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2月初一天,李象九来到团部,谢子长站起来,风趣地说:“李局长踏雪来访不知有何见教?”李象九笑嘻嘻地说:“有军机大事要和你商议。”
子长给象九泡了一杯茶递过去,笑着说:“什么军机大事吗,难道你有办法帮我解决经费问题了?”
李象九也笑着说:“看来你是穷怕了,开口就是经费问题。我倒是真有了解决的办法,就看你干不干?告诉你,昨天,石谦团长来瓦窑堡探望他老岳母。他告诉我:井岳秀要扩编队伍,下令将他的营扩编为团。他现在正在招兵买马,他要我丢掉警察帽子去当连长。同时,还想收编你的民团。上次他来安定,见你谈吐不凡,治军有方十分赏识,早就想将你拉在他的旗下了。现在正逢时机,他便迫不及待地来找我,希望我能促成此事。不知你是怎么考虑的?”
子长说:“我与石谦仅有过几次接触,上次他来安定,我也只是陪他去游览了一下石宫寺,虽然交谈过几句,但从未深谈。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的政治主张如何?他为什么要收编我?我搞武装,是为民众服务,是想改造社会,强国富民,他能赞同我的这些政治主张吗?这是举足轻重的关键性的一步棋,必须慎之又慎。在作出决定前,应当搞清石谦这个人的政治面目和收编我们民团的真实企图。你了解石谦这个人吗?”
李象九笑笑说:“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与石谦还有一层亲戚关系哩!”他顿了顿又接着说:“石谦是我们白水人,也是在苦水中泡大的。他从小就失去了爹妈,便去给财东家当长工。财主打骂他,他受不了这个气便放火烧了财东家的房子,上山当了土匪。我表姐孟兰因忍受不了未婚夫的欺辱便跳崖自尽。这时石谦正好路过这里,便救了她。后来,表姐见石谦心底还好,便和他结了婚。婚后,他们感情很好,表姐有文化,教石谦识字念书。不久石谦被收编,他们一起下山,谁料一个团长看上了表姐。一天,他乘石谦不在便去调戏,表姐不从,在反抗中被枪杀。石谦冲进团部,朝那个团长打了一枪,然后就跑到陕北。”
子长听完李象九的叙说,轻轻点了点头说:“噢,原来他的出身还挺苦!”
李象九接着说:“正因为他出身贫寒,所以才富有正义感,才同情穷苦百姓。我与他交往多年了,觉得他与一般军官还是有所区别的。特别是在与人交往上,比较讲义气。你现在搞民团,经费来源解决不了,也是无法长期支撑下去的,倒不如打上他石谦的旗号,‘借水养鱼’,逐步发展自己的武装力量,我看也不失为上策。”
听了李象九的活,子长说:“象九,我同意你的意见。一些具体事宜,我们可以与石谦一起商量。”
李象九高兴地说:“好,明天我们就和石团长商议。”
第二天刚吃罢早饭,石谦就在李象九的陪同下来到民团团部。石谦刚刚落座,安定县王县长也匆匆赶来。
石谦开门见山的说:“今天,大家在一起商议安定县人民自卫团改编之事,我先谈个意见,然后大家再商议。我想将自卫团编分为第十二连,由谢子长任连长,驻防安定县城。再成立一个连编为第三连,由李象九任连长,驻防瓦窑堡。不知诸位的意下如何?特别是王县长,你是安定的父母官,这事还得由你定夺。”
王县长马上客气地说:“石团长高见,卑职没有意见。”
“那好!”石谦高兴的说:“你们二位呢?”
子长环视了一圈,说:“瓦窑堡是咱安定县唯一的大镇子。从军事、政治、经济各方面看,都必须加强对它的防卫。因此,应当把三连的兵员很快充实起来。我考虑先从十二连抽一个班过去,把架子搭起来,再逐步扩充。”
“好啊!”石谦说,“谢连长忍痛割爱,实在难能可贵!”谢子长随把阎红彦、雷恩均(任一排长),白雪山(任二排长),白麒麟(任三排长),郝怀仁、南风池、白对等十多人抽调三连。三连的架子搭起来后,就去瓦窑堡驻防,住在米粮山上老爷庙。
安定民团改编为陕西陆军第二路四团三营十二连,谢子长担任连长。全连辖三个排,一排长贾信志,二排长雷子坤,三排长张雄夫。每排三个班,一排一班班长郝保成,二班班长白风连,三班班长刘光汉;二排一班班长侯风高,二班班长魏青山,三班班长贾成富;三排一班班长魏某,二班班长马风珠,三班班长刘志祥。全连80多人80多支枪。连文书井助仁。改编后十二连移防清涧县,住在县城骡马店。
1925年冬,谢子长、李象九、史维然三位同事结伴进京,名义上告假到京城旅游,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参观北平的风景古迹,而是整天奔走在北大等高等院校。子长这次仍住在北平大学附近“共进社”总部三眼井的一个公寓里。“共进社”集中了陕西的一大批革命青年。一到这里,子长就和他们打成一片,相谈十分投机。很快就和这里上学的陕西籍共产党人耿炳光(关中人,北大学生,中共北方区委的负责人)、白超然(北大学生,共产党员,绥德人,在北京大学地质系学习)、白志成(北京农大学生,共产党员,清涧人)、营二雄(北大学生,安定人)、李波涛(中俄大学学生,绥德人)等相互熟悉了。
当时,革命处在国共合作的中间年头。在这革命的大变动时期,各种思想流派都涌向政治舞台。反映资产阶级右派势力的戴季陶主义、国家主义派,现代评论派等,他们大造舆论、混淆视听,反对国共合作,反对三民主义。在这舆论纷杂、学派林立的思想斗争中,子长刻苦地寻求着救国救民的真理。他精心研读《新青年》杂志上刊登的列宁著作《中国的战争》,《革命后的中国》,《亚洲的觉醒》等文章以及介绍共产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的著作。对梁启超的文章,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国家主义派办的《醒狮》周刊等,他都阅读。中共党、团机关办的《向导》,《中国青年》,《前锋》是他最喜欢看的刊物。当时刚出版的《政治周报》一到手,连饭也顾不上吃,就看起来。在这篇文章中,毛泽东以马列主义为武器,对列强军阀、买办阶级的代言者——国家主义派和国民党右派的进攻进行了坚决的回击和斗争。他反复看后,连声称赞批得好批得透彻。他常和白超然、白志成等人聚在一起,讨论俄国十月革命,国内的各种政治问题。他们反复地讨论《共产党宣言》中论述的资本主义必然灭亡,共产主义必然胜利的规律。
在此期间,谢子长参加了群众团体对关税问题的讨论会,在“马克思学说研究会”聆听了李大钊同志的演讲,参加了李大钊同志领导的以推翻段祺瑞政权和“国民政府”为目的的“首都革命”。11月28日,在李大钊同志的领导下,北平的学生、工人、市民从四面八方汇集到神武门广场,举行声势浩大的示威大会。会后,李大钊率领参加大会的群众进行了游行。在游行中,与军警发生冲突时,谢子长表现出大智大勇,坚强勇敢,受到大家一致好评。第二天,在天安门举行了比头一天更大的国民大会,通过了“即日解除段祺瑞一切政权,由国民裁决”,“组织国民政府临时委员会,召开国民会议”等决议案,但由于当时的条件所限,这次“首都革命”,最后还是没有达到预定的目的。
这次,谢子长到北平取得了革命的真经,他决心以马克思主义为师导,跟上中国共产党,走俄国十月革命的道路。在“首都革命”等活动中又结识了中共北平地委的负责人刘伯庄。刘伯庄还约子长进行了几次交谈,对他驰而不停的革命精神表示赞赏。就在这年冬天,经白超然、白志成二位同志介绍,北平地委批准,谢子长在北平支部参加了中国共产党。中国共产党的队伍里,从此又多了一位坚强的共产主义战士。
谢子长从北平出发后,径直朝神木、府谷赶来。自他离开十二连后,井岳秀令石谦团抽出一个营的兵力前往神木、府谷驻防。石谦团名义上有十二个连的编制,但实际上有五个连一直是个空架子。石谦接到命令后,在机动官兵中抽出二十多个士兵,搞了个暂编连,与十二连编为一个营,任命一个姓崔的为营长,开赴神木、府谷边界驻防。
子长到达连队驻地时,已近黄昏。贾信志兴奋地说:“子长,你可回来了。”扑上前,紧紧地握住子长的双手,士兵们纷纷前来看望自己的连长。子长从挎包内掏出十二根皮带说:“我走时,见许多人的皮带都烂得不能用了,我买了几条,你们拿去用。”
士兵们接过皮带,围着子长谈天说地,问长问短,格外地亲热。
士兵们离去后,子长盘腿坐在炕上问:“连队还好吗?”
贾信志愤愤地说:“别提啦!子长,你不知道咱十二连有多倒霉。”
子长吃惊地问:“怎么啦?”
贾信志说:“那个崔营长专门坑咱们十二连,团部发了十几条好枪,他全部给了暂编连,却把暂编连换下来的烂杆子枪给十二连用。每月还要扣发十二连三分之一的饷金。为这两件事,我去营部与他交涉。他却吹胡子瞪眼地骂我,‘狗逮老鼠,多管闲事’。他还说:‘咱带兵的喝兵血,耍兵权,这是合理的事,谁也管不着’。”
子长的眉头紧紧地皱起来。
贾信志接着说:“这个人什么事都敢做,贩大烟,窝土匪,抓鸡弄娼,聚众赌博,一点军人样子都没有。”
子长沉思了一会儿,说:“他的这些丑行,你能不能抓住把柄?”
贾信志回答:“怎么抓不住,他就那样明目张胆地干呢,还能抓不住他的把柄!”
子长的眉毛一扬,说:“那就好办了。”
贾信志高兴地问:“难道你有什么治服他的办法?”
子长轻轻地点头。
贾信志想了一会儿,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你可是注意一点,他一有权,二有枪,他想收拾谁,只要找个借口就行。你毕竟是他的部下,他要整你,那太容易了。”
子长笑笑说:“人防野兽,野兽更怕人。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他咬着的!”
在几年的共事中,贾信志对子长产生了一种深深的信赖感,他觉得只要跟着他,事情就能成功,胜利就有把握。他看到子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也就踏实下来了。
第二天,崔营长正在与一伙人打麻将,子长突然来到营部。崔营长慌忙拱手相迎:“谢连长,你回连队,怎么不事先给个信,让我派人去接你呢!”
子长微微一笑:“营长忙于军务,不敢惊动。”
崔营长见子长话带刺,知道他此番来必有缘由,便故意套近乎说:“谢连长,这么说就见外了。咱弟兄们同守边境,应该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相互帮助,同心协力才是啊!”
子长笑了一下说:“营长说得对,弟兄们同守边境,应该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可是营长你的心口不一呀!”
崔营长的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色:“谢连长,此话怎讲?”
子长上前一步说:“听弟兄们说,团里发的新枪一支都没给十二连,却把暂编连换下来的烂枪给十二连,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还有,营里月月扣发十二连的饷金,这又是怎么回事?”
崔营长眨眨眼,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说:“谢连长,你也知道,新编连的家伙旧,团里拨来的枪支,我就多给了他们几支。按理说都在一个营嘛,谁多谁少也没啥?”他顿了顿又说:“至于饷金嘛,我总觉得咱们这些当头头的应付的场面多,开销大,所以就从士兵的月饷中扣了一点,补贴给各位长官。”他说着从衣袋里掏出钥匙,开了箱子,拿出一个袋子,说:“你的那份,我给你留着呢。现在你回来了,就拿去吧,这是一百元,全是龙头柱棍的。”
子长用手挡开崔营长递过来的银袋,耐着性子说:“崔营长,弟兄们辛辛苦苦的当兵,一个月只有那几块钱,有的人还靠那几块钱养家糊口呢。我们不能扣他们的钱。”
崔营长哈哈大笑说:“谢连长,你老兄真死心眼,从古到今,哪个当官的不吃当兵的?否则,还当那官干啥?”
一股怒火在子长心中窜起,他强按着性子,说:“崔营长,带兵打仗不容易啊!仗是靠兵打,带不好兵,就打不好仗。”
崔营长的脸沉下来,“谢连长,你今天是来教训我的?”
子长冷笑了一下说:“那倒不敢,我只不过是向你反映一下弟兄们的情绪。”
“有情绪又怎样?无论如何我还是一营之长,连管几支枪,几个钱的权都没有了!”崔营长发开火来。
“既是这样,那我就告辞了。”子长愤愤地离开营部。
刚刚吃过早饭,子长正在与贾信志商议连里的一些事情,暂编连的小刘急匆匆地闯进连部,他气喘吁吁地说:“谢连长,快,崔营长带着一批人正往你们这里走。你们赶快逃走,他们是专程来收拾你们的。”
子长一惊:“是真的吗?”
小刘说:“昨天,你一走,崔营长就大发雷霆,说‘一个小小连长,就敢来教训老子。哼,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这个祸根干掉!否则,让他在团里告上一状,咱这官帽非掉不可”。今天,他与暂编连长窃窃私语一阵后,就带了一批弟兄来了。”
“好,你先去吧!”子长打发走小刘后,一会儿,崔营长就带着一批人来了。
二排长雷子坤走出大门,彬彬有礼地将崔营长及其随从接到边窑。
崔营长走进窑洞后,说:“雷排长,我们来是与谢连长商议公务的,请你们连长到这里来。”
贾信志走进来:“谢连长请营长和弟兄们到中间窑洞里叙谈。”
子长将崔营长他们迎进窑洞后,开门见山地说:“崔营长,你是打算来文的,还是来武的?”
崔营长见谢子长已经有了准备,不敢贸然行事,便强装正经,嘿嘿一笑说:“咱们研究军务,还有什么文的武的?”
子长冷冷地一笑,说:“那好,请营长和弟兄们把枪放下,掮着枪怎好议事?”
贾信志等人眼疾手快,几步上前卸了崔营长和几个随从的枪。
崔营长马上软了下来,他舔舔嘴唇,堆出一副笑脸,说:“谢连长,论能耐,你比我高,这个营长本该由你来当。可是,你不在,团长就派到我头上了,我能不接吗?让你当连长,我也过意不去,反正官面上的事,就那么回事。这页,咱们就揭过去算了。兄弟我说话算数,以后咱营里的事,你看怎么合适,就只管吩咐,凡是我作得了主的,绝对照办。”
子长扫了他一眼,说:“好,既然你把话说在前边了,那就听我说条件吧:一、扣发十二连的枪支和弟兄们的饷银全部退还,今日兑现。二、把你当营长以来的所作所为报告团长。三、你不能回营部,暂住十二连。其他人可以回去,但不能带枪支。等问题弄清后,再让你回营部,并发还你们的枪支。”
崔营长面如死灰,他无可奈何地说:“行!”
子长将崔营长的所作所为写信报告给团长石谦后,很快就收到了石谦的亲笔信。信中说:“请谢子长连长转达,即调崔营长回团部来述职。军务由谢子长代理。”石谦虽为粗人,在这件事情上却下了一番功夫。他直接写信给子长,既打了招呼,又送了人情、并表示了对子长的尊重和信任。让崔营长回团部述职,又给了崔营长一个台阶,让他比较体面地得以脱身。
子长接到命令后,派了两个士兵,护送崔营长去团部。
李子洲
在绥德县城的陕西省第四师范学校校长办公室里,谢子长与中共西北地区党组织的创建者、绥德党组织的负责人李子洲正在热情的交谈着。
“北平地委转来了你的组织关系,我就一直等着你的到来。”李子洲高兴地说。
子长正襟危坐,目光直直地盯着李子洲,说:“我原打算到部队看看,就来与组织接头,谁料部队出了问题,前天才算了结。”接着,他把与崔营长斗争的整个过程向李子洲作了详细的汇报,最后说:“党要求建立人民武装,抓枪杆子。我想若能把石谦团掌握在党的手中,就可以成为我们党在陕北的一支武装力量。”
李子洲高兴地说:“你这个想法很好。军队工作,是我们党必须全力抓好的一项重要工作。目前,陕北军队中党的力量还很薄弱,除石谦团有几个党员外,其他军队还是空白点。今后,在很长的一个时间内,我们要把在军队内大力发展党的力量作为一个主要工作来抓。通过不断地扩大党在军队中的力量,逐步影响部队,最后达到建立人民武装的目的。”
子长专心地听着,并不时点点头。等李子洲说完,他接着说:“关于在部队内发展党的力量的问题,我一定按照党的指示去做。我们在石谦团内已有一定的基础,我想开展这项工作困难不是很大的。我还有一个想法。”
李子洲站起来,为子长倒了一杯水递过去说:“噢,你还有个啥想法,快说说!”
子长若有所思地说:“从目前看,石团的部队素质还是较差的,这对我们开展党的工作是一个不利的因素,我想对石团进行一次全面的整顿。”
李子洲的眼中透出激动和惊讶的神色,说:“你打算怎么个整顿法?”
子长说:“我想,先通过集训,整顿好部队的军纪和军风。然后通过加强政治思想工作,逐步提高官兵的思想觉悟和文化水平。与此同时,建立党的支部,发展党员,并通过党员的工作,一步一步地改变整个部队的素质。还可以有计划地向高双成、左协中等部派些党员进去,开展工作。”
李子洲兴奋地说:“好!你的想法很好。建立支部的问题,地委已经研究过,可以定下来。举办训练班的问题也可以定下来。如果缺教师,地委还可以派人担任。只是,对石谦团进行全面整顿的问题,石谦会不会同意?”
子长考虑了一下说:“整顿军纪、训练部队,提高部队作战能力,这也是石谦所希望的事情,我估计他会答应的。他这个人出身绿林,重义气,不大过问政治,我和李象九再给他做些工作,我想问题不大。”
李子洲轻轻地点点头,说:“那好,石谦团的工作就交给你和李象九了。以后我们加强联系,工作中有什么困难,组织可以帮助你。”
“好,太好了!”子长紧紧地握着李子洲的手说。
应李子洲的邀请,子长为绥德师范的师生们作了赴京考察感想的讲演,随后告别了李子洲,踏上归途,匆匆向瓦窑堡赶去。
石谦团驻扎在瓦窑堡的米粮山上,子长穿过灰蒙蒙的瓦窑堡城,径直来到团部。石谦站起来,高兴地说:“哈哈,我估计你也该来了。坐吧,坐吧!”
子长坐下来与石谦寒暄过后,石谦笑笑说:“谢连长,你在外面转了一大圈,增长见识,开阔了眼界,这下可该给咱好好干吧!”
子长说:“是,团长。”他略一寻思又说:“不过,目前士兵还不大好带。”
石谦微微怔了怔,问:“为什么?”
子长说:“军队的军纪、军风都太差,这势必要影响战斗力。”
石谦打断了子长的话说:“这个崔营长真他妈的叫人失望,他只顾自己寻欢作乐,捞油水,全不管带兵的事,而且尽给我惹麻烦。”他停了一下又说:“省警察署稽查处破获了一起大宗贩卖烟土的案子,册子上还有他的名字呢。案子牵扯到军队,老井插手了,连我也不好庇护了。这号熊事,其他连队也有,这叫我在老井跟前怎说话哩?”
子长接着说:“这种事是得抓一抓了,否则不光对上面不好说,而且还会影响军纪、军风,甚至会影响军队的战斗力。”
石谦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我也觉得应该抓抓部队的军纪、军风。军队嘛,必须弄整齐,否则还怎么打仗呢?可是到底怎么个弄法,我心中还没有数。”
子长心中一喜,说:“我倒有个想法,不知道行不行?”
一道喜色马上跃上石谦的眉梢,他急切切地问:“是吗?你有啥好想法?”
子长停了一下,说:“我想,可不可以对全团进行一次集中训练,对广大官兵进行军纪、军风教育和基本军事常识的训练,培养、提拔一批优秀的军事人才,充实下层军官队伍。同时,对一些不称职的军官进行撤换。这样,整个队伍的骨架就强硬起来了。然后,我们再对全团进行一番整编,一方面精简那些队伍庞杂,没有战斗力的连队;一方面招收一些体格好,能打仗的新兵,充实队伍。”“好,好。”石谦高兴得眉开眼笑。“谢连长,你真是个人才。”他想了想又迟疑地说:“不过,咱们搞整顿,也不能大拆大砍,伤了元气。我那帮老人手,都是老粗出身,按新派眼光看,恐怕都有些毛病。可这帮人是咱团的老底子,啥时候也保险,不能把他们全砍下去。”
子长笑笑说:“那当然。当年袁世凯所以极盛一时,当上开国总统,还不是依仗他在天津小站练出来的那拨子北洋军。吴佩孚虽称知兵善战,如果没有他的保定讲武堂的校友作为根基,如今也未必能雄据中原。但是,一个部队要有战斗力,将必须良,兵必须精,军纪必须严。”
石谦点点头。
这时,有人推开门请石谦吃饭,石谦转过头对子长说:“那正好,咱们一边吃,一边再谈。”
石谦喝过几杯酒后,情绪愈加激动,他对子长整顿队伍,扩充实力的主张大加赞赏。随后说:“谢连长,我们的队伍扩大后,我看还可以办个兵工厂嘛!”
子长赞同说:“办兵工厂很重要,好部队还得有好武器装备嘛!”
石谦越谈越兴奋,脸上泛着红光。他说:“好啊,咱这是越谈越豁亮。事不宜迟,咱们说干就干。你给咱仔细作个整军计划,马上上报榆林,老井一批,咱就照着干。”
子长说:“好,我马上就写。”
子长的整军计划很快就写好了。石谦看过后,当即派子长带上一个士兵赴榆林送批。子长到榆林后,井岳秀批了他们的整军计划。石谦团便开往宜川,在子长和李象九的指挥下开始了整训。
在三个月整训中,党组织先后选派了史唯然、杜振廷、李瑞阳、冯景异、杨林等共产党员到训练班担任教师,兼做政治思想工作。这时,石谦团中已有不少共产党员,如担任军官教导队队长的黄埔军校毕业的共产党员阎揆要等,他们都担任了训练班的教官,负责军事训练。训练开设的课程有文化、军事、政治等。讲解的具体内容有《中国国民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宣言》、《马克思主义浅说》、《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国的战争》等,还有《向导》、《新青年》等杂志上有关文章。
在整训中,各连队和训练班还成立了士兵自治会,建立了文化室,创办了《我们的月刊》。通过这些活动,全团官兵的精神面貌马上为之改观,演文明戏、唱革命歌成为全团的风气,连队与连队之间还开展了篮、排球、歌咏、经验交流等活动。同时他们在官兵中提倡新风气,提出:“人人会讲演,人人会写信,人人能吃苦,自己做鞋穿”的口号。禁止官兵抽鸦片,耍赌博,在军队中建立了新的生活秩序。
军队中的党支部建立后,相继在各连队建立了党的小组,培养发展了一批党员。经过这段时间的工作,党在石谦团的核心力量已经建立起来,十二连有三分之一的人入了党,三连有四分之一的人入了党,其他各连队的党员人数也大大增加。全团党员发展到一百多人。全团七个连队中,六个连队的连长由党员担任,各连的班排长也大都由党员担任。
经过整训,淘汰了冗员,充实了新生力量,军纪、军风大大改观,军队的战斗力也得到提高。整训后不久,石谦团奉命南下作战,石谦亲率十二连和三连出征,旗开得胜。队伍回师宜川,井岳秀送来了“训练有方,作战有功”的锦旗,对石谦团进行嘉奖。
是年五月,部队去打黄龙山的土匪姜清海,段茂功。部队一个早上打下了合阳,土匪逃到澄县。六月部队又包围了澄县,正打姜清海部时,段茂功前来增援被打退。在澄县县城的西门收编了康子祥的200多人,石谦将康委任为营长。不久,石谦升为旅长。澄县围困了两个多月没打开,部队开到岐山、凤翔一带去打麻老九。到了岐山,麻老九已被苟章保消灭。部队驻在阴家铺,部队在这里驻时,十二连战士们帮助老乡收秧、挑水、扫院、群众十分高兴,说他们人老祖辈都没有见过这样的队伍。当部队开跋离开时,村里的老百姓给战士们摆下吃的,吹鼓手欢送。部队到达耀县,杨庚武当时是耀县驻军内的一个教导队的队长,谢子长去找他,两个人来往密切。在耀县住了几天,部队又开到宜君,住了两三个月,训练部队。
一天,在街上,一个军人把一个老头的毛驴强行拉走让另一个人骑上,扬长而去。老头无耐无助地跟在后面走。子长看见后便去问明军人是驻耀县部队的一个排长,骑毛驴的是他的哥哥。子长又转身问老头,脚钱是多少,老头只管叹息不说话。子长这下火了,举起手中的铜条鞭杆,一下子就将骑毛驴的人从驴身上打下来,直指着排长说:“作为军人,你就这样子欺压老百姓?”排长看子长来势不凡,便连连求饶,他的哥哥拍着左腿说,有腿病县城治病。子长说:“有病看病是应该的,但骑了人家的毛驴不给脚钱那就不对了。”排长点头哈腰说:“长官的教导记住了。”
“办到办不到?”
“办到,办到,一定能办到!”
子长挥一挥手说:“去吧!”
排长和他的哥哥乖乖朝南走了。
子长问老头:“进城来是干什么?”
老头说:“我儿要结婚,到城里来办买些事情上用的东西,身上还带了点银钱,不料碰上这么个兵赖子,生怕到城外让搜走,这下我就放心了,多亏了你的救架,多谢,多谢。”
子长说:“不谢了,家里人等着你呢,赶快去买东西。”
十二连保卫队里有一个二十多岁的战士,他有着中等个子,一对明亮犀利的大眼睛,打起仗来,勇敢大胆不怕死,动作敏捷,是个要强的人。但他平时生活邋遢,遵守纪律不好,说话走火,爱抽烟。这个战士就是谢子长的侄儿谢璧玉。对璧玉的思想和行为子长了如指掌。为把他培养成一名坚强的保卫队员,子长时时处处严格要求,发现不端不正的行为定要纠正。
在战争年代,队伍的生活是艰苦的。“节约每一个麻钱到最困难的时候用”,是子长教育干部战士的口头语。嗜好抽烟的璧玉,每当听到子长的这些教导,就发起了熬愁。他害怕子长批评,明里不抽烟,背过,只要手头有了零花钱就买烟抽起来。别的战士发现了,求饶;人家批评上,表表决心。可是,事后决心下不了,毛病改不了。有一天黄昏,战士们有的在收拾灯具,有的在三三两两交谈。璧玉想这是个好机会,便溜到大门外拐角处过烟瘾。他象往常一样,用手窝着点燃了烟头,痛痛快快的吸了一口,把烟头藏在手窝,观察周围没人时再吸上一口。不料,这次吸烟全被子长瞅在眼里。当晚,子长就到保卫队参加战士们的生活会。璧玉见子长来开会了很犯疑,莫不是吸烟让他看见了,心跳的“噗咚,噗咚”屁股也坐不稳当。保卫队员们有的做了自我批评,有的批评了别人。璧玉见还没有一个人提到自己吸烟的事,觉得很宽慰,侥幸这次又蒙混过去了。
这时,队长王胡子说:“大家再想想自己,想想别人,有违反纪律的,怀里揣着毛疙瘩的都倒出来。老谢参加咱们的会来了,现在请他指点指点。”听着王队长的话,璧玉的心又“噗咚”起来了。
子长说:“今晚生活会,大部分队员的态度很端正,自我批评,批评别人。自己做了错事主动承认,看见别人的错误大胆提出,这很好。保卫队员就要有批评和自我批评的自觉性。”讲到这儿,他向璧玉瞄了一眼,接上说:“可是,个别队员自觉性不高,没有改正毛病的决心,抽烟的事不知说了多少次,会前还躲在大门外拐角抽,会上还不承认,这算什么保卫队员!”
璧玉见子长说的这样明白,慌忙站起来,把他偷着吸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队员们一听,都很生气,你一言我一语地批评,“你的毛病害深了,不是改吗,怎么又抽起来了?”
“口头上改,心里不想改。”
“前天,当面承应不吸了,可说到做不到。”
“他把别人的劝教当耳边风。”
“没脑子,没恒心。”
璧玉听了大家尖刻诚心的批评,说:“我改,我改。”
听见璧玉的回答,子长严肃的追问:“改,改,口头上改,心里不改,今天改,明天抽,到哪年哪月才改得了!”
“从今不改,枪毙!”璧玉发誓说。
“毙,毙,打赌的话说过多少次了,嗯?”子长问。
璧玉抖擞着说:“三——四次了。”
“那怎么今天又让人家抓住了,你长几个脑袋,一个保卫队员连戒烟的心劲都没有,那能行,你要是真的宁愿吸烟,不要脑袋,尔今就枪毙你!”
听着子长声严色厉的斥责声,璧玉汗珠子一颗一颗渗出来。
王胡子想这次的批评,比那一次都触及璧玉的心灵,就说:“我们对他教育不够,也有责任。今后,我们大家都来当他的教导员,修刷毛病,帮他戒烟。”
“好!保证办到!”战士们不约而同的说。
璧玉见队长和战友给自己开路打梯,把一包烟从兜里掏出说:“队长,这烟是我小时候的一个相好送的,交给你吧。我再抽烟,组织上重重处罚。”
“我们希望的是好好表扬,不是重重处罚。”
“这我知道。”璧玉回答。
打这以后,璧玉抽烟的坏习惯改正了。但他在纪律上仍不能严格检点自己。当时的保卫队规定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老乡主动送东西不好拒绝推辞时,也要付给公平合理的钱。一天早饭时,保卫队来了个紧急集合演习。炊事员见队员们匆匆忙忙都向集合地点跑去了。璧玉还满一口不满一口的在吃,就催说:“大肚子,快去,迟了要挨批评,半肚子下顿装满。”
门口站的张大爷,听着炊事员的话,转身从窑里拿出几片干馍馍,挡住跑着的璧玉,“你这小伙子,担了水连名姓也不说,又饿着肚子打仗。快把这几片干馍装上。”
“张大爷,军队有纪律,不成!”
“我知道,这次不算犯纪律。”说着硬把干馍装进璧玉的衣兜里。
“嘟嘟嘟!”第二次紧急集合哨音响着。璧玉忙乱的辞别了张大爷,刚奔上场畔,王胡子喊了:“立正,”的口令,他只好原地“立正。”
站在队伍旁边的谢子长,看见璧玉耽误了站队的时间,兜里还鼓囊囊装了东西,迈步走来,指着他的鼻子说:“你这个邋遢鬼,迟到还不算,兜里装的什么?”
听着子长的责问声,璧玉吓呆了,顿觉没话可说,两只大眼里含满了不知是内疚还是害怕的泪花。
“训教不得,训教不得!”
张大爷边喊边撒腿向操场跑来。
子长担心老大爷跑的太快,跌倒摔了身子,忙去招呼他:“老大爷,别忙,有话慢慢来说。”
“老谢,你不能训教他,”张大爷喘了一口气,把璧玉担水,他送干馍馍的事原样说给子长。
“他给你老人家钱了吗?”子长问。
张大爷说:“你不是说军队是老百姓的儿子吗,哪能这样生分,他饿着上战场,我还不放心哪!”
子长说:“张大爷,你说的对,饿着肚子不好上战场,可咱们军队有纪律,哨音就象冲锋号,时间就是生命,要是和敌人真刀实枪打起来,耽搁一分钟,就会误大事。”
“可眼现是站队,不是打仗,要训教就训教我吧!”张大爷说。
“解散,没吃饱饭的吃饭,按原规定训练。”王胡子宣布紧急集合演习完毕。
子长拍着张大爷的肩膀,笑着说:“你老人家不会担心他饿肚子了吧。”
“哈哈,你们在做演练。”
子长的教育,保卫队的耐心帮助,璧玉变成了一名进步很快的战士。王胡子看着璧玉的变化成长,实实高兴,想安排他入党。
“璧玉,你说共产党好,愿不愿意当一个党员?”
“做梦都想。”
“好,努力争取。”
就璧玉入党的事,王胡子去和子长交换意见,子长说:“一个党员一杆旗,发展一个要准上一个。璧玉打仗勇敢,进步比较快,但他的思想容易抛锚,现在是战争年代,要是他被敌人逮住,就怕扛不住。我的意思继续考验。”
“考验。”璧玉听着王胡子的话,心悦诚服地说:“我不成器,坚定性差,恒心不大,标准不够,起不到模范作用。我三大的评价公道合理,我接受考验,扑干着向党的门里走!”
1934年除夕夜,璧玉回家过年。此时,枣树坪的家已被敌军占领,他们全家人逃到马圈坪躲难。马圈坪村敌军卧蛋发现璧玉回家就报告给枣树坪敌军,两村路程不到个把小时。他们一家人正在吃年夜饭时,村里狗吠喧天,煞时,敌连长带一个排的兵包围了他家院子。敌连长在墙外高声叫唤,璧玉子,你被包围了,缴枪不杀,你要是反抗,死路一条,就连你家老小都跟上你死。刚强的母亲说,玉儿,你赶快逃命,我们自有办法。璧玉说,娘,我冲出去把敌人引走,你和弟弟乘机逃跑,天黑敌人不会发现。他拿起短枪跃出门,朝左手大门方向连放两抢。敌连长高喊,璧玉子不投降,我们就打死他,敌人的子弹雨点般落在窑面上。璧玉飞快跳上右手方向的狗窝墙翻墙逃跑,跑出几百米,回头又朝敌人放两枪。敌人一窝蜂朝他追来。母亲和弟弟乘机逃跑。璧玉跑到冰滩,冰滑的一个底朝天,他忍着摔伤的痛疼,翻身爬起继续跑,敌人跟上追,他跑的快,敌人终没能抓住他。回到部队,他原原本本的向领导和战友们叙说了事件的经过。战友们夸他是个孤胆英雄。谢子长批评他,不听老子的话,几乎把小命送了,教训呀,以后一定要提高警惕。
这天,三班长(刘光汉)执勤回来,听见到处是“当当当”敲银元的声音,怪动听。一问是发饷了便兴冲冲地向连部走去。子长正好迎面走来,看见三班长,也猜到是领饷来,劈头就问:“干啥去?”“领饷去!”看来子长很忙,来不及细说,就直截了当地说:“你的饷不需领了,手头有困难就来找我。”说完就急匆匆的走了。三班长一听,头顶好像打了一闷棍,头立时大了起来,木愣愣的什么也感觉不来了。他在原地呆呆地站了良久,才慢腾腾地转过身子,没精打彩地走回营房,一头栽在床上真想哭:“这是为什么?饷银本来就不多,好容易才发一次,为什么不让我领?这兵还怎么个当法哩!”这时,听着那“当当当”的敲银元声刺耳极了。他连忙用双手按住耳朵。
就在这时,有人把他捅了一下,往他头边撩了一封信。三班长拾起一看,是家里来的,上面写道:前几天,咱村铁栓他大(即爸爸)到部队看铁栓时,谢连长问了咱家的情况,听说刚给你订了亲,你妈又得了重病,没钱治,谢连长就都记在了本本上。铁栓他大回来时,谢连长叫他给咱家捎了50块银元……。三班长看完信,眼泪再怎么也忍不住了。他想,怪不得谢连长平时那样省吃俭用,原来他把省下的钱都给了有困难的战士家里了,他的薪饷也不多,我怎能用他的钱呢?于是,拿上积攒下的几块钱来到了连部。子长见三班长两眼通红掉眼泪,不等他报告,就到门口把他拉进来,按着他坐到凳子上,自己一边往下坐一边说:“怎么,闹情绪了?都怪我忙,没给你说清楚。前一月,铁栓他大回去我手头凑不足50块钱,就预支了你这月的饷银,……”不等子长说完,三班长就忍不住哭出声来了:“连长,我都知道了,刚才家里来了信……”说着,他掏出那几块钱放下,以后,我慢慢给你还!子长伸出右手按住三班长正往下放银子的手,爽朗地笑着说:“小刘啊,咱们都在一个革命队伍里,就是一家人嘛,你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什么你的我的,不管谁的,只要用在刀刃上,使大家安下心,当好兵,打好仗,这就对了,将来不是还要实行世界大同吗?”一席话说得三班长心里暖烘烘的。他抬起泪眼,望着子长只是笑。子长把他的手连同银元一起抓起来,塞进他的口袋。三班长觉得口袋里的这几块钱比原先更硬、更重、更有价值了。他站起来给子长敬了个礼,一身轻快地跑回营房。子长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现出了甜蜜的笑容。
1926年伏天,部队由韩城向澄城转移。这天,骄阳当空,天气热得使人透不过气来,战士们个个口干舌燥,衣服湿透。中午,传下命令让就地休息。碰巧,休息地附近有个西瓜园子。其他连的士兵看见滚圆的西瓜,便一窝蜂涌进瓜园子,不管生熟,砸开就狼吞虎咽吃起来,一霎时只见瓜皮和没有熟的西瓜块子撩了一地。两个看瓜人心疼的要命,但又不敢惹,强装着笑脸不住地说:“弟兄们吃好!吃好!嘿嘿!”谁给两个钱就收下,不给就算了。唯独十二连的战士整齐地坐在道路两旁。大家看见别连战士大口大口吃西瓜,也很嘴馋,就用干得发涩的舌头舔舔干裂的嘴唇,扭过头去不看。三班的战士小丁实在忍耐不住,不时偷偷回头瞅一眼。忽然,一块啃了半拉子的瓜皮落在他的身边。他刚拾起狠狠地啃了两口,就见连长和司务长各挑一担开水走来,就赶快把瓜皮扔掉。
小丁的举动,子长全看在眼里,但他当时装了个没看见,笑盈盈的招呼战士们喝完水,吃完干粮,就和别的连队一起出发了。
晚上扎营后,子长叫司务长买了些西瓜,分给各班。子长叫警卫员把分给连部的那个瓜拿到院子里,和大家一起吃。全连指战员有说有笑地吃着西瓜,好不热闹,凉风吹过,浑身爽快。子长还给大家讲了个狗熊偷吃西瓜的故事,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有的战士把西瓜都喷出来了。吃完瓜,子长拍拍小丁的肩膀问:“小丁,你看咱们这样吃瓜好还是像他们那样跑进瓜园子糟践好?”至于小丁啃瓜皮的事,他压根没提。小丁这才意识到他啃瓜皮的事被连长看见了,脸刷地红了,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当然咱们这样好!”子长站起来对着大家一挥手说:“对呀,小丁说得很对,像咱们这样,既吃了西瓜,又不违犯群众纪律。我们是国民革命军,要为人民办事情,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侵犯人民的利益。你们看,今天把那个瓜园子糟践成那么个样子,不少的人又不给瓜钱。种瓜的老百姓受了多大的损失,他能不骂我们?他能拥护我们?这是违反军纪的行为,哪怕溜块西瓜皮也是不好的,既违反了军纪,又很不卫生,大家说对吗?”战士们齐声回答:“对!”
这时,小丁只恨地上没个缝让他一下钻进去,他鼓足勇气站起来作了检讨。子长按着他的肩笑了笑说:“你坐下,不用说了,认识了就对啦!”小丁心里一热,慢腾腾的原地坐下,眼泪刷拉拉流了下来。其他战士也很受感动,全连战士接受了一堂生动的纪律教育课。
谢子长带的队伍纪律严明,秋毫无犯,这在所到之处都有传闻。1926年秋天,十二连在耀县的一个村庄宿营。子长有个老习惯,不管到哪里,部队一驻定,他就要到各班去看看,不会有一处遗漏。每到一处他首先问战士们住好了没有?还有什么困难和问题;同时,严格地检查群众纪律,发现容易出问题的地方,就给大家提醒一下;间忽还给大家说几句笑话,解除战士们一天行军的疲劳。所以,他到哪里,哪里就热闹起来了,战士们亲切地叫他“满身红”。这天晚上,他照例不知疲劳的到各处查看。
一进二班住的房子,他问一个经常图省事不洗脚的战士洗过脚了没有,又问一个新战士脚上打起泡了没有。然后,神秘地压低声音说:“你们房东张大娘家有个小媳妇,所以,你们一举一动更要规矩点,不准拉臊嘴,谁造成不良影响,我万万不能轻饶。”战士们听着,都忍不住“咕咕咕”笑。临走以前,他把房子上下左右扫视了一下,发现房梁上挂了几颗红红的大石榴,绿绿的枝叶一衬,实在显眼。他风趣地说:“好家伙,这么大的几颗石榴你们都没看见?”大家故意说:“没有,谁的眼睛有你尖!”子长故作认真的说:“鬼才相信呢,你们是都装没看见,可都想在半夜里抓了去。我看到时候黑灯瞎火,你们还会把手抓在一起哩。”有几个战士像是真的受了委屈似的,呶着嘴说:“你尽冤枉我们!”子长:“哈哈”笑了起来说:“明天早上出发时我再来看,如果这几颗石榴原封没动,就算我谢某人冤枉了你们,我当场给你们承认错误,好不好?”大家高兴的说:“好!”子长转过身严肃认真的对二班长说:“说是说,笑是笑,明早如果这几颗石榴少上一个,我就拿你是问,非和你算账不可!”二班长一立正说:“是!”
子长一走,战士们就议论开了:“谢连长总是这样,把大家也开导了,说的话又是那样亲切,给人印象深,对咱当兵的没一点架子。”
到别的地方,子长发现还有几家屋梁上也挂着石榴,有的墙上还挂着衣服,对住在这些地方的战士同样作了叮咛。第二天早上,部队出发时,他照例到本连的房舍一一检查,没有发现短少一个石榴,一件衣物。
原来,这地方的人在往常过队伍的时候,把容易顺手拿、顺口吃的东西,都要收藏起来。这回,听说谢子长的十二连要驻他们村,不少人就说:听说谢连长他们驻过的地方来的亲戚说,十二连不同别的队伍,可以说出娘肚皮都没见过这么好的队伍,尽给老百姓做好事,不做一点瞎瞎事。号下的房子里,什么东西都不用收拾,保管少不了。有的人压根不相信的说:“自古兵匪一家,那有你们说的这么些神兵!”这些人大概照样把该藏的东西藏起来了。有的人半信半疑地说:“那就留几样不大值钱的试试。”所以类似墙上挂的半旧衣服啦,屋梁上挂的石榴啦都没动,等部队走了再看究竟。部队走后,各家互相一打探,谁家也没损一根毫毛,房子院落还都打扫了个干净。许多老年人佩服地竖起大拇指说:“名不虚传,真个是神兵,在这个世道难得见这样好的队伍呀!”
南征,在澄县、岐山、凤翔、耀县等广阔的渭北群众中留下了:“安定县的谢连长带兵严的太”的很好影响。
1926年夏,西安解围后,冯玉祥对陕西的军队进行了改编,井岳秀的部队被改编为国民联军第九路军,石谦所属的部队被改编为第三集团军第六旅,石谦升任旅长。
石谦旅驻扎宜川已经好几个月了。在这几个月中,子长全力以赴地从事部队的整训工作。
这天,阎揆要陪着一位方脸庞、中等个的青年人走来,阎揆要用手指着这位青年人介绍说:“省委派来的唐澍同志。”
唐澍河北省易县人,1922年夏考入河北省第二师范学校,因参与反对反动校长刘绪增的斗争,被迫辍学。1924年夏,他又考入黄埔军校第一期步兵科,并加入中国共产党。1925年3月,毕业留校工作,同黄埔军校学生军一起,两次参加东征讨伐叛逆陈烔明。不久,中共广东区委调他从事工人运动,担任省港罢工委员会工人纠察队总教练兼模范大队队长。1926年秋,又奉命到国民联军工作,先后任军官学校、军事政治学校教官兼队长。子长虽然没有见过他的面,但他的名字和事迹已经听得很多了。唐澍的到来,令子长十分高兴,他紧紧握着唐澍的手,激动地说:“早就盼望你们来了!”
唐澍爽朗地笑着说:“我们终于见面了。”
进了窑洞,子长为唐澍和阎揆要分别递上一杯茶,然后在他们对面坐下来。
唐澍抿了一口茶说:“你们的整训报告,我已看过,干得不错啊!”
子长谦虚地笑笑,说:“我们整天处在深山沟里,对于全国革命形势的变化了解不够,对党的方针、政策的了解也不全面,希望上级党组织多给我们一些指示。”
唐澍笑笑说:“早就听说你的革命热情非常高,果然如此,一见面就要工作。
“那好吧,我先传达一下省委的指示。我这次来共带了两条指示。第一省委决定将你们的特支改为军队支部,归省委直接领导。第二条是关于开展农运的指示。7月12日,党在上海举行了四届三中全会扩大会议,会议讨论了中央政治报告,通过了《中国共产党与国民党关系问题议案》、《农民运动决议案》、《职工运动决议案》、《青年运动决议案》,还有组织、宣传、学生、商人、妇女、红枪会和济难问题等决议案。在国共两党合作后,全国革命形势发展很快。北伐军出师大捷,武昌城已被北伐军占领。上海工人举行了武装起义,汉阳兵工厂工人也举行了大罢工,革命的高潮已经到来。这就要求我们必须尽快地把民众发动起来,投入革命运动,彻底摧毁反动营垒。中国是一个农业国,农民人数占全国人数的百分之八十以上。因此,发动民众的工作,主要是发动农民群众,农运工作就成了当前的中心工作。现在,党的许多著名活动家,都纷纷深入农村,开展农运工作。为了指导这一工作,李大钊同志在党的刊物上连续发表了《土地与农民》、《鲁豫陕等地的红枪会》等文章。毛泽东同志在广东举办了农民运动讲习所,培养了许多农运干部。去年12月毛泽东在湖南全省农民代表大会上和工人代表大会上的两次讲话中,都强调指出国民革命的中心问题是农民问题。澎湃同志在海陆丰也发动和领导了轰轰烈烈的农民运动。目前,农民运动已在全国范围内兴起,我们这里的工作也必须跟上去。省委要求我们不但要做好军队中党的工作,而且还要深入到农村,作好农民群众的发动工作,把陕北的革命运动迅速推向高潮。”
阎揆要接着说:“这样,咱们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
子长的脸上泛着红光,他深有感触地说:“唐澍同志,你说的太对了。最近,我总思量,这革命嘛,光靠军队来进行,力量还是太单薄,可我又想不出个道道来。经你这样一说,我心里就亮堂了。我们要彻底打碎旧世界,任务是艰巨的,我们同强大的敌人作斗争,光靠少数人是不行的,必须发动广大民众参加。我们坚决执行省委的指示,做好农运的发动和领导工作。”
唐澍仰起头思索了片刻,说:“你谈一下初步想法,有什么困难需要组织上帮助吗?”
子长考虑了一下,说:“困难倒没有什么,我是考虑应当先从哪里着手?石谦旅所辖的区域有安定、延安、延长、清涧、宜川、五个县。这五个县中惟有安定比较合适。从地理上说,安定处于西安至太原、包头的交通要道上,也是陕北的中心地带。从这里举起革命的火把,就会影响到全陕北。安定人民富有反抗精神,不用远说,就民国以来,群众自发的反抗官府的斗争就有好多次,有的长达数月之久,还波及到甘、宁一带。安定与其它四个县相比,人多地少,群众生活困苦,有参加革命、解除自身痛苦的强烈要求。因此,我想先从安定着手,不知这样作是否妥当?”
唐澍高兴地说:“你这个想法很好,就按你的想法办吧!”
阎揆要说:“石谦已令十二连和三连驻守宜川、延长,他会改派你们去安定吗?”
子长笑笑说:“是这样的,不过我们可以作石谦的工作,估计问题不大。”
阎揆要说:“那就好了。”
1927年农历正月15日,谢子长率领十二连回到安定县的瓦窑堡,住在中山街协和店,瓦窑堡的元宵节很红火。子长便让战士们观赏家乡元宵节的热闹景致。
正月十五月儿圆,家家户户挂红灯。那一盏盏牡丹灯、萝卜灯、白菜灯、蝴蝶灯吊在大门窗前,五颜十色,闪闪放光。家家院里“噼噼啪啪”放着花炮。街道里,唢呐声声,锣鼓阵阵,几家秧歌队拧拧筛筛进了城,伞头嘟噜转,后面人扭的欢,走一步摇三摇,男女不停地把俏卖;蛮婆蛮汉扭得妖,耳朵上挂两颗大红枣;马排子反穿皮袄串铃响,手拿马尾刷子就是个扬;水船摆动像水上飘,毛驴竹马跟着跑;还有那狮子龙头随后跟,秧歌闹得真热闹。
子长这天换成便衣,和老百姓挤在一起,看得捧腹大笑。
在中山大街,人们“哗”一下围住了另一个秧歌队。子长快步跑过去踮起脚尖向里看,只见几个扭秧歌的后生把另一家两个上了年纪的伞头,拳打脚踢的鼻子里鲜血直流,直挺挺地站着,动也不敢动,哼也不敢哼。子长碰了一下旁边的老头问道:“老大爷,这是怎回事?”
老头眨了一下眼睛,摇摇头说,这些年轻人是石团长在瓦窑堡办的兵工厂秧歌队的,因人家这两个老伞头,按秧歌对唱法,即兴作词,出口成章的唱了两首秧歌词,他们给人家对不上,便硬说人家骂了他们,出口就骂,动手就打,唉,这兵痞,把老百姓给欺负扎了!
子长越听越恼火,冲上去吼叫一声:小子们,住手!
那几个兵痞一听,当下愣了片刻,又仔细一看,发话的人身体瘦小,衣着简单,他们以为是个抱不平的山汉。于是一个家伙眼睛一斜,脑袋一歪,两手一摊,鼻孔轻蔑的哼一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不知你是哪个山头上的好汉?
“我就是瓦窑堡山头的好汉!你敢把我怎么样?”子长嘴角掠过一丝冷笑。
“瓦窑堡就没见过你这么个好汉,真是狗逮老鼠多管闲事,兄弟们,把这个好汉教训教训!”几个踩高跷的士兵,拿着高跷腿子围拢上来。
子长的警卫员刘光汉“嚯”地从腰里拔出手枪:不许动,谁敢动我们连长的一根毫毛我就打死他!
几个抬起高跷腿子打子长的人,一听“连长”二字,惊疑地问:“连长,什么连长?”
“他是十二连连长,谢子长,你们真不长眼睛!”
他们一听说是谢子长,眨眼间像霜打了的树叶焉了下来。忙说:对不起,对不起!原谅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边说,边调头就跑。
看秧歌的人听说是谢子长,一下子就把他团团围住了。有的说,兵工厂这帮家伙经常下山抓人给他们做杂活,有的说兵工厂的人,经常走门串户,不是抢人家的东西,就是欺负妇女。
子长愤恨地说:“乡亲们,我一定要为你们出气,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兵工厂的厂长知道此事他不出来当面了结,怕引来更大的后患,就主动带上要行凶打人的人给子长认罚来了。他一副笑脸说:“谢连长,别生气,都是我这群不成器的东西惹事生非,恕老弟教兵无方。”
子长哼一声,不予理睬。
这个厂长忙又点头说:“老兄,这群混蛋干下的坏事,我一定严肃处理,求你不要把问题闹在团里。”
子长严肃认真的说:“要让我不在团长那里说,我有两个条件,你能答应吗?”
“谢连长,你只管说。”厂长说。
子长说:“一,你们要保证今后,再不打骂老百姓,再不拉差,再不敲诈勒索,搜刮民财。并罚他们修造一百支枪不付工钱。二,把两个打伤的老伞头,很快进行医治,治好他,免你们无罪。”
厂长连连点头:保证做到,保证做到。
子长在对人群高声地说:“乡亲们,以后谁要再欺负你们,那就告诉我谢子长一声,我一定不会轻饶他们的。”
乡亲们齐声称赞:“咱安定有了真好汉。”
明月当空,唢呐声声,锣鼓阵阵,秧歌又闹起来了。一个穿着羊皮袄的中年男子伞头,仰头唱道:
从此,一连好多天,兵工厂的人连街上也不敢出来了,城里安宁了许多。
瓦窑堡当时还住一个骑兵连,对百姓也很骄横跋扈,经常抓乡下进城办事的老百姓给他们河滩遛马,到十来里路上拉炭,害的乡下老百姓都不愿轻易进城来。一天,谢子长到后桥村找李蕴生商谈召开安定县行政会的事,在南门外遇见骑兵连的几个兵要一个进城的人把炭拉的送到连部。子长没说二话,就把这几个人领回连部,并通知骑兵连连长来领人。骑兵连一听他们的人是十二连谢连长抓去了,知道不好惹,因为谢在石谦那里威信很高,对他十分依赖和支持,他说罚就罚。因此,骑兵连连长只好硬着头皮前来认错领人。子长也让他们做了保证,今后不再随便抓老百姓给他们白干活了,才让连长把人领回去。子长由于事事处处维护群众利益,且又嫉恶如仇,敢作敢为,铁面无私,虽然在瓦窑堡只住了几天,找人商谈成立安定地方行政会的事,但是,他的威名很快就深入人心,群众纷纷传颂着他是个为民的好军官。
正月十六日早上,店院来了好多人,他们七嘴八舌地抢着说:“我卖点豆芽,薛国钧就收了我两次税,你说这叫人怎么活呢?”“我的鸡蛋还没卖,他就要收税,我没钱给他,他就打我,你说我们百姓到哪里去说理?”“我妈有病,我卖了只鸡给她买药,可薛国钧把卖鸡的钱全收了税。”“……”他们愤怒地控诉着薛国钧的罪行,一些妇女和孩子还呜呜地哭着。
这个薛国钧本是肤施县人(今延安),他却来到安定县的瓦窑堡收税。群众早已对他恨之入骨,可是谁也没有办法,这是历史遗留下来的怪事。清朝末年,肤施的官员来瓦窑堡巡察,发现这里商贸发达,又有丰富的煤炭,税源很丰就划地收税,起名叫“卫地税”,这个“卫地税”的税收权归肤施县。后来,薛国钧当了肤施县商税局长,依仗着与井岳秀的同乡关系,不仅收卫地内的税,还收卫地外的税,而且横行霸道,蛮不讲理。这些情况子长都是了解的,他早就有处罚薛的想法。
今天人多势众,正可以借这个机会作一番发动群众的工作,同时也可以惩罚薛国钧,让群众来认识自己的力量。谢子长望着大家说:“薛国钧强征税款,依势欺人实在可憎,是应该教训教训他。现在我需要你们的支持,不知你们敢不敢?”
“只要有你撑腰,我们就敢。”“只要有你在,我们就什么也不怕。”“你能为我们出面,我们豁出来与他干。”“……”大家争先恐后地说。
“好!我们就齐心协力与他斗一斗。”子长的声音虽然不高,但铿锵有力,给大家以鼓舞。
“薛国钧就在街上呢,我们现在就找他去算帐!”一位年轻人急不可待地说。
“好!”子长手一扬,随了众人朝街上走去。
他们穿过拥挤的街道,来到集市上,薛国钧披着一件羊皮大衣气势汹汹地站在街旁。
子长走上前去,目光直直地盯着薛国钧问道:“你叫薛国钧吗?”
薛国钧用不屑一顾的目光扫了一眼子长,见面前站着的是一位身材瘦小、面目清秀的军人,便高傲地抬起头,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答复。
白应奎一步跨上前,气呼呼地说:“薛国钧,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那是十二连的谢连长。”
薛国钧的脸上迅速划过一道吃惊的神色,谢子长的名字他早已听说过,他知道这是一位吃钢咬铁、说一不二的人,许多贪官富豪都怯他三分,他自然也不愿意无故得罪他。他赶忙堆起笑脸,拱手哈腰地说:“是谢连长!久仰,久仰!”
子长轻蔑地笑笑说:“有件事,想与你商量商量!”
薛国钧恭谦地陪笑说:“请吩咐,兄弟我一定照办。”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子长用手指了一下站在他们周围的群众,提高声音:“大家要求你把多收的税款退出来!”
薛国钧一怔,他没有想到子长会给他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来。多少年来,他依仗着井岳秀这个靠山,走到那里威风到那里,没有人敢对他瞪过一眼,哼过一声。想不到一个小小的连长竟敢在众人面前出他的丑,心中不由地窜出一股怒火来。但是当他目光扫过市场内那千百张怒目相视的脸时,他胆怯了,不得不压着性子说:“百姓出粮纳税,这是政府的规定,我不好办呐!”
“县政府规定让你收卫地外的税吗?”“县政府规定让你仗势欺人、打人吗?”“……”群众齐声质问着。
“薛国钧,你回答群众的问题吧!”子长盯着薛国钧说。
薛国钧紧绷着嘴,狠狠地看着子长不吭声。
群众又喊起来:
“那是个吸血鬼,吸进去就不想往出吐了!”
“不退就揍他狗日的!”
“他娘的,你凭什么刮我们百姓的油?”
子长用目光逼视着薛国钧问:“你到底退不退?”
子长的严厉态度,使薛国钧心中的怒气不由地升腾起来,他用仇视的目光盯着子长,冷冷地说:“谢连长,常言道‘井水不犯河水’,‘军不管政’,你也不要逼人太甚!”
子长冷笑了一声,说:“保护百姓,是军人的天职,今天我就管定了,你到底退不退?”
薛国钧也冷笑了一声:“只要井大人说一声退,我就退。”
薛国钧抬出井岳秀压人,这使子长更为生气,他冷笑着说:“好,就让井大人给你说话吧!”他手一挥,马上上来几个熊腰虎背的士兵,连拖带拉地把薛国钧吊在协和店拴牲口的椽子上,用鞭子狠狠地抽起来。
薛国钧先是呲牙咧嘴地强撑着,不一会儿便放声叫起来。他终于在皮鞭下屈服了,答应当天退清多收的税款。
子长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他用洪亮的声音说:“乡亲们,今天我们惩罚了薛国钧,大家都感到高兴,痛快。可是,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人仍然骑在我们脖子上作威作福,仍然在吸我们的血。只要有他们存在,我们就永远无法安生,永远无法真正地痛快起来。如果我们起来将那些贪官污吏、土豪劣神全部打倒,由我们人民大众来当家作主岂不更好?现在,有许多地方,如广东、湖南、江西等地的农民已经起来了,他们建立了农民协会,依靠自己的力量,打倒了贪官污吏、土豪劣坤,自己当家作主。在那些地方,一切事情都由农会说了算。过去被人踩在脚下的受苦人,现在成了最有权威、最受人尊敬的人。过去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人,现在却成了最被人瞧不起的人。我们要彻底翻身解放,永远不再受人欺压,就要像广东、湖南、江西的农民一样,组织农民协会,自己掌握财政、税收大权!……”
整个场子轰动起来,人们惊讶、激动、兴奋,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情不自禁地赞叹着。
谢子长这次回安定主要任务是发动群众组织农会,开展农民革命斗争,驻扎的时间要长,不宜住民房,住民房对老乡的干扰太大。因此,他就决定把安定城中的城隍庙改作营房。部队到了庙院稍事休息,便集合站队。谢子长对战士们说,连日来我们备受辛苦,大家劳累了,今天起我们就暂不长途跋涉了,要在这里安营驻扎,把庙里的神像搬走,改成营房。我们的任务有三,一训练,二扩兵,三组建农会。组建农会是重中之重。
这时,一排二班班长南海云站起来,行了个军礼,接上说:连长,老人们说太岁头上动土,不想活了,现在我们要把神像搬走,就怕见怪报应啊。
谢子长笑着说:海云,你提念的好,坐下,我正要给大家说这个事。有没有神神,我给大家肯定的回答,没有。那为什么人们会相信神神?这是历代受骗的结果。天下就根本没有神,所谓的神,原来都是些人,他们活的时候为大家做了好多好多好事,死后人们当然怀念他们。统治者为了愚弄人民群众就借用这些人的名义修庙塑像,让人跪拜,麻痹人们的意志,巩固他们的统治。当然也有些庙是社会上一些人为捞钱而修建的。神神给过人们什么?咱们祖祖辈辈拜神神,神神让咱们祖祖辈辈过过儿天好日子?谁家不挨冻受饿?一句话,神神是不存在的。我们不能信神,我们要相信自己。说到此,谢子长喊口令:立正!他接上说:现在,我领大家同我一起看神神是个什么东西。他领战士进了正殿,走到道貌岸然的城隍塑像跟前用手一搬城隍爷的胳膊,“哗啦啦”神像就倒了。南海云和战士们不约而同地说,原来是木棍和干草扎的,外面糊了泥,涂了些颜料。子长说:大家知道了什么是神像,事情就好办了。现在,我宣布:贾信之一排收拾神殿和正殿。雷子坤,二排收拾东厢房,张雄夫三排收拾西厢房,吴治和带几个人到城里购买木板、石灰、生活用品。大家的动作要快,今天一定要收拾好。
安定县城的老乡绅,他们得知部队要改城隍庙为营房,就串联起来找县长告状,要县长制止。县衙一排八孔窑洞,县长张鸣盛占中间三孔,一孔会客,一孔办公,一孔是食宿。他把绅士们招呼坐定后,随对老婆邓玉梅说给咱办点酒席,招待一下咱们的父母官,他们有些时间没到咱家了。县衙门临街三十来米,周边有几家饭馆子,邓玉梅很快就把酒席操办好了。县长和绅士们边吃边谈,孙绅士说,谢子长要把城隍庙改作营房,老百姓感到恐慌,害怕得罪了城隍遭报应,我们代表全县父老乡亲请张县长出面制止。张鸣盛人称一顿吃面二两,抽大烟也是二两,绅士们来时,他刚抽毕大烟,烟具还没有收拾停当,脑头清醒,俨然是个无神论者,他对绅士们说,谢子长的民团现在已经改成了国民革命军,意思是为国为民的部队,他们不找政府要住房,也不要老百姓拼房子,自己动手收拾住的地方,这是好事,我们应该嘉奖他才对,既于你们说的得罪城隍要遭罪,我看没那回事。城隍和其他神像一样,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东西,完全是一种封建迷信。李乡绅说,我们祖祖辈辈迷信,我们愿意迷信,搬掉神像我们就是有意见。张鸣盛说,你们迷信,谢子长不迷信,我们能拧过他吗?部队百拾号人了,少说也得十多孔窑洞,你家的窑洞能腾出来让给部队住吗?李乡坤不语。张鸣盛又问其他几个乡绅能不能把自己的窑洞让给部队住,这些乡绅们也表示不能。张鸣盛说,这就对了,你们办不到的事,部队他们自己办到了,这不明摆着是好事嘛!再说,你们要迷信,部队总是要走的,等他们走了,咱安定又不缺少那点木棍干草泥巴,再把它做起来。不是说神像是泥疙瘩,打烂再做它。这点道理我们应该懂,在这件事上,你们就再不要嚼舌若事生非了。社会自古是耍刀弄枪人的天下。哪个皇帝不是凭刀枪坐金銮宝殿。就说近些年的北平嘛,这个总统那个总统,还不是凭着枪杆子轮流当。各省各地的督办,还不都是些拥有枪杆子的人。陕北只有老井说了算,咱安定,谢子长刚到瓦窑堡就把个兵工厂,骑兵连的人惩治得灰溜溜的,共产党,国民党拧在一起搞工农革命,说不定有一天这革命就革在我们这些人的头上了,你也只好乖乖地挨,不挨你有几个脑袋。在社会动荡的年代,得过且过,顺水推舟,是为上策。
绅士们叽叽喳喳评论了老半天张鸣盛的高论,得出的结论是衷告,反对庙堂改作营房的风波平息了。
下午四点,战士们就把营房整饰好了,神像全部搬走,墙内墙外石灰粉刷一新,床铺整齐的支架好,生活什物摆设有序。南海云几个战士坐在床铺上高兴地扬手打脚:“我们是活城隍啦。”
晚饭吃的是暖窑饭,羊肉烩粉条,小米干饭,战士们吃的津津乐道。经过一天的劳动,都乏了。晚上,很快都睡觉了。睡下没有两袋烟的功夫,一个士兵捂住肚子呻吟不止,头上冒冷汗,病得不轻哩。这下大家都爬起来,睡不着觉了,有些爱耍舌头的,早早就给咋咋上了。“这下瞎了,神神显灵了,今黑哩就不要想安宁,说不准还要死人哩!”几句话说得大家都发毛了,没有一个能睡着的。子长查铺来了,大家都眼巴巴地要看看连长怎样子处置病人。子长和气地问道:
“你觉着咋哩?”
“肚子疼得撑不住。”病人吃力地吱唔。
“啥时开始疼的?”子长边观察边问。
“饭后不一会。”
“你不要怕,等一等,我有办法。”子长说完就出去了。
一会儿,子长端着一碗开水,拿着一根针和一把剃头刀来了,他先让病人把开水喝了,然后拿着针在病人肚脐穴位上挑,把挑出来的白丝丝用剃头刀割掉,挑一阵儿,割一阵儿,一会儿病人不呻吟了,慢慢地睡着了。
士兵们看着连长给病人治病。子长说:“人得病,也是常事嘛。咱安定人常说人吃五谷得百病。得了病只要及时治,啥事也没有,大概有人会说这是打神像引起的,是神神给我们降罪哩。其实不是,今天下午我们吃羊肉,小刘是吃了羊肉喝了冷水,得了羊毛疔。咱们这地方,常常发生这种病,只要挑一挑,割一割,马上就好了。你们看是不是?有的战士说,我们得罪了神神,神神见怪得病了,世上就没有神神,神神是人造的,人又跪拜它,害怕它。这就把事情颠倒了。我们革命军人要把事情正过来,我们是真神进庙,把城隍这假神给撵跑了。宗教是人民的鸦片,庙宇是活人的坟墓。子长一席话,说得大家心明眼亮,从此以后,谢子长的队伍再没人信“神神”了。
昔日,杂草丛生,野兔子出没的城隍庙如今面貌一新,成了十二连的营房,群众参军,寻求革命的大本营,三三两两的青年男女,出出进进,热闹非凡。部队晚上十点熄灯号,早上六点的起床号声,成了安定城人的作息时间表。
部队改庙堂作营房,群众议论纷纷,天不变,道也不变;天变,道也变。过去,那敢跟神神打斗,尔今老谢这样做,说明“活神”进庙了,神权完蛋了。这就是变天的征候。
张鸣盛县长率绅士和民众响吹细打送来了“保境安民”的木匾,战士们列队欢迎,谢子长接过木匾,让战士们悬挂在正殿墙壁上。张鸣盛说,部队驻扎咱安定,事先也不打个招呼,就连营房也是自己动手改建,不麻烦政府,不打扰民众,我代表政府和民众欢迎这部队回安定驻防。今后,部队有什么困难和需要,政府将全力解决。谢子长说:张县长,众乡亲,感谢你们对部队的信赖和关爱。保护境内人民群众的安宁,是部队的天职,我们部队一刻也不能脱离老百姓。老百姓就是我们部队的活菩萨,老百姓是部队的天,老百姓是部队的地,老百姓是部队永远的挂念;老百姓是部队的大,老百姓是部队的妈,老百姓是部队生存的根基。今后政府和乡亲有用得着部队的地方,我们一定全力来效力。我们一定和政府乡亲们一起来革新旧社会,把咱安定的事办好。
谢子长接到团部的命令,到团部去参加会议。他走后,这里的工作由部下刘志清料理。刘志清知道谢子长为经费的事伤了不少脑筋。
谢子长走后,刘志清就找来几个党员说,我们的经费太紧缺,高家沟村有个姓高的地主,咱们找他去搞点钱,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刘光汉问:“老刘,这是不是连长的意思?”
刘志清一瞪眼睛说:“不是!我的意思。大家不必担心,天塌下来,由我一个顶着,与你们无关。”他停了停又拍着胸膛说“你们都得跟我去!”
高家沟住的都是姓高的人家。一条大沟把庄子分成两半。庄户人家都住在山脚下的土窑里,唯有高地主家住在一个平正的川地里,六孔新崭崭的石窑,座北向南,牛马棚成行,高墙铁门,深宅大院。
刘志清一行六人走进院子里,门“吱吜”一声,闪出一个穿绸挂缎,头顶圆壳帽,四方脸盘,胖墩墩的小后生来。一见他们是伙吃粮当兵的,伸了伸懒腰,打了一个哈欠,眯着眼睛问:“你们这些人,揹着真家伙到我家,做什么来了?”
刘志清一看就眼饱了,冷声冷气地回答:“无事不登三宝殿。”
“什么事?”
“我们找你大,想跟他借几个钱。”“我大不在家,借钱没有的。”高地主的儿子高占禄傲慢地回答。
刘志清说:“你明白一点,我们知道你家有钱才来的。”
高占禄说:“有也是我家的,愿意借是人情,不愿意借是本分。别看你们拿着枪,也不得怎样。”他一扭咀说完,身子一转,“砰”地关门回去了。
吃了闭门羹的刘志清,火冒三丈,拔出手枪吼道:“这还了得,竟敢目无我刘二杆子!你们几个听着,把门打开把这个王八蛋给我带回连部。”
临走时,刘志清给高家人和村里人说:“高地主回来,就说他儿子谩骂军人,我们拉回去要收拾。”
高地主回家来,得知儿子让当兵的抓走了,就和老伴带上50块大洋到安定去寻儿子,路上正巧碰见谢子长开罢会回来。高地主见了谢子长,便伤心地诉说了儿子被带走的经过。子长心想,这个刘二杆子一满瞎做哩。他对高地主老两口说,你们不要害怕,我回去就放你儿子回家。
连部,刘志清正在厉声斥责高占禄,你这个胆大的碎鬼,竟敢目无我刘二杆子,今天,我要你尝一尝我的厉害。
“住口!”谢子长大喊一声。
刘志清惊讶地说:“啊!连长回来了?”
谢子长沉着脸,锁着眉,厉声地说:“你怎能随便抓人,随便跟人家要钱?你还是个军人嘛?”
刘志清受到斥责,慌乱地说:“这——”
谢子长说这什么!他把刘志清、高地主和儿子领到自己房里,批评高志清:“怎么我一走,你就胡来开了?你把他家当什么人啦?好人嘛!已经给咱捐了不少的钱,尽管是个地主,用老百姓的话说是个善地主。再说,借也得跟人家大人借,怎么跟一个青年人一般见识?”
刘志清低着头,垂着手,没说一句话,乖乖地接受着教训。
子长抚摸着高占禄的头说:“你受委屈了,今后,为人做事,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呀。不然,眼前亏是要吃的。”
高占禄听着,不断点头。
子长转过身对高地主说:“你也不要生气,刘志清你也知道人冒失,做事欠考虑,但会吸取教训的,就请你谅解他。”
谢子长这么一说,高地主在凳子上坐不住了,他站起来说,看你老谢说的,部队需要钱,给些是应该的,只因我儿子不懂世事,惹他们生气。要说原谅,请老谢和这几位兄弟恕老朽我教子无方。
谢子长笑着说,老高的为人开明大义,我们是知道的。
高地主说,不敢,不敢,不敢当,谢连长你为百姓着想不愧是个青天,为了感谢你的大恩,现赠给部队50块大洋,略表寸心。
子长说,老高所赠50块大洋,我们受之有愧。战士们捆绑占禄实在对不起,现退回你10块大洋,作为赠礼,请你收下。
高地主诧异地说:“这我不收,谢连长,只要以后有用得着我高某人的地方,多多少少,一定竭尽全力,尽力相助。”
高地主一家要告辞了,谢子长送出大门,嘱咐:“愿你们一路平安。”
高占禄“咯噔”跪在地上给谢子长磕了一个头,连声说:“谢谢连长,谢谢连长。”
谢子长赶忙扶起高占禄,说:“娃娃,我们不行时这个,以后好好孝敬你父母。”
刘志清由衷地说:“老谢,还是你的办法好。”
谢子长说:“你不能再二杆子了,你的二杆子劲,一定要改掉,下不为例。”
谢子长一到瓦窑堡就大造舆论,大张旗鼓地惩治黑恶势力,借以告诉劳苦大家,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正如地上的灰尘,掃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但是,靠分散的农民,斗争不会有好的效果,因此,必须把他们组织起来,有领导、有纲领、有组织的开展斗争,组建农民自己的组织农民协会便是当务之急。
就如何组建农民协会的事,谢子长和曾担任过绥德师范学校第一任团支部书记和在国民革命军石谦部做过兵运工作的共产党员冯景异和康忠治、郭光青、谢德惠、任广盛等地方上的共产党员仔细研究商议后,决定先召开安定县地方行政会议,通过地方行政会议,组建农民协会。行政会议和农会的经费由县政府开支,这样活动经费就有了着落。办法已定,谢子长便去找知县张鸣盛,提出召开全县地方行政会议,商讨全县应兴应革大事。这张鸣盛是个圆滑之人,风葫芦脑袋,在地方上混事,求得安稳有碗饭吃。他早知谢子长的威望,这次子长带兵回防,兵权在握他哪敢裂玄,他连连点头应允,还唠唠叨叨称赞,召开地方行政会议,整理地方,共图改革,此乃大好事,理应全力相助。会议经费政府支付。
在谢子长等人的积极倡导和努力工作下,1927年2月23日至25日,在县城民伦堂内召开了安定县地方行政会议。为了把会议开成功,谢子长等人认真地进行了筹备工作。正式开会前,子长亲自主持召开了筹备会议,选举谢子长、冯景异和思想进步的督学李葆秀三人组成主席团,主持召开会议,审查各种提议案并督促县公署执行。还成立了由共产党员和进步教师、学生组成的文牍股、庶务股、会计股、招待股、编辑股、印刷组、会务组等。
参加会议的有共产党员、国民党员、县知事、地方官、驻防军、知识界代表、农民代表等各法团人士共计121人。开天辟地以来被人踩在脚下的穷苦百姓第一次与名流富豪,政府官员,一样拥有同等的权力,共坐一堂,“以改革地方一切行政事宜解除民众痛苦为宗旨”、“共裹盛举”,商讨治理地方,革新社会的方略。会议开得井然有序,议案明确可行,十分成功。会议通过了《农民协会案》、《教育案》、《天足会案》、《保卫团案》、《保董案》、《杂税案》、《皮毛捐案》、《县公署案》八个决议案,共七十六款。严然成为“新桃换旧符”的具体行动纲领。
在《农民协会案》中,明确宣布“先组织农民协会促成委员会大力成立各种农民协会”,并成立了以共产党员冯景异、郭光青、任广盛等为主席的十四人组成的农民协会促成委员会。谢子长为总负责人。《农民协会案》决议“组织农民自卫军”,“取消警察局将该款拨给农协会”。这就为成立农民协会领导的革命武装——农民自卫军取得了合法地位,并解决了农民协会的活动经费问题。
在《教育案》中,明确决议,成立了以共产党员冯景异、郭光清等组成的教育会,推举冯景异担任了教育局长,郭光青担任了一高校长,二高校长周家瑞。票选李葆秀为县视学。教育局应发行月刊,并成立阅报社。“区庙产全数划给各地学校”、“炭捐仍归教育局管理”、“取消县奉礼一项将该款拨给教育费”、“各区畜税出境所得税票拨归各区学校经理作”、“取消实业局将该款拨给教育费”、“杂税附加款除旧日警察费应归农民协会外,其余款项提作教育费”。这些规定,保证了足够的教育费用,为我党培养人才奠定了基础,取得了阵地。
《天足会案》,是劝导妇女将“小脚”放成“大脚”,成为原来天然足的一种群众教育组织。旧社会妇女被迫缠脚,痛苦至极。这是解放妇女的一项措施。
在其他决议案中,明确宣布“取消安定全县保卫团”,还明确规定“保董应与平民一样摊款不得私自苛打罚金”、“杂税应按实数摊派不得多摊分文”、“商税局不得任收杂税”、“皮毛捐不得在活羊身上收款,如有违者归县署惩办”、“差役不得向民众勒索”、“粮差催户首不得苛索路程钱烟饭钱等”、“钱粮不能多收分文并预征”、“本县如有摊款情事,县公署宜将摊款原数及各区所摊之数目公布,收到款时,须将所收款数切实公布”、“诉讼者可不向长官跪拜”等等。甚至连高利贷者“王玉书在东二、三区苛捐羊户每羊二分,由县公署和驻军会同惩办之”这样的具体事也列在了《皮毛捐案》内。
为了督促这次会议的决议案能付诸实行,并造成强大的舆论声势,谢子长会同驻在瓦窑堡的十连连长、共产党员李瑞生共同发布了布告《敬告安定父老昆弟》,称:
除出布告外,为了扩大宣传,谢子长和李瑞生还共同发出了《敬告父老哥弟们》的传单,称:
同时,县知事张鸣盛也发布布告,称:
2月29日,谢子长又亲自主持召开了全县市民大会,会后发布了《各团体宣言》,称:
为了加强农民运动,开展国民革命,谢子长协同中共安定特支,学习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的做法,开办了“安定县农民运动讲习所”。从全县14个行政区内,按照面积大小,人口多寡,选调了36名思想进步的优秀中青年来集中培训。为了便利于开展工作,“讲习所”的所长名义上由县知事张鸣盛充任,实际上主办的副所长冯景异和教务长由共产党员和农协促成会的进步教师、青年担任。讲习所的主要教材之一是《孙文主义》。中共绥德地委还专门派柳长青为专职教师,讲授农运基础知识。谢子长除教授《马克思主义浅说》等革命理论课外,还随时来讲习所报告国内外政治形势。同时,谢子长特为农运干部制订了“作农民运动注意之点”:
经过两个月的理论学习后,讲习所的学员就分头到区、乡、村组织农民协会。
谢子长亲自带着徐锡龄、史高见等一班人,跋山涉水、走村串户,几天内跑遍了东一区的各个村落,对农村的阶级关系,经济状况作了周密细致的调查研究,同时深入煤矿井下,了解煤矿工人的苦难生活。一天,他们来到安定县城15里的栾家坪。走进村时,正好有一伙人围坐在一个向阳的院子里啦话。一位老年人一边“吧哒吧哒”的吸着烟,一边说:“听说谢子长到咱们这里来办农会哩,这农会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一位中年人说:“听说农会是为咱穷人办事的,人家外地许多地方都搞起来了。进了农会的人可神气啦,把那些地主豪绅拉上街游斗。”一个小伙子接着说:“保险能成,有谢子长牵头还能成不了!谢子长这个人可神了,什么事都能办成!我看他肯定是个什么星宿下凡,要不然他怎么敢惩治‘山神爷’。‘山神爷’有权有势,谁不怕?可他就敢和‘山神爷’对着干,听说前几天,他还把商税局长打了一顿。”谢子长点点头,对大家说:“咱们穷人祖祖辈辈受穷受苦,受人欺压,大家说这是为什么?”一位老年人说:“命里注定的嘛?”谢子长摇摇头说:“不,大爷,不是命里注定的,是因为世道不公平,那些土豪劣绅不动弹却能吃肉喝酒,而我们穷苦人累死累活却吃不饱穿不暖,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吸我们的血,榨我们的肉。你们东一区地主、恶霸的人数还不到全区人数的百分之十,可他们却霸占了全区一半以上的土地。他们就是凭着这些土地剥削你们、压榨你们的。只要全体穷人团结起来,打倒土豪劣绅、贪官污吏、打垮整个旧世界,就能由我们自己当家作主。”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人们热烈地谈论着,说笑着。特别是那些年轻人,一个个磨拳擦掌,跃跃欲试。“谢连长!你就领上我们干吧!”“老谢,我第一个参加农会!”“我也参加!”“我也参加!”栾家坪村的农会很快就建立起来了。
接着,谢子长他们又很快投入东一区农会的筹建工作。他们把全区分为川道和山沟两个片,选拔了一些觉悟高,有工作能力的农民,并从12连抽出一部份官兵,经过短期培训,分别派到各村开展工作。农历二月五日,东一区召开农民协会成立大会。徐锡龄作了东一区组建农会的报告,大会选举产生了东一区农民协会代表。当谢子长用激昂的语调宣布“东一区农民协会成立!”时,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之后,谢子长带着吴治和、白应奎、郝土隆等到瓦窑堡,派人把东区的马子厚、南区的宋应昌、瓦窑堡的王玉书等人纠拿到瓦窑堡戏台,召开群众大会,当众宣布了他们破坏农会,大放高利贷,残害群众的事实,当众烧了他们的账本子。会场爆发了一阵山呼海啸般呼喊声:“农会万岁!”“国民革命万岁!”“打倒土豪劣绅!”“打倒贪官污吏!”
经过两个月的宣传组织,全县的基层农民协会就都组织起来了。当时,在西安出版的《陕西国民日报》在4月15日这天的第四版上还以《安定农民协会成立》为题作了报导。
5月1日,在区乡村农民协会成立的基础上,安定县农民协会正式成立。选出了以冯景异等共产党员为主组成的七人执行委员会。
5月30日至6月2日,14个区选出农协代表36人,召开了安定县第一次农民代表大会。会议举行了三天,通过了关系农民切身利益的决议案40多条。陕西《国民日报》1927年6月24日在报导这次代表大会经过时写道:“大会闭幕时,各区代表及来宾讲演者数十人均慷慨痛切词短意长,听者无不鼓舞奋勉。”
6月中旬,在县城安定隆重召开了一次声势浩大的全县农民协会会员代表大会。谢子长亲自担任大会主席。会上,先由出席全省第一次农民协会代表大会的任广盛、李蕴生传达了会议精神,报告了全省农民运动形势,继由各区、乡的会员们,争先恐后地登台表述了他们想说的心里话。会员强龙光激动地说:我们做梦也想不到,今天能在这样的大会上,说自己心中想说的话;做梦也想不到,长期受苦的泥腿子还有过好光景的希望。昔日做牛马,今日要当家。整个大会会场人山人海,群情沸腾,受苦受难的庄稼汉们个个喜笑颜开扬眉吐气。
安定县农民协会旧址民伦堂
在大力开展农民革命的同时,中共安定特支拟在第一高等小学师生中成立国民党区党部的组织,利用这一公开形式开展活动。三老绅之中的王、李二人闻讯,兴冲冲到学校,大吵大闹,不仅把他们自己的学生逼回家,还把他们左邻右舍,稍有连带的学生也都拉回去,又煽动其他学生退学。一时,闹的学校不可开交。谢子长和特支决定借此机会对他们进行斗争。他们组织师生到大街上宣传,散发传单,宣言,揭发王、李的罪行,并且组织群众到县府请愿,要求惩办王、李二绅士“捣乱学校,破坏党纪,破坏国共合作,破坏联合阵线”的罪行。知事张鸣盛在当时形势逼迫下,不得不将王、李二人关押在牢房。王、李二老绅被关押了,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下很快从城里传到乡村,大灭了绅士们的威风。
李宗贵
与此同时,学生运动积极配合了不断高涨的农民革命斗争。在瓦窑堡党支部的领导下,二高共青团组织学生成立了儿童团,李宗贵(李赤然)被推选为第一任团长。学生温保仁、温保礼、魏丁民、徐青、冯汉章、薛应则、井助农、趙海则、魏凌霄等都加入了儿童团。在负责儿童团工作的语文老师、地下党员张国仁和负责共青团工作的地下党员桑非吾的领导下,儿童团两个大队六个中队的上百名儿童团员,配合农运在瓦窑堡做了大量的工作。他们走街串户,宣传革命道理,发动群众开展扫“六毒”斗争,即见吸毒工具就砸,赌场就扫;见神汉、巫婆、卜卦、算命的就赶;见大“斗”小“称”就砸;见嫖娼小偷就斗;见恶霸流氓就揪;见欺压妇女的不轨行为就斗争。马子厚是高利贷一霸,强占民女,欺行霸市,无恶不作,民愤很大。儿童团押着他,戴上纸帽游街,煞其威风,大快人心。
为了培养和锻炼瓦窑堡儿童团,谢子长把清算张鸣盛贪污教育经费的事交给他们办。传令兵白应奎把儿童团长李宗贵从瓦窑堡请到安定来,当面交待任务。李宗贵见到谢子长时,他正和几个军官模样的人谈话。李宗贵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紧张的浑身冒汗。谢子长面带微笑拉住李宗贵的手,“请你坐下”。李宗贵傻乎乎地坐在椅子上,头都不敢抬。谢子长结束了对军人的谈话,微笑着对李宗贵说:“你叫李宗贵,对吧?今年多大了?”
李宗贵仍没敢抬头:“14了。”
“你上学比我还早几年呢?”
“为让我光宗耀祖,家里再穷也供我念书。”
“听说你很勇敢,书也念的不错。还是二高的儿童团长,很好,有出息。你们儿童团都做些什么?”
“我们一面学习,一面用木棒学习部队操练,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我们希望能向大人一样真枪实弹闹革命。”
“你们这些娃娃,就做些娃娃能做的事嘛。如组织宣传队,宣传破除迷信,搬泥菩萨砸城隍爷,打孔庙,叫人不信迷信,不信鬼;宣传文明,办识字班,夜校,提高文化;没收鸦片烟鬼的烟具,抓赌棍,斗土豪劣绅和放高利贷者等等。这些活动比拿枪的也不差,这些都是革命工作。”
说到这里,谢子长用手轻轻拍着李宗贵的肩膀:“你们已经做了不少工作,我代表全县人民大众感谢你们。你们的革命热情很高,干得很好,只是以后要注意总结经验,讲究方式方法,比如剪发、放足,不能强迫,要提高妇女思想觉悟,让他们自己动手。”
李宗贵听着不住地点头:“我记下了。”
看着时间不早了,谢子长说:“这次叫你来,就是要交给你们儿童团一个任务,到县上找县长张鸣盛,和他算算教育经费的开支。再算他和二高校长栾耀卿合伙贪污的账。
这是用合法方式与他们斗,揭露他们的丑行。你们能行不?”
谢子长把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儿童团,李宗贵感到又自豪又激动,连忙说:“能行!”
谢子长又亲切地拉着李宗贵的手:“这么小的年纪,这么大的革命胆量,真是难得。清算张鸣盛等人时,有什么情况,你再来找我,时间不早了,该回家了。这么黑,一个人敢走吗?派人送你。”
李宗贵坚定地说:“我是儿童团团长,还怕天黑吗?”
谢子长说,不怕就好,把李宗贵送到营房门口,目送他消失在夜幕中。
这是李宗贵第一次聆听谢子长的教诲,就这让他兴奋牢记了一生。
根据谢子长的指示,李宗贵挑选带领了十几个机灵勇敢的团员闯进县衙,与张鸣盛进行面对面的斗争。他们打响了头阵。在群众的压力下,张只好交出教育经费账本。经查算,他贪污教育经费1300元,榨取苛捐杂税及勒索贿赂500元等。儿童团把他的罪行列成清单,张贴撒发到全县,使县长威风尽失。
儿童团大张旗鼓,热烈坚决的行动,有力地配合了农民革命斗争。谢子长高兴地称赞:李宗贵领导的儿童团是一群瓦窑堡赤子。
农会兴起了,一切权利归农会,破坏国共联合阵线的老绅关押了,县长的不法行为也得到了查究。有的地方农民自卫军也建立起来了。他们揪土豪,斗劣绅,把粮食分给穷人;他们禁烟止赌,破除迷信,把庙宇改作农会的办公地方,将庙款改作办学校和农会的活动经费;他们打神像,毁赌具,没收烧毁大烟枪,显示出一派生机勃勃的兴旺景象,极大地提高了农民群众的社会地位。这情势,正像毛泽东主席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所描述的:“其势如暴风骤雨,迅猛异常,无论什么大的力量都将压抑不住。他们将冲决一切束缚他们的罗网,朝着解放的路上迅跑。”“这个攻击的形势,简直是急风暴雨,顺之者存,违之者灭。其结果,把几千年封建地主的特权,打得个落花流水。地主的体面威风,扫地以尽。地主权利既倒,农会便成了惟一的权力机关,真正办到了人们所谓‘一切权力归农会’”。
特别值得指出的是没有谢子长带领部队回安定驻防,策划领导就不会有安定地方行政会议,没有地方行政会议作出《农民协会案》等决议,就不会有如此规模的农民运动。这次农民运动,也是谢子长等共产党人利用国共合作的政局,运用统一战线策略,坚持共产党的领导,联合社会各法团和各界有识人士,共谋改变社会的壮举。会期只有三天,就制定出根治社会顽疾的8个决议案,共计76条,会议效果惊人。会后,精心组织实施会议精神,在短短几个月内,西区、北区、南区农会也相继成立,整个社会面貌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社会效果罕见。成绩的取得,是统一战线策略结出的硕果。它不但是安定革命的壮举,使安定成了西北地区的广州,也是陕西乃至全国农运史的一个典范。它轰轰烈烈,虽然当时遭国民党反动派的镇压而转入了秘密的抗争,但它散布的革命种子,到处开花结果,艰难成长,像星星之火,走向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