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而复[2]
白求恩大夫到第一所没三天,就接到三五九旅王震旅长从雁北打来的电报,告诉他前线的情况。他兴奋得一夜没睡好,拂晓就出发了。
十一月天,在崇山峻岭的雁北更觉得冷了。山岭蒙上一层绒毡似的厚雪,天空还在下着。黄昏时候,白大夫披着一身雪花到了雁北灵丘河浙村。三五九旅后方卫生部的人们在村外河滩上排成两行,高呼口号欢迎。半里外,白大夫就下了马,和卫生部顾部长一道进了村。他脱了雨衣,扑扑皮帽子上的雪花,急忙忙地问:“病房在哪儿?”
“不远,”顾部长说,“待会儿,吃完饭再去看吧。”
“吃饭还有多久?”
“还有二十分钟。”卫生部政治委员潘同志说。
“那太久了,可以先去看病房。”
潘同志想到他冒着雪,饿着肚子,一天走了八十里山路,太辛苦了,就劝他:“休息一会儿再去吧。”
“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休息的。”
大家没有办法,只好带他去看病房。他一口气检查了三十多个伤病员,其中有五个要立刻做手术。
“二十分钟后能做手术吗?”他问医疗队的王大夫。
王大夫在医疗队里担任检查每个单位的手术室的工作,今天刚到,没来得及去看,就抱歉地说:“我还没有到手术室——”
顾部长接过来说:“二十分钟后可以做手术,叫他们去准备了。你先去吃饭,待会儿好动手。”
“我也去参加准备工作,没有时间吃饭。”
准备工作很快地完成了。手术室里虽然有十多个人,可是谁也没有讲话,只有明亮的汽灯在嘶嘶地响着。
一个青年伤员躺到石制的手术台上。他脸色苍白,左下腿向内翻着,上面捆着满是脓血的绷带,绷带缝里露出一根犬牙般的长骨。这是因为物质条件困难,夹板不够用,所以长成畸形的。
白大夫把手里的器械扔在桌子上,对顾部长说:
“这是谁负责的?”
“郑医生。”
“为什么不上夹板?——中国共产党交给八路军的不是什么精良的武器,而是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锻炼的干部哇!因为不上夹板,就必须离断。”
麻醉师给伤员上了药。麻醉深酣还要等待一会儿,白大夫就利用这片刻的时间给医务人员讲离断术的历史:
“最初,还没有发明血管钳子,止血是用烙铁。16世纪时,一切创伤都是用烙铁烧灼或用沸油注烫作正当治疗……”
手术开始了,那十多个人一声不响地注视着。直到半夜才把五个手术做完。顾部长请白大夫去吃饭,可是白大夫回到自己屋子里,脱下衣服,又跑到病房里去了。他一一去看刚才做过手术的伤员,用生硬的中国话直接问:“好不好?”
伤员们都说:“好。”
他乐得简直要跳起来。他对潘同志说:“只要伤员告诉我一声好,那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快乐了。”
白大夫从三五九旅回到杨庄的第一所,急于要完成特种外科医院的建设。第一所里当时收容了三百多个伤员。他每天除了监督筹备特种外科医院,还要给十个以上的伤员做手术。
一个股骨折断的伤员,经白大夫检查,必须做离断手术。可是这伤员受伤的时候流血过多,已经到了严重的贫血状态。要是不立即做手术,这伤员很快就会死亡;要是做手术而不输血,那也还是难免死亡。
“要输血。”白大夫翘着胡子的嘴角上浮起微笑,快活地说,“我是O型,万能输血者,我可以输。准备手术吧。”
军区卫生部叶部长考虑他五十多岁的年龄和疲弱的身体,劝他说:“还是另外找一个人来输吧。”
“用不着。我输不是一样吗?前方将士为国家民族打仗,可以流血牺牲;我们在后方的工作人员取出一点血液补偿他们,难道有什么不应该吗?况且对身体并无妨碍呀。别耽搁时间,救伤员要紧!”
那个伤员躺在手术台上,先给他施行腰椎麻醉。手术在静悄悄地进行着,只听见低微的锯骨声。缝合了皮肤,包扎上绷带,白大夫就到另一张手术台上,解开衣服,对王大夫说:“来,快点!”
白大夫和伤员的肘窝经过严格的消毒,用输血管插到静脉里,加拿大共产党员三百C.C.的血液静静地流到中国人民的八路军战士的身上。
由于得到新鲜的血液,伤员饮食增加了,体温正常了。三个星期以后,这个垂死的伤员就完全恢复健康了。
1938年1月,白求恩率领一个由加拿大人和美国人组成的医疗队,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支援中国人民的正义斗争,于3月底到达延安。随后,他即奔赴抗日前线。在此后近两年时间里,他以满腔的热忱,高度的责任心,忘我的牺牲精神和精湛的医术,冒着敌人的炮火,救护八路军伤病员。
[1]1952年初级中学语文课本第一册选用。
[2]周而复(1914—2004),原名周祖式,祖籍安徽旌德,生于南京。1933年到上海光华大学英国文学系学习。1938年夏天毕业后到延安,任陕甘宁边区文学顾问委员会主任委员。1939年到晋察冀边区,在部队从事文艺宣传工作。1943年进延安中共中央党校学习,创作了《诺尔曼·白求恩片断》等。1952年创作的长篇小说《上海的早晨》是其代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