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冲出了日军的包围圈

二冲出了日军的包围圈

那是1942年5月,日寇对冀中地区进行“五一大扫荡”过程中,我曾经历过一次突围。这次突围很特别,一是没有跟随部队;二是离开了机关,另外我没有带任何武器。那是四月中旬,我新调到冀中行署工作,分配我到教育科任副科长,当时科长朱进要调离,重新作了安排,让我主管中等教育。另外小学教育、社会教育分别由丁冠英、王静两位同志分管。唯有我新来乍到,最需要了解下面的实际情况,所以我在行署没有停留一天,就行色匆匆地踏上征途,去视察行署所属的师范学校。

当时冀中共四所师范校,分别设在各个专区,除其中六师因地处沧石路南,公路敌人封锁严紧,暂未列入视察计划外,其他在博野境内的九师、饶阳境内的七师和定县境内的八师先后都走到了。但就在视察八师的时候,学校接到紧急通知,说敌人的“五一大扫荡”已经开始,要学校马上做出反扫荡的准备;图书、教具,掩藏墙壁,学生教师疏散还乡。学校按照通知,迅速作了部署,离家近的学生没有问题,可以回家;离家远的学生教师,都高度分散

开,随他们回去。关于我的去向问题,校长告诉我行署你怕是回不去了,有消息说已随同军区作了六次转移,跨过平汉路也说不定。我找到一个学生,是一家人,叔侄俩,你就一块到他们家去。”

我同意了。叔侄俩姓张,家住深泽县武羊铺。我们很快到达他们家里,我从此也就作为他们家的一员,不但同吃同住,同行同止,还要和敌人一起周旋,同生同死。两人各有父母,当然叔叔的父亲是家长,略有文化,名竹,人称竹老先生。侄儿的父亲是买卖人,让鬼子闹得买卖做不成,也回家来了。两代老人都很热情,竹老先生很快把我看成他的子侄一辈,老太太也是嘘寒问暖,倍感亲切。吃饭当然谈不上鸡鸭鱼肉,但总是想方设法让我尽量多的吃些白面。竹老先生很健谈,对鬼子有刻骨仇恨,不管谈什么,总要引申来骂鬼子一通。看着饭桌上的菜,就说:

“出村往北走不了几里,就是滹沱河,当年拿起渔网,背起钓竿,转悠一趟,少说也闹它十条八条,可是鬼子一来,全完,谁还有心思去捞鱼?说实在的,也不敢啊!别说鱼了,谁还有心思养鸡?鬼子进了村,到处找鸡捉,鸡飞到哪里,他们追到哪里,一次有位干部藏得好好的,也几乎被他们发现。”

可是鬼子是骂不走的,形势越来越严峻了,不用说各个县城,连许多乡镇也驻上了鬼子兵或者伪军,我们的军队大都作了战略转移,民兵组织也化整为零了。武羊铺村子偏僻,也不断有鬼子出动的消息传来,某某村遭受了日本鬼子的洗劫;某某村遭受了包围,真是一夕数惊,田里已经看不到多少人干活了,大家都在准备着“跑情况”,也就是东面有敌,就往西面跑;南面有敌,就往北边跑。为了防备敌人拂晓包围村庄,大多数人,特别是男性青壮年,夜晚抱起被盖到村外、树林或者麦田里露宿。和张家两同学总是在村东一块麦田里露宿。半夜去,天大亮没事再回来。麦秆已有半人深,正在抽穗,长势十分喜人,捡空隙处一躺,倒也安静,蝼蛄不断长鸣,像是想点缀一番太平景象。

不过这里也是在敌人包围之中。以县城而论,东面是安平饶阳,还有深县;南面是束鹿衡水;北面隔着滹沱河就是深泽,只有它最近。可是过河要耽搁许多时间。想到这里,往往又泛起一丝安全感,接着便朦胧入睡一晚又一晚,到5月12日凌晨,忽听飞机一声怪叫,随后是几梭子机枪,露宿的人都站了起来,村里人也涌了过来,黑黝黝地在田上汇成一支逃难人流。我告诉两个同学紧跟着我:“不要乱跑!”自以为应付这种场面我很有经验。这时飞机仍在回旋,躲不胜躲。但西方的枪炮声很远,说明到底是深泽之敌,渡河来了,我们只有往东躲避。不多时天已大亮,发现往东往西跑的人都不少。

我想敌人从西来,他们骑着马,还有汽车,我们一味往东跑是跑不赢的,北面有河挡着,便和两位学生商议一下,折西往南。英雄所见略同。一路人马的确不少———马是农民的家畜,害怕抢劫,也来参加逃难大军了。许多人背有铺盖,说明曾在田里过夜,个别老太太怀里还抱着一只鸡,旁边老汉一再劝她扔掉;更使人触目惊心的是有位年轻农民,左臂受伤,身上有血污,说是早上飞机打枪的“恩赐”,他这是轻伤,还有死了的。向南向南,认为越向南越可以甩掉深泽之敌。看看天已近午,口干舌燥,想搞点井水喝喝。忽然前面的人流乱了,南面有人拥来,而且村里还响起枪声炮声,不好!南面也有了敌情,定是束鹿或石德路上的鬼子来了!没有办法,只有拨马而回,又怕遇上深泽之敌,于是又偏向东方,这时大家的确累了,地上已丢下许多铺盖,特别是有个妇女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急得一个老太太淌着眼反复说泪,“怎么办?怎么办?也许是要临产了!”

正在这时,人流又往回退,转向西北。原来深县敌人也逼上来,怎么办?这一阵大家都失去了主宰,往哪个方向跑的人都有,混乱中我和两个同学失散了,成了光杆司令。镇定一下之后,决定

“随大流”,哪里人多就往哪里走!先是往西,继而往北。一步不停,仿佛一停就是死亡,唯有迈步才是生路。明知前面可能有深泽之敌,可还要坚决地走下去!太阳马上要西下,两腿早已不像是自己的,头脑懵懵懂懂,只顾走、走..突然,东方告急,不知是安平之敌还是饶阳之敌,总之是逼向前来了。敌兵的黄色制服依稀可见,还不时地响着冷枪,赶快向西吧!同样深泽之敌也排着横排上来了!西北面沿河也早布满了敌人,我顿时明白敌人的战术是分进合围——“铁壁合围”,“拉网”了,而我正落在网兜里。现在就待

最后的时刻已经到来,我也必须作好准备,万一冷枪打不死,做了俘虏又该怎么办?首先要掩盖我这干部或知识分子的形象,其他再设法应付。手枪不在身上,最大麻烦是脸上的这幅近视眼镜,随手和它作了最后永别—丢在地上。可是去掉眼镜我也就看

不清敌人了,只好跟随群众的脚步前进,又一次体会到“依靠群的巨大现实意义。心里说众”汤,我也甘愿蹈火!”群众突然变得非常沉静,我也感觉到敌人已在近处,便问身“你们到哪里我也就到哪里,你们赴“别吱声,”:旁一个群众群众说“敌人在哪里?

你后面就有!”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头上像压了一块石头!但既然还没有死,还没有被抓住,就要走,就要向前走..又走了一段,才听到几个群众说:“过来了!过来了!我们已经到圈外来了!”

谢天谢地!原来这群人走的正是敌人两壁的接合部。在这两壁要合拢还没有合拢的时候,我们从中间冲了出来了!突围完全是依靠了群众的智慧和果断,而我则是糊里糊涂的。

赶回武羊铺,天已暗了下来。到家时,听竹老先生正在责怪两个孩子,不该离开我不管!见我进了门,才皆大欢喜。我赶忙说:“不能埋怨他们,他们脚步利索,我走得慢,人太多,一拥挤就失掉了联系,万幸的是大家都回来了!”

张家这一天也的确幸运,没有失去一个人,除了一两条被盖,也没有受什么损失。不过肚皮到底是饿了,狼吞虎咽地同他们一家人吃了团圆饭,无论如何,今天算是过去了,至于明天,也总会有办法!

敌人撒下天罗地网,目的是想捕捉我们的正规部队,结果是扑了一场空,围住的都是一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据说日本鬼子也不完全甘心,把一些青壮年抓了起来,运到东北矿山给他们当苦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