮似乎早有准备，副总参谋长刚说完，他就干脆地宣布：“包饭馆！动员西安城大大小小的饭馆做饭，送七贤庄。”“好，就这么办！”叶剑英提高了嗓门，果断地下了命令。
车上的人们不再犹豫，你拉我、我拽你地互相拥抱着。这些在河西走廊浴血奋战五个多月的西路军指战员们，在不幸落入马匪魔掌后受尽凌辱，做梦也没有想到，在濒临绝望的时刻，竟在这座古城得救了。望着这些归队的战友，曾威的心里真是感慨万千。他带着这些人来到了东北门里的革命公园。为红军西路军战士做饭的消息很快在整个古城传开了。大街小巷，大馆子、小饭铺，叮叮当当地都动起来了。你蒸馒头他烙饼，他煮饺子我捞面。没多大功夫，热饭热菜就都送到了革命公园。饭后，叶剑英满怀深情地向这些西路军战士讲了话。他说明了西路军失败的原因和张国焘错误路线给我军带来的重大损失。他一再强调，西路军的失败与广大指战员无关。许多人听了叶剑英的话后，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竟放声大哭起来。那时，西安事变刚刚和平解决不久，党还面临着许多困难。一下子要安排那么多人的吃和住，确实存在不少问题。经过研究，办事处将这些人员暂时安顿在了七贤庄附近一所新盖的学校里。过了两三天后，他们被送到了驻在洛川以南张礼镇的红军总部。红军总部根据中央指示，把他们都送往延安。事后，周恩来副主席见到曾威，高兴地夸奖他：“不错嘛，曾威，你立了一大功！”
后来，搞清楚了这批西路军战士的来历。红军西路军将士在气候、环境极端险恶的条件下，孤军作战，惨遭失败后，一些西路军战士被俘。马步青、马步芳匪军对被俘的西路军人员惨无人道地迫害和杀戮，骇人听闻。当国共合作已成定局时，马匪曾将许多被俘西路军战士分作两批押送到国民党部队。1937年8月，日军在上海登陆，上海抗战爆发，国民党军急匆匆地在甘肃武威地区征集壮丁，补充兵员。凶残狡猾的马步青和武威专员袁跃庭暗中商定，把征集到的壮丁留下编入他们的骑兵五师，而把被俘西路军人员顶替送去。这时，何应钦电令将被俘西路军人员全部送到上海。马步青便顺水推舟，把编入武威新城补充团的西路军被俘人员押送到永登，同被强行编入永登补充旅第三团的西路军被俘人员编在一起，作为第三批被俘西路军战士，派杨明亭、萧冠英、张志道、董开第4人负责押送至驻汉口的国民党部队。这批西路军战士分乘40多辆卡车，途经西安，暂停在西安鼓楼西大街。恰在这时，巧遇路经这里去送信的曾威，从而得以获救。
由于工作的需要，1938年5月，曾威离开了七贤庄，离开了那座难忘的古城西安。时过境迁，50多年后，曾威回想起当年的这一情景，心里仍是热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