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长一生和三个女人有过婚姻关系和夫妻生活。第一个南家女,第二个尤祥斋,第三个史秀芸。
谢子长的夫妻生活深深打上了包办婚姻向自主婚姻过度和不少革命者夫妻生活的时代烙印。
南家女是与谢子长同乡的兔河村人,农家女。南家女的父亲和谢子长的父亲是两相好,两个娃小的时候就爱好作了亲。南家女和谢子长两人都蒙在鼓里,从来没有见过面,相互不了解。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谢子长和南家女顺从了老人们的心愿。此时,谢子长年方二十岁,从西安念书回家恰巧赶上当新郎。在父辈们的主持下,婚事完全按照当地风俗礼仪举行。
在鼓乐声中,花轿落架谢家院。司仪高唱:“九宫八卦现安排,新人新马入院来。”在土地神位之前,新郎新娘一拜天地,二拜父母,三夫妻对拜。新郎抱米斗引新娘踩着毛毡进入洞房。司仪高唱:“两家儿女合婚姻,一年四季永安康。”新郎新娘并排坐在炕中央,由一位老夫人一边唱:“对对核桃对对枣,对对儿女满炕跑”的“上头歌”,一边用木梳将新郎新娘头发抓在一起梳理,表示从此成为结发夫妻了。接上公公婆婆分别抱着装扮成男女小孩的布娃娃送到新房,谓之送儿女。晚上,新郎、新娘和亲朋们举行了闹房戏耍。亲朋们夸奖,南家女杨柳板旦好身材,细眉花眼好人样,有说有笑热心肠,快言快语好女人。
新婚之夜,南家女躺在洞房被子上,两手耍绾黑油油的短帽盖。她见子长进门来,没头没脑地说,噫!我原以为是个大模大样的男子汉,原来弯腰驼背猴子像。子长一听这刁酸刺耳的话,皱了一皱眉头,反击似的瞅了他两眼。南家女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出格了,连忙盘腿坐起来,招呼子长,忙一天了,该上炕歇息了。子长说,你休息你的,我还有事要做。说着,他上炕坐在炕头放的书桌旁写起文章来。南家女好奇的看着专心致志写文章的子长,一会儿,她只好自己收拾被褥,和衣躺在当炕上。
过了个把小时,南家女催促子长,唉,我说,你,睡,有时光了,劳累一天了,身子要紧,累垮了身子,写文章有什么用,白天的日子长着呢,有的是时间写文章。灯明晃晃的,娆得我也睡不成觉。
子长说,灯光刺眼,不好入睡,你翻一下身子面朝窑掌,再把眼睛闭上,灯光就不会刺眼了,你就能入睡了。我要用的材料,今晚要赶写出来,说着,他又聚精会神地写起来。
大概又过了个把时辰,南家女再次催促子长,唉,我说,你,该睡觉了。我长了这么大,没听说过新女婿一晚上忙的写文章,不跟新媳妇拉两句家常理短的话。我看,天下只有你这么一个人,偏偏给我等上了。你把我撂在一旁不理不睬,看来,你心里就没我这个人。
子长说,我们家用花轿把你抬来,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怎么会心里没有你,只是手头的事不能耽误,我要赶着做。
南家女说,手头的事比我还重要?
子长说,都重要。我在外面,有好多事要做,你可能不理解,希望你能多担耐。我走后你和家里人好好相处,安分守己过光景。就在他们磨牙斗口时,雄鸡啼鸣,东方放亮。子长对南家女说:“回门”,我就不去你家了,以后有机会再去拜见你父母,你代我向二位老人解释一下,请他们能够谅解。南家女不高兴地说,看的办吧,没见过你这号男人!
亲朋们嗨吵,两口子没缘发,帐房窑里一个睡大觉,一个写文章,不像个婆姨汉。
包办婚姻真害人。谢子长是念书习武为穷人打天下的新青年,南家女是养儿抱蛋的土姑娘。他们没有共同的语言,没有共同的理想信念。婚后,第二天,谢子长就离家为解救因反对袁世凯坐牢的进步人士郭海宽,在榆林告倒了知县,释放了郭海宽,就在榆中念书一年,后回安定教书一年,又到太原学习军事二年,1924年回到安定县当了民团团总。这些年,谢子长很少回家,偶尔回一次,也是来去匆匆,他和南家女虽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
包办婚姻真害人,受害最深的还是女人。婚后,谢子长走了,南家女长吁短叹地对妯娌们说:你们别看他,屁股里栽葱根深着哩。洞房窑里,我的热脸蛋,对了他的一夜冷脊背。他一点也不像大哥二哥对你们,和和气气,说说笑笑。他对我没有一点夫妻的情意。对我的娘家也看不起,连接回门也不去。
大嫂笑着解释说:老三家,刚过门的两口子就是那个样,害羞害臊,不理不睬,时间长了就会好起来,我和你大哥就是这么过来的。三弟是个好样的,他对外人、家人都是一片热心场,对你更是差不了。他念书工作忙,门外世头上有个人,给家里撑个门面,是好事,我们应该扶持他,不能拖他的后腿。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咱们好好一起过光景,好日子在后头呢。
二嫂也规劝说:大嫂说的对,两口子的事能亲热的时候亲热,不能亲热的时候就不亲热。洞房窑里,听房的人你来了他走了,就不好亲热。老古人说,洞房不亲热,一辈子能亲热。这是好兆头。女人寻汉,为的吃穿,咱家保你有吃有穿。
对于南家女的不安和埋怨,姑嫜更是没少操心,没少费口舌。但是,南家女对亲人们的相劝,总是不理解,她老感到自己有个男人,跟没男人一样,自己孤孤单单守空房,家里山里的活懒得去做。婆家住些日子,就到娘家去。娘家嫂子知道南家女不安心在婆家过日子,就劝说,谢家家在川道,家大业大,人气旺,谢子长又是个念书人,嫁给这样的人家应该知足了。南家女不以为然地说,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空中飞的麻雀野物也是成双成对,我是个单爪爪。嫂子说,傻妹子,人家王宝钏独守空房等男人十多年,谢家一大家子,红红火火,你就忍耐不住了。南家女说,我是我,王宝钏是王宝钏,我怎能跟那个老古董比。你要嫌我挨眼,我就到枣树坪。嫂子忙说,妹子,你在咱家保你有吃有穿。咱家住多长时间,我都欢迎,我是说你回到枣树坪要安下心来过光景。虽说嫂子挽留,妈妈也说,从小在咱这山沟住贯了,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但南家女总觉得自己是嫁出去的人了,在娘家住的时间长了不好意思,便又回到了枣树坪。
婆家住一些日子,娘家住一些日子,总觉得不是个滋味,不是个光景。谢子长当了团总后,南家女提出要去看子长,在城里安个家。父母和家里人赞同南家女的想法,在城里安个家,两口子能生活在一起,是大家的愿望。到了团里,子长领上团丁们剿匪去了,团里只留几个看家的,在庙里和神像住在一起。民团这样的生活环境,南家女着实没想到。她原想,子长大小是个当官的,自然吃得好住得好,做梦也想不到人神一家。顿时,她的心里冷了一大截子。团丁们要留她住在团里等子长,她坚决不肯,就去城里三姐夫家住下。
子长剿匪回来,就去三姐夫家。两口子见面,没拉几句闲话南家女提出要子长在城里买个窑洞,让她住下,结婚几年了,也应该有个家。子长说,咱们枣树坪有的是住处,何必在城里来住。我经常外出,你一个人住在城里不方便,没好处。
南家女说,女人寻汉,养儿抱蛋,人凭衣衫,马凭鞍,女人凭的男子汉。你看人家大嫂二嫂家,儿女满堂,团团和和。我独守空房孤孤单单,这样的日子我熬够了。
子长说,你嫁给了我,我选择了革命,革命又不能在家里,东奔西跑,长期在外,我们不能在一打里生活是必然的。
南家女说,什么叫革命,革谁的命?
子长说,革命就是要打倒列强军阀,贪官污吏,土豪劣绅。
南家女说,你革他们的命,他们不革你的命?
子长说,当然革。他们是反动派,不打不倒。因此,我们是在提上脑袋干革命。
南家女说,你长几个脑袋,把脑袋掉了革命还有啥用?
子长说,我有一个脑袋,我的脑袋掉了会有千千万万的人起来继续革命,反动派一定会打倒,革命一定会胜利,将来的天下,一定是人民的天下。
南家女说,你个子不大,肚子大,装天下,救百姓;我个子大,肚子小,为自己,要个家。咱二人想不在一打里,走不在一条路上。难怪,你把我掼在家里不当人。
子长说,不是我把你不当人,是咱们想的不一样。你能不能不为自己,为大家,跟上我一起来闹革命?
南家女说,不能,我害怕革命,害怕吃苦,更害怕掉脑袋。再说,我的命早已让我妈给革了,我的小脚走的路多了痛的要命,那能跟上你东跑西奔。
子长说,哪你想怎么办?
南家女一轱辘躺在铺盖上,双手抱住头“呜呜”哭起来。
子长劝说,你不要哭,哭解决不了问题。我要革命,你不革命,咱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长期拖下去不是个办法,与你与我都不好。人各有志,现在咱两就作个了断,你走你的,我干我的。
南家女一拾坐起来,揩干净脸上的泪水说,那你就写个休书,送我回娘家。
子长说,行,就按你说的办。
那天,天气特别好,阳光明媚。子长的三姐夫赶上毛驴送南家女到娘家去。子长送她们到县城外西门桥。南家女对子长说,你送我到城外了,你也该调头忙你的事,从此,我们决断心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子长说,我希望你也今后走的是阳关道,我们虽然不是夫妻关系了,但我们还是熟人嘛,今后有用得着我的时候,只管言传,我一定会尽力的。他们就这样分离了。在外人看来,他们不是在分离,而在送行。
南家女走后,团丁们开玩笑问子长,哪么俊的婆姨,怎么能舍得打发她?子长说,人各有志,留不住。天要下雨,女人要改嫁,没办法,只好顺其自然。
后来,南家女嫁给了安定县警察局长。他虽然和子长分手了,但她与谢家的关系并不生分,相互见面还是按老关系称呼,谢子长的二哥和侄儿们坐牢时,到牢房去看他们,送些水果、饼干小吃,一直心里记着谢子长。1933年,谢子长重新回到安定,处境十分危险。警察局多次明查暗访要去抓捕他。南家女知道消息后,就暗暗托谢子长的三姐夫把消息送给谢子长,使他得以脱险。
1935年5月,安定县城敌军逃离后,就近村庄的赤卫军、自卫军来得快,先进城。他们一进城就放火焚烧了建筑在城墙上的木结构亭子,楼子,房子,衙门公堂,监狱。火光腾空,烟务绕城。家家户户塞门闭窗。同时,抓捕镇压反革命,贪官污吏,杀!土豪劣绅,杀!衙役,杀!狗腿子,杀!
在镇压警察局长时,同时要结果南家女。南家女争辩说,我又没做坏事,为什么要除灭我?
“你是警察局长的老婆,你就是坏人!”
南家女说,我不是坏人,我是好人。我要见谢子长。
“你还有脸说老谢,哪你为什么要离开她,嫁给警察局长?”
南家女说,我和老谢是两人同意离婚的,离婚后,我又没做对不起老谢家的事,我还暗中保护过老谢,在监牢看过他的二哥和侄儿,不信你们去问老谢的三姐夫,他能证明。
“他证明准不上,我们只知道你是警察局长的老婆,你干犟没用。”
几个二杆子,把警察局长和南家女用绳子捆绑在一起,用木棍从脚勃子穿过,抬的倒吊在洋芋窖里,上面盖了石板。
安定县乡党支部书记徐锡龄知道后很快领人把他们二人从窖里吊上来,抢救无效,南家女还是被结果了。不少衙门官吏亲友吓得逃出城躲难去了。
陕北省安定县的领导人崔田民、薛兰斌、李景膺、雷恩均赶到县城后,立即制止了乱烧乱杀,召开群众大会,张贴布告,公开处理了乱烧乱杀的当事人和责任人,宣传了党和政府的政策,说明了安定县城已回到了人民的手中,人民的城市要人民保护,人民建设,人民管理,安定了民心,逃离的人都回到了家,很快恢复了正常的生产生活秩序。
尤祥斋在《与子长在一起的日子》一文中写到:子长同志虽然离开了我们,他的革命精神却永远不会泯灭。多少年来,在出生入死的艰苦斗争中,什么样的艰难遭遇我都不低头,什么样的人民仇敌我都不畏惧。直到今天,这位无产阶级革命战士的形象依然历历如在眼前,激励我们斗争,鼓舞我们前进,子长同志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尤祥斋,米脂县城人,1908年出生在一个市民家庭,父亲早亡,母亲供她上了女子中学。她勤奋好学,积极向上,1926年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妇女解放的先锋战士。
谢子长夫人尤祥斋
春天是青黄不接的季节,米脂一带经过连续两年的灾荒,到了1926年的春天,粮食奇缺,难以度日,人心惶惶,怨声载道。党组织决定利用这一时机,组织群众“吃富户”,发动妇女工作的任务自然落到了尤祥斋身上。
1926年正是大革命高潮,斗争形势很好。但是组织“吃富户”这样的群众运动,在米脂还是第一次,有的人难免有些胆怯、害怕,顾虑重重,怕富人秋后算账,不愿参加。尤祥斋刚入党,还没有做群众工作的经验,遇到困难就想打退堂鼓,不想当领头人。党组织的负责人毕维舟发现尤祥斋有撂挑子的思想,就给她讲谢子长在安定惩办土豪劣绅,青年女子任志贞领上妇女积极参加斗争的事迹,启发激励她,使她受到了鼓舞,满怀信心接受了任务,积极投入到发动妇女的工作当中去,昼夜不停走东家串西家,把那些为富人洗衣服的,当老妈子的,奶孩子的,还有讨吃要饭的妇女统统组织起来,同男人们一样,参加到“吃富户”的斗争中来。
那天,浩浩荡荡的群众队伍,把米脂西城最大的高地主家门口围的水泄不通,使高家人进出两难,狼狈不堪。群众的力量大如天,众怒难平,高地主不得不答应穷人,不论大人小孩每人每天发米二两,同时开办施饭场,断了顿的穷人,可以来到饭场每天吃一顿。但是他们用的是已经变质霉烂出虫的陈米,煮饭时又加了不少碱面,很多人吃了胀肚子,拉稀屎,群众非常愤恨,尤祥斋她们再次向高地主进行斗争,高地主承认了以后做施饭不用陈米,一定用好米,斗争又一次取得了胜利。
1927年,大革命在全国失败了。但是,在陕北地区反帝反封建斗争依然搞的轰轰烈烈。
春,谢子长在安定领导的农民协会星火点亮了陕北大地,各地反封建斗争不断兴起。
7月,米脂妇女协会,米脂旅外学生联合会,国民党米脂县党部和学生联合会进行了一次反封建的群众斗争。主要内容是反对童养媳制度,反对虐待、压迫妇女。那时候,广大妇女受着重重压迫,童养媳就是廉价买来的奴隶。米脂东街有个士绅高地主,他的老婆高吕氏虐待妇女,极其惨无人道。有一次,竟然用烧红的火棍子烫伤两个女孩的阴道,还曾在两个女孩的腿上、臂膀上,用剪刀剪下一块块肉,然后放在已经变质的饭里煮了硬打的要她们吃。孩子们坚决不吃。高吕氏又挥起棍子打得她们皮开肉烂,鲜血直流。妇女协进会、学生联合会决定把高吕氏作为一个典型,狠狠地斗争她一番,来警告那些虐待妇女的坏家伙。高吕氏往日是骑马坐轿不走路,这次群众押着她游街,给她脊背上插上纸旗“打倒惨无人道的高吕氏:”街道两旁人山人海惊天动地。游街之后,又把她押在县政府,要县长惩罚她。县长梁海峰命令衙役打高吕氏40大板。最后,在高吕氏保证不再虐待两个女孩时,县长放了她。高吕氏灰溜溜地滚回家。
这次斗争,取得了完全胜利,人心大快,正气大伸。
不久,有钱有势的高士绅到省上告状。县长梁海峰被撤职。参加领导这次斗争的尤祥斋她们时有受到株连的传闻。妈妈听到这些坏消息,心里十分焦急,便不停地对尤祥斋说,娃儿,你闯下了滔天大祸,咱是头顶人家的天,脚踏人家的地,束手无策,这可怎么办呀!尤祥斋自信地说,妈妈,你老不要担心害怕,人家谢子长在安定杀了那么多坏人都没事,我们只斗了斗高地主的老婆,又没杀她,我们怕什么,天塌不下来,我们不会有事。你老就把心放在肚子里。
就在这时,尤祥斋收到谢子长的来信,一封是写给妇女协进会的贺信,一封是写给尤祥斋的。贺信的字里行间高度赞扬了妇女们团结起来,反对封建压迫,寻求解放自己的革命精神。给尤祥斋的信中,子长热情洋溢地写到:
子长的信给了祥斋无限的鼓励,她反复吟读,越读越有勇气,越读越有力量。从此,危险的处境,母亲的责怪,都不能动摇她革命斗争的信心和意志。为了革命,为了争取妇女解放,她什么也不怕了。
这年秋天,米脂三民二中成立,党组织决定派尤祥斋在该校一边读书,一边做党交给的工作。这时,米脂新任县长叫韩兆鹗,他思想比较进步,同情革命,还抽空给学生上史地课。他对尤祥斋这些思想进步,工作积极,认真学习的学生格外关照。后来,省上传讯尤祥斋时,他打报告申请案子由县上审处,省上同意县上审处,但要严加查办。经韩审处,只是宣布妇女协进会早已解散不存在,领导人也不存在了。这场风险就这样过去了。
1928年,陕北革命的公开活动被迫转为秘密活动,党组织决定派一批同志到教育界工作做掩护,尤祥斋被派到离家30里的镇川堡小学当老师。在校,她因反对罗校长乱收学杂费,家穷的学生交不起学费而退学被解雇。她只好回到家里。参加罢渭华起义的谢子长,此时回到陕北,他得知尤祥斋的处境,就指示在米脂三民二中任教的安定人郭朗亭、共产党员,转达当地党组织派尤祥斋到安定创办女校。同时,他给尤祥斋写了一封信,信中写到:
尤祥斋把子长的信念给妈妈听,听毕,妈妈说,哟,又是那个谢子长,他是安定人,咱是米脂人,隔山隔水几百里,你们怎能挂拉上。妈妈的话斗的祥斋笑了,妈妈,有道是好汉访英雄,他是咱陕北的名人,我也算是咱米脂的妇女领头人,我们早就互相知道了。这次,是他请我到安定办女校,在他的家乡当老师,你就一百个放心吧。妈妈说,好汉访英雄,女大十八变,你已经十八岁了,妈妈不留你,想留也留不住,妈妈会自己照顾自己的,你就放心去吧。祥斋说,妈妈有你老这句话,女儿心里就踏实了。妈妈收拾好女儿出门要用的行李,次日就送女儿上路了。
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远走高飞,真是米脂县城的罕奇之事。妈妈受到了许多亲友和社会上一些人的耻笑。但是,妈妈以她那刚毅纯洁的爱女心灵,反驳他们说:“我生身子,没有生心,人们都是没爷娘的夸孝敬,没儿女的夸干净。”说得那些嚼舌嘲笑的人哑口无言。
去安定要路过绥德,尤祥斋步行两天到达绥德县城陕北党的创始人李子洲家,李子洲的爱人热情的接待她,并告诉她李子洲已经牺牲了。听到这个噩耗,尤祥斋顿感悲痛,泪流满面。子洲的爱人说:姑娘,老李说过,干革命不能怕死,怕死的不能革命,死就死了,人死不能再活,活着的要继续干。听了子洲爱人的一席话,祥斋打住泪水,说,你是革命的好妈妈,我一定听你的话。
在李子洲家住两天,谢子长的大哥谢德惠派儿子谢绍安来接,他们步行四天到达安定,使尤祥斋想不到的是她刚到安定,谢子长就给她来信了,信中说:
尤祥斋按照谢子长信上说的做了,走东家转西家,不到两个月功夫,果真有30多个女娃上学了,她非常高兴。谢德惠在家里做的书桌、板凳、黑板也送到学校来。安定女校就在谢子长十二连驻过的城隍庙正式建立起来了。
在陕甘宁边境忙兵运,身在敌窝的谢子长心里时刻想着女校,常常写信给尤祥斋,具体指导教学工作,他还把自己编写的儿歌寄来,要祥斋教学生唱:
谢子长的信成了尤祥斋的教学大纲,她除了上好国语、算术、珠算外,教唱歌曲也成了一门课。除了教唱谢子长编写的歌子外,还自己动手编写歌词,歌词配上舞蹈,在校园,在郊游时领上学生唱跳,大人们最爱听最爱看的是娃娃们歌舞:
每当校园传出这样的歌声,就会吸引不少人来观看。郊游时,种地的,拦羊的,砍柴的听到歌声,也都停下手中的活听娃娃们唱。家访时,她就和学生一起唱给家长听。家长们高兴地称赞,尤先生真能行,好珠算,算盘打的啪啦啦;好嗓子,唱歌唱的吱哇哇,站在讲台真利煞,粉笔字写的硬棒棒,娃娃们听的好高兴,这样的先生很难得,娃娃交给她一百个放心。
1930年冬,组织上调尤祥斋到清涧县城去当教员。在离开安定时,学生和家长都恋恋不舍,把她相送到县城东门外,才依依告别。尤祥斋人走了,但她的好名声留在了安定人的心里。
在清涧,尤祥斋又收到了子长的信,信中提出要祥斋嫁给他。但是祥斋急忙定不下,没有及时答应子长。好多同志知道这回事,都来做工作,要她赶快定下,史唯然还写信说:“祥斋,你应当很好考虑,百两黄金容易得,一位终身的知己不易得。”经过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考虑,尤祥斋打定主意嫁给谢子长。她拿定主意后,就同妈妈商量。妈妈说连人的模样也没见,丑俊什不知道,丑样子,低头不见,抬头见,会一辈子不中眼,还是跟他要上一张像片,看看再说。祥斋把妈妈要看像片说给史唯然。1932年冬,史唯然去西安,此时,谢子长被杜衡撤职要到上海中央局去受训,驻在西安钟楼劳动旅社,知道了妈妈要像片,就冒着被敌人通缉的风险,在阎红彦、史唯然的掩护下到钟楼照像馆照了一张像,由史唯然转交给祥斋。妈妈看了像片很高兴,说模样挺入眼,是个男子汉。妈妈虽然同意了,但他们一个在上海,一个在陕北,婚事还是办不成。
1933年8月,她们终于在张家口相见结了婚。
这年,陕北革命遭到敌人的残酷镇压,安定的敌人抓捕关押了成百个革命干部和群众,米脂的敌人把陕北党的六君子毕维舟、王守义、高庆恩、崔民道、高录孝、王兆卿在米脂县城外十里铺集体枪毙,尸体推到无定河里,烈士的鲜血染红无定河水40里。为了保存已暴露身份的共产党员,尤祥斋、高敏珍等人派往北平到工厂做工。她们到了北平也被派到抗日同盟军驻张家口18师许权中部,许部参谋长杨晓初的爱人李馥清热情接待了她们,把她们安排在师部家属院住下。她们两人分到同盟军妇女救国会工作,尤祥斋任主席,高敏珍任副主席,工作特别繁忙。李馥清是个热心人,快言快语,只要她们工作回来,就来帮她们打扫房子,拉家常,她说,同盟军有咱不少的陕北老乡,谢子长、阎红彦、强龙光、王再兴,等等。这下好了,又来了你们两个女干将,我就不孤单了。听说谢子长也在同盟军,尤祥斋特别兴奋,不由得问。谢子长也在这里?
李馥清说是呀,就在18师,上前线去了,许权中是老大,他是老二,我们家的是老三。怎么,你认识他。
高敏珍说,何止认识,他们从1927年起,书信往来,相爱7年了,只是两人还没有见面。她把谢子长和尤祥斋两人相爱的事原原本本叙说了一遍。
李馥清听后说,是这么一回事,千里姻缘,天作之合,大姐给你当媒婆。
尤祥斋说,妇女工作会的工作刚开始,等工作有了眉目再说吧。
李馥清说,磨刀不误砍柴活,工作结婚两不误,我这就给当家的说,让他通知谢子长回来把婚事办了,你们打仗的打仗,救国的去救国。她一进自己家门就说,老杨,好消息,我要当媒婆了。
杨晓初说什么好消息,急屁火烧的。李馥清把谢子长和尤祥斋的事说了一遍,杨晓初听后说,你今天说的真是个好消息,他们一个30多岁了,一个20多岁了,这桩事早该办了。谢子长回到张家口住在联络站,通知他到咱家来,再通知王再兴也来,他们两人来了,咱们一起去见尤祥斋。
谢子长和尤祥斋相见了,子长说,你就是尤祥斋?是;尤祥斋说,你就是谢子长?是。他们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握毕,尤祥斋摔了摔手,说,真是个武夫,把人家的手都捏得生痛。子长说,我就是要叫你生痛,记住我们第一次相见的这一时刻。
大家为他们坦率表达相爱相恋的真诚拍手称快。
杨晓初说,长话短说,好事急办,今晚就给你两举行婚礼。
谢子长和尤祥斋几乎不约而同的表态,没有思想准备,推后再说。
杨晓初说不妥,我们的处境,你们也晓得,有今天,没明天。婚礼举行后,你们慢慢去准备。大家都赞同杨晓初的意见,谢子长和尤祥斋也就同意了。
晚上,婚礼开始。木制桌上摆放些瓜籽、糖,果品,大家围坐在桌旁。杨晓初说,我们陕北有闹房的风俗,怎么个闹法,我说个想法,我们每个人为新人编一幅婚联,并用一句话说明婚联的意思和寄托,表达我们对新人的庆贺。子长和祥斋也各编一幅,表示表示自己的心愿。大家看行不行?“行”。行就好,大家边吃边想,谁先想好谁先说。“你是主婚人,你先说。”“成。”责任在身,义不容辞。我为新人编写的婚联是:
横额,志同道合。
意思是革命家的相爱就是一部革命史,值得永远珍藏。
好,好,主婚人带头带的好。
王再兴说,我为新人编写的婚联是:
横额 天配一对
意思是说老乡配老乡有事好商量。
高敏珍说,我为新人编的婚联是:
横额 百年合好
意思是说,男女两个人的世界无论磨难多大,永远是美好的。
李馥清说,我为新人编的婚联是:
横额 革命成功
意思是说,社会和人都需要有后来人。
尤祥斋说,我编的婚联是:
横额 并肩战斗
意思是说两口子同甘共苦,永不分离。
谢子长说,我编的婚联是:
横额 友谊长存
意思是表达我和祥斋两人感谢大家为我们举办婚礼,我们之间的战友情谊永在。说着,子长举起酒杯,当众绕了个圈,这杯酒我先干了,现在,我提议祥斋把大家的酒杯倒满,我们共同干杯!
干!
婚礼,在今夜我们高兴,志同道合,并肩战斗,友谊长在,革命成功的欢声喜庆中结束。
谢子长有了家,家便成了同志们聚会落脚研究问题的地方。大家在这里谈论工作,商议事情常常到深夜,有时甚至通宵达旦。同志们饿了,就由尤祥斋和子长身边工作的王怀德给他们做饭吃。衣服、鞋袜脏了破了,就由尤祥斋和王怀德给他们清洗缝补。有的同志不好意思要自己动手干,子长说就让他们干,我的家就是大家的家,我们是革命的一家嘛。可是,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吃饭便成了问题,两个人的灶具一次做不出来,只好让忙的同志先吃,不忙的同志后吃。有时吃了上顿没下顿。每逢遇到这种情况,子长便对尤祥斋说,这些同志不像你我有个家,他们生活比你我俩更困难,需要我们多关心多照顾,这就是革命大家庭。不要看不起这些工作,这就是革命工作。这不仅可以帮助同志们更好完成任务,而且能更好地团结同志,一起搞工作。大家都是阶级兄弟,应当互相帮助,不应当想到自己是吃亏是占便宜。学会这些也是接近群众,团结群众的有利条件之一。你到群众中和他们一起干活,他们就会对你像自己人一样。一次,同志们吃完饭一个个都走了,子长和祥斋却饿着肚子。子长瞅瞅祥斋,“嘿嘿”一笑,便自己动手做起饭来。祥斋累的不行了,上炕睡着了。子长把面和好,盆上放了个盖子,让它行着,行到了好做好吃,再把灶具洗刷干净,然后把面擀成薄片,上面撒上葱花调料,捏成薄饼,放在锅里烙,叮叮当当,满窑是葱花香味。祥斋醒了,提了提鼻子,你做什么好吃的这么香。子长说,人家借花献佛,我做葱花饼给老婆吃,这第一张熟了,你就先吃吧,尝一尝我的手艺。祥斋吃着饼,一连说了几个好吃,原来只知道你只会耍刀弄枪,是个武夫,今天才知道你还是个厨师,我真有口福,以后不缺好饭吃,她一连吃了三张饼,说吃饱了吃好了,现在,该我烙给你吃了。子长说要用小火烙,火大焦了不好吃。祥斋说好,这个我知道。
新婚生活没过多久,一天师部通讯兵骑着一匹枣红马来了,他下了马交给谢子长一封信,子长看信后说,部队正在向张北方向开拔,我得马上回部队去。尤祥斋一听,微微怔了一下,但她马上说,我给你们做的吃了饭再走。通讯兵说,饭吃不得,耽误了时间怕追赶不上部队。子长说那是,我们马上走。尤祥斋克制住自己满腔的恋情,很快为子长收拾好行装。谢子长先上马,通讯兵后上马,他们两人骑着一匹马。马背上的谢子长向尤祥斋挥挥手:“再见!”尤祥斋挥挥手:“保重!”据说,这匹枣红马是蒙古族的一个部落的头人送给18师的。马跑得飞快,转眼就不见了影子。
谢子长到部队,随后,参加了中共前委在张北二泉子召开的扩大会议,会后他和王大成被分配到京津地区组织抗日武装。
战事结束后,尤祥斋、高敏珍,她们先行离开了张家口去北平,住在地下党员白超然办的宏文中学,以学生身份作掩护做党的地下工作。随后,谢子长他们也来到宏文中学。子长从战场回来后,尤祥斋迎上前去,为他拍打身子上的灰尘,看到子长消瘦的脸庞上深陷的两只大眼睛中布满了血丝,不觉心痛地说:“你也不注意保重自己!”子长听后笑着说:“还保重呢,我能活着回来见到你就算是大幸了!”
他们又生活在一起,他们的家又成了革命同志的家。谢子长、尤祥斋、阎红彦、白超然、王再兴、高敏珍、杨璞、李铁轮、王怀德等,他们经常相聚在一起,总结多伦战斗的经验教训,缅怀在这次战斗中牺牲的强龙光、胡廷俊、申士俊等同志。子长说,强龙光1902年出生在安定县强家湾一个农民的家庭。幼年在栾家坪私塾读书,后转到瓦窑堡平民小学读书。曾在瓦窑堡当过店员,我在安定搞农运时到这个村组建农会。当时,他因抗粮捐,用铁铣砍伤下乡催粮收款的县衙差头,被伪县府拘捕,关在监牢,我把他要出来,介绍他入党。他也是第一个报名参加农会,积极勇敢,胆子大,斗争恶霸地主一点面子也不留,是农民协会的好干将,跟上我惩办了不少土豪劣绅,当上红军后,打仗勇敢,不怕死,担任了陕甘游击队的骑兵大队长,东杀西战,为部队扩兵筹款做出了很大贡献。我离开游击队,他也不在部队干了,回安定搞农村工作。我到张家口,又把他找来,任了同盟军的骑兵大队长,多次打胜仗,受到部队的嘉奖。在攻打多伦时,他率部最先攻进城,同敌人展开拼杀。但是,参加攻城的其他部队,迟迟不能赶到,延误了战机。骑兵队孤军作战,血染了多伦城。部队不能统一执行军令,仗就打不胜,这是几百名战士用生命换来的教训。说到这里,谢子长都下泪了,在场的人都落泪了。
在宏文中学住的时间不长,子长和祥斋搬出租住在东城区的一间民房里。按当时北平的习俗,要给房东和户籍警察送礼,不然就不能安宁。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也得备两份礼送去,但是他们手头急忙没有买礼物的钱。最后,碰见了在北平大学上学的吴志渊,他是安定县东区马家砭人,借给了子长五元钱,子长备了两份礼送给了房东和警察。他们才能安稳的住下。
冤家路窄。一天,子长和祥斋、红彦在三座门突然看到杜衡叛徒在人群中乱窜,子长急忙用胳肘捣了一下祥斋和红彦,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便分开,从不同的方向走去。为了逃脱敌人的盯睄,他们三个这天绕了好多圈,直到深夜才回到住处。
当时,北平草岚子监狱关押着刘澜涛、安子文、薄一波、杨献珍、李力果等一批党的干部,大家对他们的处境特别纠心,总想早日营救出狱。但是,谢子长他们也是国民党当局通缉的要犯,处境同样艰难,没有条件营救狱中的同志。讨论来讨论去,子长说,现在,我们可以派人去看望他们,借机传递我们对他们的关怀,鼓舞狱中同志的斗志。大家同意。子长就派尤祥斋佯称是李力果的表妹,同刘澜涛的妹妹一起去看监。狱卒问,共产党在陕北的头头,谢子长你们知道他的下落吗?她们说,我们不认识这个人,我们是山西人。狱卒难为他们,说,上头有命令不准看。尤祥斋从兜里拿出两块银元交给狱卒,说,行个方便,谢谢你。狱卒收了银元,说只有五分钟时间,只能看不准说话。她们见到刘澜涛、李力果,悄悄传达了当时的革命形势,党组织和同志们在营救他们。使狱中的同志受到很大鼓舞。尤祥斋看监回来说,狱中的同志团结战斗、意志坚强、精神很好,感谢大家对他们的关照。子长说,只要他们精神好,我们就高兴。我们还要想办法多方筹集经费交给北方局来营救他们,让他们早日出狱。
大家总结同盟军组建、战斗、失败的过程,进一步认识到革命形势十分严酷,任务十分艰巨。要赶走日本帝国主义侵略军,打败蒋家王朝,变蒋家王朝为人民的江山,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必须作好持久战斗的思想准备。
对陕北革命,大家更加关心。此时,陕北特委的崔逢远、鲁学曾、常学恭来中央北方局汇报工作,他们说陕北敌人神气,人民受气,大批革命者入狱,革命快要塌火了,要求北方局派谢子长、阎红彦,尤祥斋他们回陕北救火。北方局最后决定派谢子长、郭洪涛、李铁轮、杨璞几人回陕北,尤祥斋,阎红彦等人留在北方局,在京津地区做地下工作。
谢子长和尤祥斋又要分手了。他们聚而问道,相互支持。子长对祥斋说,组织上派我回陕北,你留下,这是组织的决定,你留下要时刻提高警惕,这里不同陕北,敌情更复杂,敌特如麻,一不小心就会有麻达。
祥斋说,你放心,我会的。米脂枪打毕维舟他们六人后,妈妈就说,戴了个革命帽子,连脑袋也难保。这些年了,我还不是好好的。
子长说,是呀,是好好的。想当年,你在陕北当教员,垒窝下蛋,播撒革命种子,我在敌营借窝下蛋,搞兵变,敌人天天忙着抓我们,他们就是抓不到。我们共产党人福大命大计谋大,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遇到难关,总会脱险。祥斋说,垒窝下蛋,你比喻的好呀,说到垒窝下蛋,我倒想起来了。
子长说,你想起什么了。
祥斋说,我在安定、清涧当教员,培养了不少的革命苗子。安定的史秀芸、王金英、车学芬、韩风莲、清涧的白云花。这次你回去,说不定她们就会跟你当红军。
子长说,庄稼要人种,人要人培育,你用心培育的革命苗苗,一定会成为革命的好人手,我回去就先把她们找来,让她们跟我一起闹革命。
祥斋说,她们会来的。你先回去,有机会,我会向北方局他们提出回陕北,他们一批准,我就会回来,到那时,我们就会在一起干了。
子长说,好,我等你。
祥斋摸了摸肚子,问子长,你知道吗?
子长不解地说,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祥斋说,我怀孕了。
子长高兴地说,是真的吗?
祥斋说,这还能假,看过医生了。
子长说,我要当爸爸了,你要精心保护好小生命。
祥斋说,我会的,给我们的小生命起个名字吧。
子长想了想说,如果是男孩,就叫秋阳,这是我曾经用过的化名。如果是女孩就叫秋祥,秋是代表我,祥是代表你,我们两个人就都意思了。
祥斋说,好,你给小生命起的名字就是好。
但料想不到的是,后来尤祥斋坐监时被反动派折磨的胎儿流产了。
祥斋说,明天我送你上车。
子长说,不送了,我一个人走更安全。
祥斋说,我送你也安全。你在街道北边走不回头,往前走,我在街道南边走,看着你,两人距离拉大些,敌特不会发现的。
腊月天,寒风啸啸,雪花飘飘,火车站人来人往,乱嘈嘈。祥斋望着子长登上开往陕北方向的火车,车子开走了,她才匆匆返回。
他们永别了!
北方局派尤祥斋、阎红彦到河北军委工作,军委派她们到天津做地下工作。时间不长,她就被敌人抓捕,关押在北平女监。她对狱中同志说,只要我们咬紧牙关扛住,不承认是革命党,是为了养家糊口出来打工,敌人就不会把我们怎样,更不会砍掉我们的头。党组织和同志们一定会来营救我们的。她很乐观,很自信,给姐妹们教唱陕北信天游走西口,三十里铺。有的狱卒很反动,骂她们是又脏又硬的茅板石,不准她们唱。遇到这样的狱卒,尤祥斋就反击,我们又没犯法,连唱歌的自由都不给。有的狱卒爱听歌,同情她们好心得劝说她们小声点唱,当官的听见了要惩罚的。遇到这样的狱卒,尤祥斋就说谢谢你的关照。
当局要把她们18名女犯从北平拉到内蒙古去关押。在火车站,尤祥斋对大家说,内蒙古我们坚决不去,我们集体睡在轨道上,看他们敢不敢把我们压死。她先躺在了铁轨上,其他人一个个都躺在铁轨上,她高喊:我们没犯法,我们要活,我们不要死,我们不去内蒙古,你们不让我们活就让火车把我们压死。当局无耐,又把她们拉回女监。
国共合作后,1938年,尤祥斋获释回到延安,分配到边区政府妇联工作。
笔者曾多次访问过尤老,她让厨师给我做得吃烙饼子、羊肉白面饸饹、抿节陕北的家乡饭。饭桌上,每次她都会说,小老乡,别作假,吃饱好干活。我要走了,她就会把政府配给自己专用的银白色小车叫来送我,还把家里的电话号码给我,要我用车的时候打电话,说车子快,办事方便。一次,我问她,咱陕北人俗语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恩情如海深,这话能表达你和老谢的恩情吗?她说,不能。百日太短了,海再深也有个尺寸,能量出它的深度。我们相思相爱六七年,张家口、北京两次同居不到百天,但我每次看他来信时的兴奋,第一次见面时的激动,婚礼时的热闹,同居时的快乐,离别时的嘱托,不知有多少次在梦里笑醒,笑醒问自己,怎么一回事?心里有他。这能丈量吗?不能。我们的恩情比海深多了,天是恩,地是情,天长地久。
你老有没有回子长,看看子长陵的打算?她说有,我早就有,我一定会回去看的。她说到,做到,已是年迈古稀的老人。专程从北京来子长吊唁谢子长。
“来了!来了!”人群中有人在喊了一声。小车缓缓驶进子长陵大门,停在院子里。尤老不紧不慢走下车,她中等身材体态微胖,衣着简朴,面容慈祥。看到有这么多的人前来迎接,她显得异常激动,紧紧地握住县上领导人的手,不停地说着“谢谢!谢谢!”随之,向大家介绍了儿子谢绍明及其随行人员。
眼下,县上正在对陵园进行维修,院子里和墙角堆放了不少建筑材料,工人忙着干活,显得有些零乱。当县上领导表示歉意时,她却高兴地说:“你们费心了,谢谢!谢谢!”
在走上通往墓区的台阶时,讲解员主动去搀扶她,她却笑着说:“小同志,我自己能上,到了这里,我也不知道怎样腰腿比平常要来劲得多了,上台阶一点也不觉得吃力。你能告诉我原因吗?”讲解员认真地回答:“是因为老谢在迎接你鼓舞着你嘛。”尤老点点头,“是他的精神在鼓舞着我。”
墓堂座北面南,墓堂内正中窑洞陈放着谢子长的棺椁。两旁摆放着花圈花篮,显得肃穆庄重。尤老一行来到墓堂,她让谢绍明和工作人员把两个花篮两个灯笼摆放在棺椁前面,把挽幛系在了花篮上。挽幛上书写着:
战友尤祥斋敬挽
尤老和儿子谢绍明及其亲属,面向谢子长遗像深深地三鞠躬,以表达对亲人的敬仰和怀念之情。礼毕,尤老向大家说,这两个灯笼是在北京灯笼店订做的,算是我和老谢分离50多年的纪念物,要把它吊在墓堂顶棚。她仰头看了顶棚少许,说,间距两丈就行了。此时此刻,尤老的眼睛都湿润了。县上领导说,尤老,我们一定遵照你的心愿把灯笼吊在顶棚上。
从墓堂里走出,来到墓区门厅,门厅竖立着毛泽东为谢子长撰写的生平事略和三次题词四通石刻碑。尤老指着生平事略碑问讲解员,你能背下碑文吗?讲解员随背给她听。她赞扬说:“背的好,背的好,一个字都没有遗漏。”
之后,看碑廊碑亭。碑廊碑亭内安放着几十通题词碑。尤老一边仔细的看一边认真的讲解题词人和谢子长的关系,她讲的很具体,使大家深受教育。
在谢子长花岗岩雕像前,尤老和儿子谢绍明及其亲属合影留念。然后,又分别同县上领导和纪念馆的工作人员合影留念。她深情地说,为管理和建设好陵园你们努力做了,我们合影做个纪念吧。
走到烈士纪念塔前,尤老看了许久,说,塔上雕有一千多位烈士英名,他们都是老谢的同事和部下,为革命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应当好好宣传他们,以教育后人。
谢子长革命事迹展览,当时只制作了序厅。在展室馆长介绍说,展览分十个部分:一投笔从戎,二民呼青天,三高原枪声,四风雨兵营,五转战陕甘,六察绥抗战,七回到陕北,八壮志未酬,九革命家庭,十永范后世。序厅右面展板展的是“陕北游击队老谢是总指挥”歌子词谱;左面展板展的是“谢子长革命活动路线图”;正面展板展的是陕北黄土高原枣树坪村落,作为背景;中间是谢子长半身塑像。尤老说,展览内容我看行,只是制作工艺陈旧了些,当然,采用声光电新的制作工艺,花费要大一些。这个请县上领导考虑。县上领导表示,一定想办法筹集经费,采用先进的工艺制作展览。尤老点头表示赞赏。她对“陕北游击队老谢是总指挥”的歌子特别感兴趣。讲解员唱给她听。不料,她和讲解员一起来唱。有人问,尤老你也会唱这首歌?她说,会,过去我就唱,纪念馆给我捎来磁带,我经常听,经常唱。
尤老对陵园的纪念建筑物一直坚持看完,一处都没有遗漏。她说,陵园整体布局很好。大门正门楣镶嵌邓小平题词“子长陵”,墓堂正面墙壁镶嵌毛主席题词“民族英雄”。前后照应,说明这是专为谢子长建设的陵园。园内纪念建筑物布局合理,给人一个完整舒适的感觉。我看了很受教育。
尤祥斋和谢子长之子谢绍明在延安合影
最后,尤老挥笔写下了“愿革命先烈举过的旗帜一代一代传下去”。
尤老上车了,大门进来一群人,紧紧围在车旁,这个叫三妈,那个叫三婶,这个叫三娘娘,那个叫三姥姥。尤老赶忙下车来,你们都是老谢的亲人,我的亲人,看我来了。说着,泪蛋蛋滚在脸蛋蛋。我们看你老,你老应该高兴呀!是高兴,我高兴的连自己的泪水都管不住了。尤老擦干泪水说走,我们步行到宾馆,好好说说话。不,你老坐车走,我们后边来。不,我们一起走,让咱安定,不,让咱子长更多的人看看我。大家说说笑笑一起走向宾馆。
尤老起程离开子长了,宾馆院子里站了很多人欢送,她上车了还招手致意,祝愿家乡人幸福快乐。
1994年,中共中央、陕西省委、中国青年出版社联合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陕西厅举行《谢子长》一书出版发行座谈会,一百多名党政军领导和老革命家参加了会议。尤老在子女们的搀扶下也来参加会议。她的发言最短,但留给人们的思索最多最深。她说,我要是有朝一日在那个世界见到谢子长,说给他的第一件事就是《谢子长》一书出版了,党中央的总书记江泽民题写的书名,马文瑞写的序言。你死不了,你还活着。我们永远在一起。
2003年9月1日,尤祥斋再次为谢子长题词:“子长千古,为党为民无私无畏,光明磊落誉称青天。”
2005年,尤祥斋去世,享年95岁,生前担任过北京西苑中医医院党委书记、全国政协委员等职。
谢子长在北平和尤祥斋分别后,一直打听她的消息。后来,从北平传来的消息说,她被叛徒出卖让敌人抓走,反动当局要把她们18个女犯人押运到内蒙古关押,她们卧轨反抗牺牲了。家人亲戚和同事都劝说谢子长,尤祥斋既然牺牲了,你就应当敢快再娶一个,快40岁的人了,人没根芽不行,革命也要有后来人。谢子长也想,自己有个伴侣也好。大家就多方为他挑选。安定城地下党员南海山给他介绍了史秀芸。
谢子长夫人史秀芸
史秀芸,就是安定城里人,生在一个贫苦人家,父亲早亡,从小随母过着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日子。尤祥斋在安定办起女校后入学,女校停办后转到安定小学。她勤奋好学,热心参加各种社会活动,在学校举行的各种活动会和联欢会上,她经常上台讲话。在党组织的培养教育和革命形势的影响下,她12岁就开始走上了革命的道路。13岁加入共青团。当时,陕北革命处于低潮,白色恐怖笼罩安定地区。经常发生关押枪杀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的血腥事件。在这种环境下,好些党团员怕死,脱离了党团组织,不革命了。但是,史秀芸向党组织表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不动摇,不投降,不叛变,砍脑袋也要革命到底。党组织让她担任了交通员,她利用学生身份作掩护,把城内城外党的地下关系接通,使城里城外党的工作得以保持联系,能够顺利开展工作。同时,千方百计打探城里驻军的情报,把敌人追剿红军的消息及时送出去,致使敌军对红军的追剿经常落空。至于长相,那就更不用说了,校里校外的人都说她是一枝花。师生说她是校花,群众说她是咱安定一朵花。
谢子长听着,知道了南海山说的史秀芸就是尤祥斋说的史秀芸,他不时点头,心中有了底,说,看来革命理想,我们是一个道上的人。但是,夫妻两个人还有个家庭生活,论年龄,我们的差别有点大,千万要给她说清楚,要她完全自愿,完全同意,一定不要有半点勉强。还有我的人样也要给人家说清楚,不要像南家女那样,婚后,说这说那,就不好了。
南海山笑了笑说,老谢,你考虑的真周到,俗话说棒打不散鸳鸯,捆绑不成夫妻。史秀芸的意见我已征求过了,她很痛快的答应了,她说,年龄大,她不计较,人样,她说她早见过你了,也能看得上。就是还没有给妈妈打响,妈妈的工作包在她身上,由她来做,妈妈会同意的。现在就看你了,你同意,婚事就能定下了。
谢子长说,真象你说的那样,可以定下来。
这天,史秀芸从箱子里拿出一件开了窟窿的白衫,依偎在妈妈的身旁边补边说,妈,有人给我说媒了。
妈妈毫无思想准备,乍一听,怔了怔,马上生出一丝胆怯:“噢,噢,真的?”
女儿啥时骗过你?妈妈。
说媒的是谁?
南海山。
嗯,媒人是好人,可靠。
男娃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谢子长,枣树坪人。
一听是谢子长,妈妈真有点惊讶,咳!人核子,替穷人办事,好样的,要说女人嫁给这么一个有骨气的男人,也该知足了。
史秀芸叮咛,妈妈,你同意了。
妈妈说,咱家的底子你清楚,你大死的早,妈东家求西家借,把你拉扯大,供你上学,嫁给谢子长,你肚子里学的文化也瞎不了,会有出头的日子。妈肚子里有个水鸪咕,就是谢子长约莫比你大二十来岁,惮怕将来不能齐年竟老。
史秀芸说,夫妻两人,总是有先走的后走的,齐年竟老的少见。你和我大同年等岁,可我大他早就离开了我们。岁数大,我倒不计较。
“那成”,妈妈说:只要你不计较,谢子长人家也看起你,妈就没啥说的。
不过,妈害怕。
怕什么?
怕你有个三长两短。去年腊月二十几,敌人在安定城枪打了强世清、强世英兄弟两人,过年的那天,在瓦窑堡枪打了任志贞、白德胜两口子,监牢里尔格还关押一大群造反的,谢子长家的就有好几个,你成了谢子长的人,怕敌人加害你。
妈妈,你的担心有道理,你说的这些我知道,不过,你放心,我会时时处处保护好自己的,敌人是不会抓到我的。
只要你能保护好自己,妈妈就放心了。
妈,你老同意了,我今晚上就要走。
这么急,说走就走。
老谢在刘家圪崂等着呢。
妈给他连一双稳根鞋也没准备下呀!
你就慢慢做,做好后,我回来寻。
你的鞋,鞋底、鞋绑子纳好,就短绱了。
那你现在就绱,赶我走能绱起,我就把新鞋穿上。
妈就给你绱鞋,你自己好好收拾一下,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去见谢子长。
妈,我知道。
知道就好。
为了确保安全,1934年农历5月4日晚上,南海山把前来接史秀芸的刘海旺两人用绳子从安定西门城墙吊下去,她们匆匆赶到唐家川唐宗贤家。谢子长在这里等候她们。唐家川距离安定城只有十多里路程,怕敌人发现,在唐宗贤家歇息片刻,便就起程天明前赶到了刘家圪崂刘海旺家。
史秀芸能够按预想顺顺当当来到自己身边,谢子长很高兴,他给大家讲起了自己的婚姻史,他说,我已是结过两次婚的人了。第一个是南家女,完完全全是父母包办,我们马马虎虎过门,到了一打里闹不在一起,她有她的想法,我有我的理想,只好商商量量分离了。第二个是尤祥斋,我们相互也没见过面,通过书信互相联络,长达7年之久,相互有了感情在张家口结了婚,一起生活了几个月,组织上派我回陕北,把她留在河北省军委做地下工作,因判徒出卖,让敌人抓走了,后来,传来消息,国民党当局要把她们18个女政治犯从北平送往内蒙古关押,她们卧轨反抗牺牲了。对于她的牺牲,我感到很悲痛,但她毕竟走了,留下了永远的思念。今天,我又和史秀芸结合在一起了,我和秀芸的结合,有点仓促,过去,我不认识秀芸,只听大家介绍了一些情况,说很好,我就答应了。我想,秀芸对我的了解也不够。只听众人说,我东奔西走,是个革命人,大概就同意了。不过,这不要紧,我们生活在一起慢慢会了解的。说到此,子长拿起旱烟袋抽起来。
史秀芸抿了抿嘴说,老谢,尤祥斋是我的好老师,没想到她会那样,我很想念她。我十一岁时就认识你了。那时,你是十二连连长,带领农会会员,十二连战士在安定城里斗土豪劣绅时我常常站在人群中听你讲话,我年纪小,可还能听懂一些,很来劲。那时,我就想,自己长大如能成为一个兵,一个革命人,上台讲话,那该多神气。后来,你带上队伍走了,我在学校,听说你领导清涧起义失败了,渭华暴动失败了,陕甘兵运失败了,张家口抗日失败了。听到这些消息,我心里不服气,心想,革命哪能老是失败呢,总有一天会胜利的,常常梦见你领上大家斗坏人的情景。你回到咱安定,革命很快就火起来。党组织吸收我担任了交通员为革命传递情报,我感到很高兴。今天能和你在一起,跟上你闹革命,我更感到庆兴。我会如同尤祥斋老师一样爱待你。
“好,好。”刘海旺摸了摸下巴说,老谢,秀芸,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悟出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子长问。
刘海旺说:“媒婆道理。”
“怎么是媒婆道理?”子长又问。
刘海旺说,你们看,这革命就象个媒婆,你和尤祥斋是革命把你们联系在了一起,你和秀芸又是革命把你们联系在了一起,要是没有革命这条红线,你们就不会结为夫妻。
子长笑笑说,没想到,海旺大哥还是个社会学家。你说的太对了,要是没有革命,人家米脂的女子,怎能跟我安定的男子成婚,几百里距离,我们连面也见不上。要是没有革命,我早就结婚了,等不到今天才和秀芸结婚。革命这面旗帜,能把山南海北的,男的女的,有革命理想和信念的人都联络在一起,共同奋斗,众人拾柴火焰高,人多势重力量大。所以,我们革命一定能胜利,反动派一定能打倒。
刘海旺妻说,革命的大道理是这样,两口子过光景也是一样,一个心里没有一个,就会驴踢狗咬,一个心里有一个,就会和和气气过日子。
史秀芸说,我看你和大哥就是一个心里有一个,光景过得这么好。
刘海旺妻说,我们刚结婚生分了一阵子,后来和好了,我盼你和子长一开始就和好,共同为咱穷人打天下。
史秀芸说,我一定记住你的话,当好老谢的助手。
海旺妻连夜炖好了羊肉,蒸好了大软米糕,大家拉话中,大锅水开了,小锅油红了,大锅压饸饹,小锅炸油糕。海旺妻说,老谢、秀芸结婚,我们高兴,给你们吃的结婚饭是荞麦饸饹炸油糕,吃了荞麦饸饹羊肉汤一路相跟上,吃了炸油糕,革命步步高。老谢、秀芸相跟上,为咱穷人打天下。热腾腾的饸饹、羊肉、油糕端上炕,子长、秀芸吃着笑着,几乎不约而同地说,相跟上,为咱穷人打天下。
婚后没几天,谢子长就带领部队去南梁,史秀芸留在安定西区工作。
史秀芸性情文静朴实,开朗活泼,有一种做群众工作的天然魅力,发动群众,宣传群众,从不凌驾于群众之上。她每到一个村庄,就先到最穷的人家,不嫌脏,不讲究,妇女们见这么好的女干部来家,忙着扫炕收拾东西,她摆摆手就坐上炕。妇女们看她风尘仆仆远道而来,想给她做点好吃的,她坚决谢绝,坚持同吃同住。她走到那里,就把妇女姐妹吸引到自己周围。宣传包办婚姻的害处,宣传妇女不缠脚的好处,宣传新社会提倡婚姻自主,男女平等的主张,宣传红军是工农自己的部队,专为穷苦人民打天下的。经过艰苦的动员发动工作,把李家岔、胡家坬、孙家河、马圈坪等村的刘玉莲、谢玉英、车学芬、佘翠花、韩风莲、田志英、白盛英、周玉英、李桂荣、薛美英、栾美英等妇女组织起来,在孙家河办了一个学习班,成立起了妇女宣传队。办学习班,史秀芸就是老师,给妇女们讲课,教识字,宣传革命道理,教唱革命歌曲:
史秀芸天生的一副好嗓子,嗓音洪亮,她唱歌大家很爱听,一哇声要求再唱一个。史秀芸说,好,我就再给大家唱一个:
学员车学芬中等个子,圆脸蛋,长相俊秀,走起路来带一股刚毅劲,生父早早去逝,丢下姐弟两人全靠寡母辛酸维持,衣食前不接后,便早早地把她许配给小沟子一家姓白的富户人家作儿媳。在旧社会,女人地位低下,被人另眼相待,俗语“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婚后,由于两人没有感情基础,经常吵吵嚷嚷,打打闹闹,车学芬泪痕不干。在学习班她提出要和男人离婚,大家帮助她和白家解除了婚姻关系,她是安定西区第一个冲破封建精神枷锁离婚的,震动很大。学习班停当后,史秀芸抓住这个活典型,进行了广泛宣传。她带上车学芬和清涧县来的白云花,白也是遭受封建压迫的苦难女人。她们以自己亲身遭受的苦难,声泪俱下地说明过去妇女干得牛马活,吃得猪狗食,现在共产党来了,解放劳苦大众,解放妇女,提倡妇女不缠小脚,不扎耳朵眼子,不梳巴巴头,男女平等,男的能干的事,女的也能干,使广大妇女深受教育,她们纷纷表示要向车学芬、白云花学习,参军支前,跟上共产党闹革命。
部队下南梁时,谢子长特意把刘明山、谢福成两人留在根据地,看家守业,开展工作。为了配合大部队南下行动,他们与北区地下党负责人魏怀礼、李宗贵等人合计,将从敌民团哗变出来的栾新春、贺吉祥等联络在一块,在李家川组建了中国工农红军陕北游击队第八支队。政委刘明山,支队长栾新春。史秀芸带上宣传队去祝贺支队的成立,车学芬、白云花向战士们作了诉苦翻身的报告,宣传队演出了自编的文艺节目,战士们深受教育,斗志高涨,在横山、靖边、米西地区有力的打击了敌人,保卫了根据地。
谢子长带领部队从南梁返回安定,党政军民在孙家河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那场面惊天动地,锣鼓喧天,唢呐高奏,歌声嘹亮。史秀芸带上宣传队,扭着跳着,表达着自己无比喜悦的心情。晚上陕北特委举行了“欢迎红三团来陕北迎接陕北红军胜利归来文艺晚会”。车学芬、白云花向部队作了诉苦参军报告。史秀芸上台朗诵了“红军颂”:
她的朗诵赢得了阵阵掌声。晚会上,红三团、陕北红军、各群团组织分别表演了节目。群情激奋,热闹非凡,凝聚了人心,鼓舞了斗志。
当晚,谢子长和史秀芸住在孙家河红军家属、宣传队员田志英家里,子长向史秀芸介绍了陕北陕甘边两党两军研究制定的方针政策,史秀芸向子长汇报了组建宣传队,发动群众参军支前的工作,子长很兴奋,夸奖史秀芸:你干得比我想的更好。初出茅庐,大显身手,一下子就组建起了一个红军女宣传队,宣传群众,组织群众,武装群众,解放自己,成为革命的一支生力军,革命就需要你这样雷厉风行的实干家。可惜,像你这样的实干家太少了,如果要是有十个百个千个,那该多好,我们的革命进程就会大大加快了。
史秀芸听了不以为然地说:我为革命做了这么一点工作,你就表扬,我看秤锤过河——不漂。人常说志同道合,夫唱妇随,我嫁你的那刻起,就下决心要和你一样,把自己有限的生命献给光荣伟大的革命事业。
子长说:你说的对,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同划浆,共命运,只能前进,没有退路。
灶火里的木柴在烘烘燃烧着,锅里冒出了热蒸气,水开了。史秀芸说:我们洗洗脸,洗洗脚。子长说:好。洗刷毕,田志英端来一盆热腾腾的南瓜米汤,算是招待他们,让他们喝上些,暖暖身子好睡觉。子长喝着米汤说,我们那里黑了那里歇,走到那里那里就是家,今晚田志英妹子的家,就是我们的家。田志英笑着说,老谢,你说的对,我们的家就是你们的家,欢迎你们以后常来。
第二天,谢子长和史秀芸一同去看家祭祖。在坪上老坟地祭祖之后,便去看家,遭敌人几次破坏,家人全部逃离。家里老院、书房院、店院一派荒凉,窑洞的门窗几乎全被打掉,麻雀从窑洞飞进飞出,几间圈棚只剩烂墙框,院子里长满了禾草,鼠辈们跑来跑去。面对残景,史秀芸十分愤慨地说,这哪能是人干的,他们是些畜牲。子长却很坦然,他说,不足为怪,他们是反动派,遭此劫难的不是我们一家。只有把革命进行到底,打倒反动派,类似的事情就不会再有了。
部队在此休整两天,谢子长带队离开孙家河,粉碎敌人对根据地的第一次“围剿”。史秀芸留做地方工作。景武塌战斗,张家圪台战斗,胜利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史秀芸没明没黑,走东村,转西村,把这些喜人的消息传给各村各家,长革命的志气,灭敌人的威风,但是,清涧河口战斗后,传来了不幸的消息,谢子长受伤了。听到这个消息,史秀芸心里很焦急,忐忑不安,思来想去,总盼是个轻伤,要是重伤,组织上会通知的。她把这个消息窝在心里,不说给大家听,对工作她一点也没松劲。子长到崖窑沟养伤时,陕北特委派薛兰岗把史秀芸叫去护理谢子长。面对子长消瘦的身子,深陷的眼眶,憔悴的面容,史秀云嗔怪地问谢绍安,你三大成了这么个样子,为什么不早点给我说一声,没等谢绍安回答,子长抢先说,不是他们不说,是我不让他们说,你有你的工作,你来侍候我革命工作就少了一个人,我有人护理就行,再说,我现在生活还可以自理嘛。
史秀芸说,你这个人就是常有理,就是把自己的身体不当一回事。快把钮子解开,让我看看伤口。伤口发炎红肿,整个胸腔都鼓起了。“呀!”史秀芸吃惊地说,成了这么个样子,还不赶快找个医生来看,你真的不要命了。
“嘿嘿”子长一笑,怕什么,瓜瓤敷一敷,用盐开水洗一洗,用灰锰氧消一消毒也是治疗嘛,只要身子其他处没毛病,光个伤口造不了反。
史秀芸说,不行,它已经造反了,还说造不了反,要赶快去请医生。
薛兰岗问“请谁?”
史秀芸说,张家坪的张文华,他是咱安定的名医。快去!
薛兰岗拉上毛驴,把张文化请来了。张医生挺认真,他不辞路途劳累,连一口水也不喝,忙上炕就给子长检查,看伤口,问感觉,切脉,诊断了一阵子。面对子长,他还显得满有信心,点头表示,能够治好。可是,面对史秀芸,他的表情凝重,摇头说:很麻烦,伤口引起了并发症,肺部、肠胃、泌尿系统都有炎症,营养不良,卫气不足,一下子不易治好,说不准会越来越严重。他带了《黄帝内经》、《本草纲目》、《伤寒论》等一摞子中医书籍,翻来翻去开出了药方子。
史秀芸从几里远的地方用罐子提来甜水给子长按时熬药,按时吃药,一个疗程过去了,病还没有大的好转。张医生说三分的吃药,七分的习养,要放下工作,专心治疗。子长放不下工作,整天开会,听汇报,经常肚子胀痛,咳嗽气喘的直不起腰来。夜里肚子胀痛的厉害时,史秀芸和白盛英就替换着为他揉肚子,借以缓解疼痛。一天晚上,史秀芸给子长揉肚子,子长睡着了,史秀芸劳累过度,也躺在子长身旁睡着了,醒来时,被褥上、头发上粘糊上了不少屎尿。子长十分内疚伤感,说我不死,把你们害扎了。史秀芸笑着安慰说:“这话不是你应该说的,我们侍候你,盼得要得是你高兴,身体早日康复。你这样悲伤会影响你身体的恢复,以后不能这样说了。被褥、头发糊上一点屎尿,洗一下不就好了嘛,用不着你这样自责。子长感激地说,你说的也是,以后就不说了。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谢子长才同意离队养伤。这时,敌人对根据地开始第二次“围剿”,敌特窜到根据地四处侦捕,天天叫嚷要活捉谢子长。为了子长的安全,陕北特委成立了保卫队,负责子长的安全,保卫队队长先后是谢绍安、薛兰岗。寒冬季节,保卫队抬着子长东挪西倒在安定、安塞交界的周家崄、阳道峁、水晶沟、毛家砭、韩河里等十多个村庄,最后落脚到灯盏湾。转移倒村庄,为防止敌特发现,都要在晚上行动,战士们十分辛苦,疲惫不堪。子长就对保卫队长薛兰岗说:“要是遇到敌人追来,抬不动就一枪打死我,你们逃命,绝不要他们把我抓去!你们也赶快逃命,不要为了我再把战士们搭上。”薛兰岗说:“三舅,你说的啥话!跑不掉,要死咱们就一块死,怎么能把你丢下,我们逃命!”子长严肃地说:“革命正需要人,你们还年轻,正是为革命出力的时候,怎能为我一个人牺牲大家呢?记住我的话,万一不得已时,就这么办!”这时,二十多名战士齐声喊道:“不,不能这样做,死也要把总指挥转移走!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经过几个月的转移折磨,谢子长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同志们看他一天天消瘦下去,就想法设法好不用容易给他搞点营养品,他又不忍心吃,他深情地说:“老百姓生活现在这么苦,连肚子都吃不饱,这些好吃的我怎么能忍心吃下去呢!”一些老百姓听到他受伤的消息,冒着生命危险来看望他,给他带来肉、蛋、挂面等吃的,他却痛苦地对身边同志说:“我怎么能白吃人家的东西,我给老百姓没办多少事啊!再说穷人家的东西来之不易,咱不能要啊!”
当时侍候子长的侄儿媳妇白盛英看到叔父病成这个样子还不愿意接受群众的东西,便劝解说:“三大呀,凡是来看你的人也不是外人,人家拿点吃的东西,也是一片心意嘛,既然拿来了,咱不要也不好说。我看只要你吃了,把伤早日养好,带上红军消灭白军,给老百姓分土地、分粮食,也报答了他们对你的关心。”子长却说:“消灭白军,分粮,分地,这是我们革命者应做的事。不能因做这些事就白吃人家的东西嘛。”白盛英难为地说:“哪你说今后怎办?”子长果断地说:“你就说有吃的。一定不行给点钱,万一不行,面留一两,鸡蛋留一个,肉割一点就行了。亲朋们的心意收下就行了。不管怎样,反正不能白吃群众的东西。”
1934年12月的一天,谢子长在保卫队的护送下从王老河村向牛家山转移。路过小界墕时,在续殿革家休息,他看到自己爱戴的“谢青天”今天到自己家,忙和妻子张罗给子长做点好吃的,自己家没有,就拿上盆子到邻家去借。这时,子长却一把拉住续殿革的手说:“老续,我们喝口水,歇歇脚就走,你要这样,我们现在就走!”一看这样,续殿革拉住子长的手,声音哽咽地说:“老谢,你是为我们穷人过上好光景把自己闹成这个样子的!你不吃饭,我们心里过意不去呀!”忙招呼老婆给子长他们烧开水喝。子长看到老续家五六口人,炕上连一块像样的被子都没有,就关切地说:“天这么冷,少铺没盖,晚上娃娃冻的咋行!把我的这块被子留给娃娃们盖。”续殿革连忙说:“这可不行?你伤病这么重,我们帮不了你的忙,还怎么能把你的被子留下呢?”警卫员白盛武也鼓起勇气劝子长道:“总指挥,你就只有这床被子,留下你盖什么?”子长不满意地看了小白一眼说:“你们光晓得我,不晓得群众!把我看得比群众还贵重,这就颠倒了,快留下吧,我有这件皮袄就行了。”听到这,老续急得哭出声来:“使不得呀老谢,老百姓都指望你哩,养好你的伤不光是我们一家人的事,是众人的事,大家都为你的伤病重着急哩,我怎能忍心留下你的被子呢?”子长还是坚持要留下被子,他说:“老续,不要这么说了。留下吧,还是留给娃娃们盖,将来的世事是娃娃们的。”终于把被子硬留下了。
子长一行要离开小界墕村了,续殿革一家老小满含热泪站在村头,子长他们的背影早都看不见了,他们还望着子长离去的方向。
除夕之夜,村里传来了咚咚的爆竹声,双玉(谢子长之子谢绍明)拿着保卫队的叔叔们给的一盒小鞭炮,在院子里放起来。继母史秀芸忙到院子里说双玉,头抬高,别伤着,帮着双玉点燃了鞭炮。在窑里的子长听到鞭炮声精神了,喊:“双玉,我有几个月没有打仗了,想闻闻火药味,你把鞭炮掰开,把里边的火药倒在炕栏上点着。双玉忙回到窑里按照父亲说的办了,但用香头火点了几次没有点着。子长又让他捏个纸捻埋在火药里,再用香头火把纸捻点着引火药。双玉按照子长的指点,点着了火药,随着耀眼的火花发出浓浓的硝烟味。子长用鼻子深深地吸了几下,意味深长地说:“你们闻,这火药味多香呀!”说着,他便满意地闭上那双深陷,但却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陷入了沉思,一会儿,发出了粗重的鼾声。这样的鼾声,秀芸、双玉很久都没有能够听到了,今天突然听到,子长睡得踏实,他们特别高兴,为了不打扰子长睡觉,她们也悄悄睡了。
1935年2月起,谢子长的伤情严重恶化,有时清醒,有时不清醒,手脚也不灵便了。西北工委、西北军委得到谢子长生命垂危的报告,2月20日(正月十七日)派谢绍安、刘明山等人前来看望。谢绍安握住谢子长的手,“三大,三大”一边叫,一边流泪。谢子长已经说话很困难了,时而睁开眼看,时而轻轻摇头,示意不让哭。断断续续地挣扎着说:“只要革命成功,死我无悔。”2月21日,夜幕降临,史秀芸点燃油灯放在炕上。谢德惠、谢绍安、白盛英、谢绍生、刘明山、周海旺、薛兰岗等人默默守候在谢子长身旁。10时许,谢子长逝世。
根据谢子长生前的遗嘱,西北工委、西北军委决定秘密安葬。
22日,阴云满天空。白天,准备后事,晚上,保卫队战士和谢德惠、谢绍安、谢绍生、刘明山、薛兰岗、周海旺等人抬上谢子长棺材,悄悄葬埋到阳道峁垴畔山周海旺家阳湾地里。墓没起圪堆,摊成平地,第二天,周海旺赶上羊群踩没了墓地踪印,防止敌人破坏。
天若有情,天亦泪。那天夜里,雪花飞舞,大地银白。参加安葬的党政军领导人和亲属,含悲饮泪,默默向领袖亲人致哀告别后,奔赴各自的工作岗位,为“革命成功”而战斗。
谢子长逝世后,西北军委的布告文件仍签署他的职称姓名。直到这年5月上旬,我军解放了安定县城和延川县的永坪镇后,才逐步公布子长去世的消息。
谢子长逝世后,史秀芸对双玉说:“你大(父亲)走了。人死了再不能活来,我们活着的人要好好生活,我既是你的妈,也是你的大,你要牢记你大的教导,好好学习,长大了参加革命。”史秀芸经常把谢绍明带在身边,教他学习,关心他的生活。杨家园子、马家坪战斗后,在玉家湾召开祝捷大会,散会后,刘志丹特意来看望史秀芸和谢绍明,他爱抚地用手摸着谢绍明的脸蛋说:“几个月不见了,又长高了。”并嘱咐史秀芸:“好好把娃带大。”史秀芸爽朗地笑着说:“长大了,你引他去当红军。”刘志丹满应满承:“一定,一定。”
史秀芸和谢绍明1940年在延安合影
在党的关怀下,史秀芸的带领下,谢绍明同志1937年初12岁时就参加了革命。曾任河北省赤峰市区委书记、武工队政委。1948年政府保送他到苏联莫斯科大学学习。在校担任留苏学生党支部书记。回国后,先后在哈尔滨、沈阳航空工厂任副厂长、总工程师、厂长。“文革”后先后任八机部局长、国家科委局长、党组成员兼机关党委书记、中纪委派驻国家科委纪检组长,全国政协委员、国家科委顾问等。他子承父业,离休后,仍奔波在延安、井冈山、大别山山区等革命老区的扶贫第一线,从事科技扶贫工作,为老百姓谋福祉。
史秀芸1935年1月由共青团转为共产党员,担任过陕北团委组织部副部长,青妇部部长,中共山东分局妇女部部长,中共鲁中区委组织部部长,中共“七大”代表,全国解放妇女联合会筹委会委员等。1949年2月,在吉林病逝,享年3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