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晨

抗战琐记

—访刘志远同志

晓晨

抗日战争胜利结束已整整60年,亲身经历参加过那场战争的大都已是耄耋老人。岁月不饶人,但岁月抹不平人们心灵上、肉体上那累累伤痕,冲不淡人们惨痛的记忆。对日本法西斯在中国犯下的滔天罪行,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老人们不但没有淡忘,还时时进行着血泪的控诉。2005年“五一”长假期间,笔者受中共银川市离休干部党委的委托,采访了银川市检察院前检察长刘志远同志。已84岁高龄的刘老,思绪如潮,怀着对往事的追忆,对亲人、战友的缅怀,对日寇滔天罪行的义愤,—讲述了他的亲身经历——从“九·一八”到抗战胜利这段他牢记在心的历史。

走进刘老的房间,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挂在墙上的一幅高一尺、宽一米的照片。那是1958年刘志远参加全国政法干部培训班结业时,受到毛主席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时的合影。单凭这一幅照片,笔者便断定刘老在宁夏肯定是一位资力很深的老前辈。1931年“九·一八”事变不久,日寇的铁蹄踏进长城,一路日军从冷口长驱直入,大举进犯华北。“七·七”事变后,华北沦陷,刘志远的家乡离冷口不远,人民奋起抗战,小小年纪的刘志远参加了抗日儿童团,从此走上抗日救国的革命道路。他做过民兵工作,担任过指导员,日本投降后他是我党第一任青龙县十一区区委书记。他亲眼目睹了日本侵略者烧杀抢掠的种种罪行,同家乡人民一起和日本鬼子拼杀了整整八年。

“九·一八”事变发生时,刘志远正在小学读书。小小年纪的他,从国民党军队溃不成军、狼狈逃窜的情景猜测到局势的突变。从老百姓惊恐不安、人心惶惶预感到世道的险恶。他早听大人们说过,中国有个蒋介石,东三省有个张学良,他们掌握大权,手握重兵,都是很会带兵打仗的,但是他们为什么不打鬼子?为什么让日本鬼子轻而易举的就占领了我们的东三省,接着又占领了热河省大片领土,直打到家门口的冷口地区?小小年纪的刘志远怨恨

“蒋委员长”和“张长官”,不放一枪就让日本强盗闯进了祖国的大门。学上不成了,年仅十二岁的刘志远怀着满腔义愤,积极报名参加了儿童团。刘老说:

“那时我还不知道儿童团也是共产党领导,只是一心想要打鬼子、保家乡。”参加了儿童团,刘志远非常积极,站岗、放哨、查路条、慰劳伤兵,和妇救会员们一起给八路军送军鞋,都跑在前头。“电影《苦菜花》、《地道战》里儿童团做的事我们都做过。我们一心听大人的话,听村干部们的话,叫干啥就干啥。虽然人小,胆子却大,不怕死!”刘老自豪地说。回头说说日军进攻冷口时的一件事。

1933年3月12日,鬼子兵向冷口发起进攻,据守在冷口的中央军不战而逃,老百姓可就遭了殃。刘志远的家乡人心惶惶,一天到晚心惊肉跳,说什么的都有。有一天,刘志远的父母听说,日本鬼子专杀留长头发的男人,吓得赶忙把刘志远拉到屋子里,母亲烧水,父亲磨刀,把刘志远的“学生头”剃成了个光葫芦,还把炉灶里的柴灰抹在黢青锃亮的光头皮上,怕日本鬼子看出是新剃的头。刘老认为这是日本鬼子对他的人格污辱,他说:

“自从这次剃了光头,我再也没留过长头发。为的是牢记鬼子对我幼小心灵的伤害,不忘日寇侵略我国犯下的种种罪行。”

日本帝国主义为了把全中国变成他们的殖民地,让我中华民族亡国灭种当奴隶,采取两手政策,一方面烧杀抢掠,进行残酷的大“扫荡”,施行“三光政策”;一方面采取“以华制华”的手段,扶持伪政权,实行保甲制,进行奴化教育,强迫中国人学日语。读宣扬“大东亚共荣圈”的“模范公民书”。谁敢抵制,格杀勿论。至于日军对我抗日根据地多次“扫荡”“讨伐”“清乡”,更是无恶不作,残杀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奸淫妇女、抢粮、烧房,哪个村都遭遇过。刘志远的家乡离日伪军占据的迁安县城只有三十华里,日伪军经

常出来“清乡”“讨伐”、讨伐队每次进村,都要拉牲口、抢粮食,家里任何一点值钱的东西都会被搜刮去,几乎是家家户户被洗劫一空。看见谁家的大姑娘小媳妇略有点姿色,便绝对不会放过。刘志远的堂族哥哥刘春生,就是被讨伐队抢钱财物时活活打死的。日伪军讨伐队兽欲大发,欲强奸刘春生的表婶,表叔的姑爷阻拦,被日本兵用枪托子把头砸了个稀烂,当场死去。当年的初冬,敌人的“讨伐队”又一次闯进刘志远他们村,把族姑父朗明德和族哥刘锦堂打了个半死,扔到红薯窑里,放进柴火,将二人活活烧死。抗日根据地中心区西晒甲山,是县委经常驻扎之地。全村地道都挖通了,抗日工作非常活跃,于是就成了日本鬼子的眼中钉、刘老说、经常突袭肉中刺,“扫荡”“当时我在区委工作。一天,日本鬼子进村了,他们像疯狂的野兽,见门就砸,见人就杀,见房屋就烧,见东西就抢。大火从村东头烧到村西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鸡飞狗跳,牲畜嘶叫,孩子的哭喊声,敌人的枪声、砸门声、被刺刀捅死者临死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乱成一片。西晒甲山顿时成了人间地狱。当时县委领导也在村子里,他们看到形势严峻,我太年轻,命令我在敌人进村之前便从地道中撤出村去。对日本鬼子犯下的滔天罪行,我今生今世永不会忘记。刻骨铭心哪!”

生活在敌占区热河(省)的老百姓更惨。刘志远家有几门远亲就住在那里,属“满洲国”地面。敌人要把人民群众和八路军游击队割断联系,制造“无人区”,把靠山较近的村子里的老百姓赶牲口一样赶进山沟里,并屯修人圈,几十户人家住一个圈。人圈周围栽上五六米长的大粗松木桩当围墙,圈门用大铁锁锁上,众百姓被当作牛马猪羊圈起来。下地干活有荷枪实弹的“国民军”守望、监视。谁回来稍微迟点,就被当成“通敌犯”杀掉。打下的粮食全被鬼子征为军粮,老百姓没粮吃没衣穿,只能吃糠、吃野菜、吃树皮草根、吃橡籽面,吃了这些东西拉不下来大便,就互相用木棍儿剜,用手指抠,抠不出来就活活憋死,真是惨绝人寰哪!

人们像牲口一样在死亡线上挣扎,鬼子还大谈“王道乐土”,强迫娃娃们上“国高”,受奴化教育。十七八岁就得参加“国民军”,或被抓去当劳工。鬼子们对我国民众从精神到肉体都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折磨和摧残、戕害。思想禁锢更像铁箍子一样箍在百姓头上,连仰头走路、低头走路都是“犯罪”当时有这样一句民谣“仰头反满仇日,低头思想不良”,是要受到严厉惩处的。但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压迫愈深反抗愈烈。中国人民誓死不当亡国奴,不会任人宰割。敌占区的不少村子的民众奋起反抗了,刘志远他们村便是其中反抗最坚决的之一。

那是1941年农历二月初九的傍晚

“两面政权”的保长把九名前来开辟根据地的八路军悄悄领进村来,领到了刘志远家。刘志远家只有三间土房,中间是过道。刘的父母毫不迟疑地腾出房屋让八路军住下,自己家人睡在穿堂风寒冷刺骨的过道里。

过了几天,又来了十几名八路军,接着游击队、大部队便经常来村住宿,很多群众都热情接待,主动安排食宿。

八路军同志雷厉风行,开展工作。他们召开群众大会,宣传共产党的团结抗日、抗战到底的主张,讲国际反法西斯斗争形势,讲国内全国人民抗日救国的形势,揭露国民党顽固派大搞摩擦、积极反共、消极抗日、杀害共产党人、爱国志士和抗日民众的罪行;讲我党的统一战线、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枪出枪、有人出人,全民总动员,抗战到底,誓把东洋鬼子赶出鸭绿江、收复一切失地的决心。街上到处写着“出人出枪上战场,赶走日本小东洋”的大标语。群众很快发动起来了,根据地初步形成,抗日政府成立了。自卫队、民兵基干班、妇救会、儿童团组织起来了,实行了“减租减息”,群众交公粮、送军鞋、站岗放哨查汉奸,抗战情绪空前高涨,热火朝天。

1942年1月,刘志远因工作积极肯干有能力,光荣的加入了共产党,不久被任命为村民兵指导员。他积极组织民兵训练,学习军事技术。刘志远带领几位“能工巧匠”学会了造地雷,还造了三门榆木大炮,在一次战斗中发挥了不小作用。

由于刘志远所在的村子打敌人得力,民众抗日热情高涨,捷报频传,鬼子、伪军把这个村子看成了劲敌,加紧“围剿”。接连在西边的西牛山建立了据点,又在东边的包各庄修了炮楼,在北边的古松庄修了碉堡,西牛山据点离刘志远家14华里,古松庄据点8华里,包各庄据点也是8华里,而卸甲庄据点离刘志远村才仅仅3华里。每个据点都有至少一个中队的敌人驻守,对刘志远所在村子形成了紧密包围。刘志远就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中,和人民群众一道,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抗日工作。

这些据点离村子都只有十华里左右,在这样恶劣的环境开展抗日活动,困难艰险可想而知。但冀东军区李运昌司令员、一些地委、县委领导,老十二团和县区队的同志们照样在这一带活动,坚持斗争;刘志远这个民兵指导员,也照样积极地工作着。

后来,敌人的据点一个一个被拔掉了,抗日根据地一步一步恢复、扩大,形势日见好转。

1945年初,我国抗日战争已开始局部反攻,但日本侵略者还在疯狂挣扎。一天,驻扎在大据点建昌营的敌人对凉水河、大燕庄一带抗日根据地进行“扫荡”,陷入我八路军大部队和地方民兵部队预设的埋伏圈。战斗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打死鬼子四十一名,伪军一个中队全部死伤或被俘,无一漏网,只跑掉了一个叫孙玉亭的翻译官。群众欢欣鼓舞,庆祝胜利,还编了歌。歌中唱道:

“打死鬼子四十一名,只跑了翻译孙玉亭。”刘老说“当时我为没能抓到孙玉亭气得直跺脚,后来猜想,

他可能是我军的内线。由于他和我军准确及时地互通情报,才使敌人上当,钻入我军埋伏圈,这一仗才打得这么漂亮。并非我们没能抓到他,而是故意放跑的。”

这次战斗的胜利,大大鼓舞了我抗日军民的士气,狠狠打击了日本鬼子的嚣张气焰。一些离县城较远的敌人据点的驻军,士气低落,人心惶惶,纷纷撤离,向县城集中。驻守在卸甲庄一带敌人据点里的一中队伪军战场起义,掉转枪口打鬼子,全中队改编成了八路军——胜利就要来到了。

—这一切迹象使刘志远感到,说到这里,刘老突然笑了起来,“有一次夜里,说:我带领一队民兵过公路去袭击敌人,穿越建(昌营)迁(安)公路时遇到了敌人的巡逻车,我们急忙卧倒。巡逻车越来越近,探照灯左右扫描,我们有些紧张。但我突然发现,车上除了一个开车的和一个探照灯手,士兵竟然全是扎的草人,草人手中拿的是练刺杀用的木头枪。我差一点笑出声来。这说明小鬼子兵力已严重不足,他们的末日就要到了。”

果然如刘志远所料,没多久,便接到上级送来的日本无条件投降的“号外”。人们奔走相告,敲锣打鼓,唱歌跳舞欢庆胜利。

1945年8月15日小日本正式投降后,刘志远跟随领导,第一批出关,去伪“满洲国”搞接管工作,据说要接管锦州。不过他们很快转回来了。过了一个来月,刘志远被派去的地方不再是山海关外,而是离他家乡不远的冷口。冷口是万里长城著名的关口之一,当年冯玉祥的抗日同盟军和李运昌司令员领导的冀热辽边区八路军部队,都在这里和日本强盗血战过。今天,冷口终于回到了人民的怀抱,回到祖国的怀抱。刘志远被任命为我党第一任冷口地区青龙县十一区区委书记。从日军杀进冷口,逼得刘志远剃成“光葫芦头”,到他被任命为区委书记,整整八年哪!刘志远感慨万千,

真个是心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刘老激动不已,说:“干脆,我给你唱个纪念‘九·一八’的歌吧。”于是,刘志远亮开84岁老人的歌喉,虽显苍老、却清晰有力地唱了起来:

莫忘“九·一八”呀,百姓遭祸殃,鬼子吃米面呀,百姓吃粗糠。同胞们,你若要想不吃糠,参加八路打东洋,打到鸭绿江。莫忘“九·一八”呀,百姓真凄凉,好像猪狗羊呀,全都被圈养。同胞们,你若不想当猪羊,参加八路打东洋,打到鸭绿江。..

刘老的讲述生动、形象,使笔者如身临其境,每每忘记了做记录。所以说,这篇访谈录肯定有很多遗漏之处,请读者见谅。

采访结束时,笔者握着刘老的手表示谢意,刘老却说:“不能谢我,要谢谢你们才对。谢谢你们把我经历过的这段刻骨铭心的历史,告诉现在的年轻人,让他们勿忘国耻,永远记住日本军国主义在我国犯下的滔天罪行。要珍惜今天的和平幸福生活,把我们的祖国建设得更强大,像巍巍昆仑,屹立在世界民族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