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师前后

会师前后

1936年9月上旬,红二方面军走出草地,到达甘肃省的哈达铺,而后向东前进。9月17日,红二方面军四师击溃敌王均部一个团,缴枪三百余支,占领成县城。当晚,红六军奔袭两当,18日凌晨歼地主武装三百余人,占领两当县城,随即进攻凤县,因敌援兵已到,攻城未克,撤回双石铺。19日,六师占领康县县城,四师占领徽县县城。接着在这些地区开展群众工作,扩大红军,打土豪筹粮、筹款。因情况变化,10月初部队奉命撤离工作地区,紧急向西挺进。红六军于10月19日北渡渭河后,我由模范师政治部调到军政治部总务处工作。这时,红一、红四方面军在甘肃的会宁县会师了,我们二方面军很快也要与红一、红四方面军会师。一听说同中央红军会师,全体人员都乐开啦,长期以来行军作战的疲劳都忘记了,冒着敌人的飞机扫射、轰炸,奋勇前进。我红六军终于在老君铺和中央红军的一个团会师了。10月22日,红二方面军总指挥部与红二军团在将台堡与一方面军的红一军团一师胜利会师了。

经过了千万里艰苦转战的红二方面军,终于来到大西北抗日前沿阵地,连续几天没有打仗,但敌人飞机天天来扫射、轰炸,我们都猜想着:是不是已经到了根据地?可是又不像,因为仍旧会师前后朱家胜历史回眸日夜不停地往前赶。两天一夜没有休息了,大家都觉得很疲劳。

18日深夜,部队正在快速前进,前面突然传来了话:

“跟上,不要掉队,准备与中央红军会师!”这消息像一股旋风掠过来,队伍里马上掀起一阵欢腾的风暴:“到家了!到家了!就要见到毛主席了!”“就要和中央红军会师了!”这是一年来,日日想夜夜盼的事啊,现在可盼到了,谁不高兴呢!同志们像离弦的箭似的迈开大步,刷刷地赶上去。我带着总务处的一个挑夫班和一些勤杂人员走在后面。听到会师的消息后,我们也鼓足劲头向前猛进,可是经过长期行军作战,人员减少了,大家早把两担东西并作一担挑,每担都有七八十斤重,赶着赶着渐渐掉队了!大家都为不能早一点见到毛主席,不能跟部队一起和中央红军会师而扫兴。

拂晓以前我们来到了一片开阔地,只见前面黑暗中有灯光在闪耀。

“喂,看见亮了!”大家一齐欢呼起来。

挑夫班的徐明班长,举起手指着前面,兴奋地说:“革命的道路真是越走越宽,越走越高啊!前面的部队已经和中央红军会师了,同志们加紧走吧!”徐班长的话更加鼓舞了同志们,大家都加快脚步朝着火光奔去。

“哎呀哩!毛主席领导好主张,拖得敌人叫爹娘,哎呀哩……”前面传来了一阵歌声。

“兴国歌!兴国歌!”同志们一阵欢呼。这是在江西苏区流行极广的民歌,已经一两年没有听到了,如今,忽然听到它,感到十分亲切。有人情不自禁地高呼:“哎!同志……”

前面有六个同志围着一堆火唱着,有的低着头在火里拨着什么。听见喊声,他们一起站起来,迎着我们边跑边喊:“同志们,辛苦了!你们是二方面军的吧?”

“是啊!你们是中央红军吧?”“是啊,是啊!”两边同时回答,两边同时靠拢。我们有的同志放下担子,就扑了上去……。阶级兄弟的手紧紧握在一起,革命同志的心紧紧贴在一起,激情的拥抱表达了长久的思念。跳动的心声,倾诉着漫长的、艰难的历程。

他们拉着我们围拢在火边,把一个热乎乎的洋芋硬塞在我们手里,还很不过意地说:“前面什么都准备好了,我们是在这里等你们的,没有什么好的,先将就吃点吧!”熊熊的篝火,向我们表示了热情的接待。这一切是多么温暖啊!虽然是在旷野里,我们的心里却连连默念着:“到家了,到家了!”告别了他们,我们又继续追赶部队了。太阳出来的时候,远远看到山脚下升起一缕缕炊烟。走近了,才看清楚是窑洞。村口有个人向外瞭望,看到我,急忙回头又叫两个人,一同在路边站着。

“同志,你们是哪部分的?”我们走近时,其中一个扎着围裙,带着福建口音的同志问道。

徐班长回答说:“六军团政治部的。”

“你们辛苦了,快进去休息吧!”他们三人连说带拉地把我们让进窑洞里。

炕桌上整齐地放着几副碗筷。他拿起一罐开水,接着又端来一碗碗热气腾腾的小米饭和羊肉炖洋芋蛋,连声地说:“快点吃,快点吃!”饭菜的香味很诱人,可是谁都不动手。大家好像是一个想法:一来怕掉队掉远了,二来也觉得不好接受这么丰盛的招待。有的同志起身对我说:“处长,咱们走吧!”

照顾我们的一位同志听了不知所措地站起来:“班长,班长,二方面军的同志要走!”

那位福建口音的同志赶忙堵在门口,有些埋怨情绪地说:

历史回眸“到家了,还急什么!你们走这么远,挑这么重,还能空着肚皮走吗?你们不吃,教导员回来还要批评我们哩!”

我只好又叫大家坐下来。

原来,这是中央红军一个营部的炊事班。班长见我们十几个都接受了他们的招待,不客气地吃起来,就眉飞色舞地打开话匣子:“今早天没亮,过去许多二方面军的同志。我们等你们好久啦!袜子、毛巾、牙膏都运到前面去了,这饭都是为你们准备的。”

他指着满桌子饭菜说:“都得吃光,一点也不准剩。”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正笑着,他突然向我身上看了两眼,转身从背包里翻出一块蓝布,里里面面看了看,又偷眼望着我,拿着布踌躇起来。我心里纳闷,他要干什么呀?

另一个炊事员好像领会了他的心意说:“班长,我有,我有!”

他急忙拿出一个布包,把包着的干粮倒在班长那蓝布上,然后把这块黑布递给班长,笑嘻嘻地说:“这还是东渡黄河的时候,事务长分给我的呢!”

班长抖着那块布,大步向我走来。唔!他多细心呀,原来看我衣服破了要给我补衣服啊!我刚想推辞,他已拿着那块黑布走到我面前,关切地望着我说:“同志啊,补补你的衣服吧,整整齐齐地去见毛主席。”

这件黑单衣,还是1934年12月从湖南桃源穿出来的,整整两年了,已经烂得很难补了。可我还是接受了他的关怀。我决心用这件事来纪念长征的胜利,纪念伟大的会师,纪念中国革命的一个新的历史时期的开端。

自和中央红军会师后,左邻右舍传来了有关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胜利消息。这一带地区原是中央红军开辟的新区,正在忙于发动和开展群众工作。罗志敏副主任说:“红军历来是战斗队、工作队,你们总务处在驻地也要做些群众工作。”我们总务处有休息的师参谋长冯光生、特派员全振斌,本处工作干部有管理员龙回生、特派员张和、支部书记胡政、卫生员侯礼清等同志,他们都是联系群众的活跃分子,通过他们做社会调查和群众工作,社会上和红军中发生大大小小的事情,他们很快就知道了,特别是对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的胜利消息传得更快。

西北是杨虎城、张学良部队的防区,他们是国民党军队的一部分,和中国工农红军有本质的区别,但是他们是杂牌军,受到蒋介石嫡系部队的排挤,中央红军去年到达西北后,他们受蒋介石的调遣进攻红军。但是,他们屡战屡败,红军每次都把俘虏的人马、武器,送还给他们。同时,对其进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宣传,这样反复做工作后,使他们受到了感动,他们逐渐认识到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是真正抗日的军队,从此中央红军同东北军建立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关系。他们再不调兵进攻红军了。有一种红头飞机是东北军的,来了不投弹扫射,就是投弹扫射也不伤人,扫射轰炸是为向国民党交差。张、杨的部队和红军可以相互来往,有的还给红军送子弹。我们周恩来副主席还去过陕北重镇延安呢!尽管大家对这些问题说得有声有色,可是上级没有指示,我们在这里住了几天也没有见到红头飞机,来的全是国民党中央军的飞机,横冲直撞扫射轰炸,所以,对于以上传说在我的思想上还是半信半疑。

月22日,红二方面军总指挥部与中央红军会师后,我们红六军住在公易镇,经常遇到中央红军的同志,陆续听到一些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消息。有一次我们见到模范师政治部主任陈冬尧同志,他一见面就告诉我:“党中央、毛主席和张学良、杨虎历史回眸城搞好了统一战线,现在还要继续克服困难,不要掉队,我们很快就要到大地方去开展工作。”我想陈主任说的话是官方消息,不是谣传,因此开始相信了。接着,一天中午在白雪皑皑的开阔地行军,突然飞机来了,心想这回糟了,既跑不掉又没有隐蔽地,听天由命吧!我和大伙在原地躺下,两眼向天看着投弹、扫射,结果是一架红头飞机,在我们头顶转了几圈,调头在不远的地方扫射了几梭子弹,投下三颗炸弹就飞走了,没有伤我们一个人。从此东北军的红头飞机不伤人的消息又传开了。军政治部张子意主任知道后告诫大家说:“东北军的飞机不炸人,这是秘密,再不要乱说了。”

红军三大主力胜利会师,蒋介石恐慌万状,调兵遣将,集中了一、三、三十七、六十七、新一军等五个军,加上杂牌部队,敌军共一百六十余团兵力,陆续向会宁、靖远、海原、固原地区集结,妄图趁我二、四方面军长期行军作战尚未休整之机,给我以致命打击。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党中央、毛主席决定采取逐次转移,诱敌深入的方针,转移到对我有利的地区,集中优势兵力,给敌胡宗南部队以严重打击,对我军的战略部署,东北军和西北军装作不知,故意旁观。10月底敌军已在海原至黑城镇一线集结了重兵,布置了封锁线,企图在陕甘宁边境与我决战,达到消灭我红军主力的罪恶目的。10月28日,我二方面军在杨明堡、冯家庄一带地区集结,准备通过敌人的封锁线,我红六军团1934年月从江西出发到贵州与红二军团会合,1935年11月,我二、六军团从湘鄂川黔根据地的桑植县长征北上至现在,不知冲破了敌人多少封锁线,但是从没遇到这么多的敌人和这么贫苦的地区造成的困难。我红六军于28日黄昏进到冯家庄一带,此地吃水特别困难,没有泉水,老百姓积蓄的雨雪水窖封住了,开了的水窖都干了,我们政治部深夜才找到老百姓,打开一个水窖取水做饭,吃过饭就连夜集合出发了。炊事班的同志走了一天又忙了一夜没有休息,又和大家一起行军了。天空无云,星月通明,部队会师后,战斗情绪高昂,加入行军部队就连走带跑地往前赶,时至拂晓,前方传来枪炮声,越往前走响得越激烈,前头的部队开始跑步,不断传话:“不要掉队,跟上来准备战斗!”“揭开枪口布!”

“要保障水机关枪的用水!”战斗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部队和机关人员跑步跟上去了,我带着政治部的炊事班、挑夫班渐渐地掉队了。天亮后,三五成群的敌机在头上低飞轮番扫射、轰炸,司号员不断吹起躲飞机的警报号。这里是黄土高原,光秃秃的连草也没有,所有人马暴露无遗,只有就地躺下睁着眼盯着敌机在头上投弹!还是过去的老话:“打死了肚向天,不死又过年!”正在想着,敌机有的投弹,有的扫射,炸得尘土飞扬,骡马满地乱奔,我们后头的勤杂人员伤亡十余人,一些骡马倒下了,好在我们总务处没有伤亡人马。平常行军要等到飞机走了才继续前进。今天不行,停久了就有过不了封锁的危险。只要飞机转了向,不在我们头上就继续前进。尽管这样,我带领的勤杂人员还是掉远了,连我们的行军位置也没有了。行军谁都不愿意别人插队,老叫我们赶到自己的行军位置去。我很为难,炊事班一夜没有休息,挑夫的担子不轻,卫生员侯礼清这个小同志出了个好主意:“处长,我们离开这里另找一条路走。”他的意见启发了我们,大家一致同意单独走,只要不偏离大方向就行了,说着我们就朝右边离行军纵队约四百米处往前赶,正好还有一条雨水冲刷成的干沟,飞机来了就在干沟里隐蔽。因为我们人少,离开了行军纵队,飞机很少到我们头上飞,部队在左边连走带跑,而我们是快步前进,最终还赶到前头去了。走到快中午,前面突然扬起几里长黑糊糊的历史回眸沙尘。那个地方既没有刮风,又没有飞机投弹,怎么有这么大的灰尘呢?大家心情紧张,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深怕走进敌人的埋伏圈里去。仔细看了一阵,才知道是一支骑兵部队运动扬起的灰尘。可是我马上又疑惑起来,据我所知,二方面军没有这么多的骑兵部队,难道是敌人的骑兵部队来了?司务长也带着疑惑的心情说:“处长,是不是敌人的骑兵要堵截我们的进路?”我没有回答。接着看到左边的主力部队行军纵队照常前进。我们也继续前进,很快就靠近了行军纵队。进到一道山卡里,山上的炮声响得特别激烈。我们这些人成几路纵队往里冲,地面上的部队并没有伤亡什么人马,但是飞机的扫射轰炸伤亡了我们不少人,刘伯承总参谋长也被敌机炸伤了。当我们通过山卡时,枪声就稀疏了,前面传来了话:“后面慢慢跟上,注意收容掉队的伤病人员。”

以前传话“赶快跟上……”现在是“慢慢跟上”,就知道已经过了封锁线,山上打得很激烈,我们的部队和辎重,几路纵队从山卡里通过,也没有伤亡什么人,也没有捉去什么人,后来才知道是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起了作用。就在这一天的黄昏时,东北军派人送信,找到随军学校第二连指导员饶兴同志,要求见贺龙总指挥。学校派人陪同到二方面军总指挥部,把信交给了贺老总。信中大意是:蒋介石嫡系部队离此不远,要红军赶快出发离开此地,靠拢东北军防御阵地(附有要图)通过,但还要对空射击,不伤人……原来我们看到的骑兵部队也是东北军的,这样我的一切疑问都清楚了。

11日,我红六军进住豫旺堡,准备休整一段时期。接到红二方面军总指挥部的命令说:东北军到豫旺堡来,要红六军把房子交给他们以利统战工作,我们看到命令,心里又惊讶又高兴,红军给东北军腾房子,这不单是件后勤工作,而是有其重要意义的政治工作。东北军、西北军有几十万人马,他们和红军联合起来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不但是西北不可战胜的强大力量,而且是推动和发展全国抗日的重大力量。

敌部署的海原至黑城镇的封锁线,被红军突破后,敌人死不甘心,恶狗似的扑了上来。当我军进到豫旺堡、洪德城地区时,敌胡宗南的主力整编七十八师于11月20日侵占山城堡,21日继续向东进犯,东北军不得不遵照蒋介石的命令,随着调动,但是在作战时仍按兵不动,有意让红军吃掉蒋系部队。针对这种情况,中央军委以一、二、四方面军一部在山城堡附近隐蔽集结,部署作战,我二方面军为预备队。红军切断了敌向西撤退的道路后,从东、南、北三面对敌发起猛烈攻击,在战斗过程中被我军俘虏的敌人官兵不断往后送。二方面军的同志参战心切,不断问何时参加战斗,但得到的回答是:敌人一个整编师,还不够一、四方面军吃呢!哪有二方面军的份,你们是预备队,还是休息吧!

经过一天一夜激烈战斗,歼敌一个整编师的一个旅又两个团。可以说,山城堡战斗的胜利是蒋介石这个运输大队长给红军三大主力会师送的一份“厚礼”。

(朱家胜长征时任红二方面军红六军团政治部总务处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