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上,是抗日根据地军民最困难的时候,连吃也成了问题。连队要到各县去执行任务,给养就不能保证。有一回,不知道在哪里搞来一些绿豆面粉和油,又搞了些萝卜,后勤部出了个主意,用绿豆面加萝卜和成糊糊,用油炸成丸子,每人一天10个丸子。那是一整天的吃的,我们没办法,饿了就喝水充饥,那样的日子过了半个多月。
那时候,我们的作战方针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被我打”的游击战术。日本鬼子和皇协军对八路军根据地经常进行“扫荡”,执行的是“抢光、烧光、杀光”的三光政策,加上顽军经常搞
“摩擦”,困难就更大了。
那一回是在荏平县农村活动,连长见大家都饿得不得了,就发动大家“自力更生”解决“吃”的问题,我提出了上树摘榆钱的建议,立刻被采纳了——
—穷人家春天谁没吃过榆钱窝头或榆钱饼子?爬树,我最拿手了,上到树上不一会儿摘了几筐。哪知道,日本鬼子远远地看见了我们,朝着这边放枪射击,连长看势头不好,让我们赶快下来。我都快下到离地不远了,突然觉得腿上正流着血,知道是挂彩了。(宿老先生说着就把裤腿往上提了提,指着小腿肚子下面、脚脖子上面那地方,只见那里一块暗紫色的凹坑。)就是这里,当时也来不及包扎,战友们背起我来就往回撤,一口气跑出去了四五里路,看着后面没有鬼子追,才停下来。
一个老战士看了看我的伤口,摸了摸、转了转我的腿,说:
“小宿呀,别害怕,你是负伤了,但不要紧,没伤着筋骨,几天就能好”。连长就让几个战士把我抬到了赵官镇的一个赵大爷家里养伤。那一年,我还不到16周岁。
根据地或根据地周围有些老百姓,思想觉悟高,知道八路军是打鬼子的队伍,对我们特别好,伤员大多住在他们家里,这种人家我们叫做基本户。在赵大爷家里一住下,我就看出来了,他家肯定是基本户。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给我吃。只是没有任何医疗条件——
—什么药都没有,每天只是洗两次伤口,早晨用绿豆水,晚上用盐水,疼得我龇牙咧嘴,浑身哆索,但我是八路战士,咬牙忍着决不喊疼。擦洗伤口都是用一般棉布,那时候,连一块毛巾都没有呀!
赵大爷照顾伤员、调养伤口很有一套。晚上,他用盐水给我冲洗伤口,一边干,一边对我说
“孩子,有种,不愧是个小八路!行!”我听了赵大爷的夸奖和鼓励就一声不喊,疼的再厉害,浑身都是汗,也不喊一声,实在受不了,就往嘴里塞一块布。这样就好得多了,不怎么疼了。
养伤时,吃得很好。也不知赵大爷从哪里弄来的鸡蛋,每天清早,赵大娘给我炖一碗鸡蛋羹,中午不论是烙饼、煎饼或馒头,总都管饱。赵大爷还有个绝活,就是打鱼。那一带河岔子多,他出去小半天,连围带摸加罩子罩,总能弄几条鱼回来,熬成鱼汤给我喝。伤口好起来很快,七、八天就结疤了,又过几天,赵大爷打听到我们部队的驻地,亲自把我送了过来。看来,他跟我们连长李国军很熟,一进驻地院子,他就喊起来了:
“老李,我把你的人送回来了!”
“哎呀,老赵大爷,是你呀。小宿,怎么样?伤这么快就好了!”
赵大爷把我往李连长面前一推,说:
“检查检查吧,管保好了!”“好了就好。”连长看了看我又说:就养
“这小宿养伤才几天,胖了!谢谢你呀,赵大爷。”“这话就见外了吧?”赵大爷离开的时候,我心里十分感激,眼眶不由得湿了,只声说了一句
“谢谢赵大爷。”“孩子,咱谁跟谁呀,不说谢,不说谢。只盼着你在部队上打鬼子勇敢点,别给你赵大爷丢人就行了。”
赵大爷的这几句话,对我还真管用。从那以后,我好像长大了许多,训练、打仗、学习都跑在前头。也学会了照顾别的同志,有了伤病员,我就抢着替人扛抢;得了战利品,从不下腰包,统统上缴。因为这些表现,1944年,我就入了党。
解放以后,我到荏平去过几十回,找赵大爷,那是我的恩人呀,可总也没找到,这成了我终生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