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问西北红军,完全是斯诺个人的主意

访问西北红军,完全是斯诺个人的主意

斯诺不是一个革命者。作为一名‘尊重客观,如实报道’的新闻记者,他对当时中国正在发生的事情,一直在跟踪观察,不断研究。当美国人对红军一无所知、热衷民选而对‘革命’相当反感的时候,斯诺对中国的红军和中国革命已经有相当的了解。1935年7月20日,斯诺给他的哥哥霍华德的信中写道:

“你必须了解,在中国,情况完全不同。这里没有选举产生官员的制度,任何选举都没有。最有钱、最有军队的人掌握着选票。要把他赶走的唯一办法,就得有比他更多的钱和更多的军队。这样的事已经持续很久了。作为这个脆弱结构基础的千百万挨饿的农民和工人,被弄得走投无路,终于开始组织自己的军队,夺取政权。他们正处于革命之中。虽然革命从来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是,有时却是唯一能够拯救人民的事。要记住,中国的真正革命,正如世界上其他地方的革命一样,只是在用尽了其他解决不了的手段之后才发生的。因此,如果你要了解红军在今日中国的意义,你不能把它简单地理解为这是农民和工人(在这个头重脚轻的国家里创造了所有的财富)用投票来表达国民意志的手段。你如果到这里来,你不会看到红军与美国选举有多大相同之处,从外表上看是没有的。但你如果在这里同我呆得一样久,你就会看到这一革命只是表达了群众的历史需要,而这种需要却被长期压迫着,且遭到了剥夺。这种需要,如今像火山一样,以灾难性的方式表达了出来。这是人民对统治者的否定。”

在斯诺看来,给自己的哥哥聊聊自己的认识是可以的,但他还不能把这种认识变为铅字。斯诺坚持自己的原则:要写作一本关于红军的书,必须‘眼见为实’。从1932年起,斯诺从来没有放弃他‘访问红军,眼见为实’的计划,他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寻找机会。

1935年“一二•九”学生运动前后,斯诺夫妇在北京盔甲厂13号的住宅,成了爱国学生和进步人士经常汇聚的地方。据海伦•斯诺回忆,“一二•九”之前和运动期间,去他们家的学生和学生领袖中,还没有共产党员。她见到的第一个党员是俞大卫(后来改名为黄敬),是运动之后才见到他的。

1936年2月25日,俞大卫第一次到北平盔甲厂13号访问斯诺夫妇,他告诉海伦,他早些时候在上海被捕。海伦在她的回忆中写道,“这可能是他第一次向外人透露此事”。俞大卫告诉海伦,“现在推行‘新路线’,叫做‘统一战线’,如果法西斯份子想抗日,也可以包括在内” 。就在这次访问中,俞大卫还有意让斯诺夫妇知道,他与一位新到的老共产党员有联系,这位领导是1936年2月到达华北的。但是,他没有告诉这位领导的姓名或有关情况。这位神秘的共产党领袖,海伦在42年之后才知道了他的真名实姓。

1936年2月到3月这段时间里,俞大卫不止一次地去盔甲厂13号拜访斯诺夫妇。得知共产党的一位权威领袖到达天津,埃德加•斯诺就好像看到了希望一样,他告诉俞大卫,他想跑一趟西北,采访刚到那儿的红军,不知道共产党方面能否帮忙。大卫听后非常兴奋,并同意返回天津后,把斯诺的这个计划向他的领导汇报 。

1936年3月22日,俞大卫从天津给斯诺夫妇来信,说他“今晚或明天会再给你们写信,给你们带去关于‘你的’一些消息。”俞大卫担心这封信被中途拦截,删去了‘埃德的公务’,改成了‘你的’,这里指的就是关于斯诺去红区采访的计划。

1936年3月25日,俞大卫从天津再次给斯诺夫妇来信说:“埃德的问题,几天后就可以解决。那两个人中的一位,将告诉你们这一关切。关于这个问题,我已经尽力向他们做了解释。我想,他们没有理由拒绝您的要求。我希望一切如愿。在您旅行之前,请给我写信。”

1936年3月30日,俞大卫又从上海来信写道:“埃德何时开始旅行?请他出发前(去商务出版社)给我来信。”这表明,俞大卫期望斯诺随时动身,但他并没有告诉斯诺去西北旅行的计划是否已经得到批准。到了1936年5月19日,大卫从天津发来了另一封信,他在信末的签名不再是“大卫”,而改作“威勒”,为的是不被他人辩认出来。这封信没有再提及斯诺旅行的事情。他完全躲藏起来了!直到斯诺6月份收拾行李准备离开之前,他仍然没有从俞大卫那儿得到关于此次旅行的任何安排。

1936年5月,埃德为他的西北创意之旅,左等右等,等待得实在不耐烦了,大有再次放弃的架势。但是,他的妻子海伦极力鼓动他去西北旅行,并建议他先跑一趟上海,找他们的老朋友宋庆龄帮忙。据海伦讲,斯诺出发前给宋庆龄写了信,透露了他的计划。斯诺上海之行的另一个原因,就是看望他们的另一位朋友鲁迅先生,完成海伦交待的一个任务:请鲁迅先生回答海伦提出来的关于新文学运动及其左翼作家、作品的23个问题(加上小问题共计38个问题),以便完成她正在为《活的中国》一书撰写的长篇论文“中国的新文学运动”。

事实很清楚,1936年3月22日之前,斯诺不但口头上而且以书面形式,已经正式请求俞大卫与他天津的大领导安排他的红区之行。这两封信,现保存在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尼姆•韦尔斯文献资料库”里。大量的历史资料表明,从1932年到1934年,从1934年再到1936年,访问红区的想法和计划,完全是埃德加•斯诺提出来的,与其他任何人和任何组织毫无关系。海伦•斯诺坦言:“如果有人说,毛泽东或‘中央委员会’要求一名‘外国记者’到红区去,埃德加才去了西北,那完全是无稽之谈”。

在1960年以前,斯诺夫妇对1936年斯诺西北之行的内幕,一点儿都不了解。斯诺首次访问新中国之后,在上海见到柯庆施市长,才了解到事情的真相。斯诺在1968年出版的修订本《红星照耀中国》第419页写道:“东北大学教授许冰交给我一封用隐形墨水书写的信…… 1960年,时任上海市长的柯庆施告诉我,经刘少奇批准,那封信是他书写的。刘少奇是中国共产党地下党组织华北局的书记……” 在第46页写到:“这封信是通过第三个人送给我的,收信人是毛泽东。我接到指示,到西安府后,在一家招待所等候就是了,一位姓王的人会来拜访我。至于来人是谁,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此人会安排一架私人飞机…… 张学良的飞机,送我到达红区。” 这位姓王的人“身材高大,有点儿发福,气色不错…… 用流利的英语给我打招呼…… 他在上海一家教会学校读过书,一直与宗教团体打交道,在共产党人中间,他被尊称为王牧师…… 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搞清楚他的真名实姓。” 在第416页的注解里,斯诺写道:“他是真正的牧师,名叫王华仁,是中国红十字会全国执行委员会的委员”。

1978年10月,海伦•斯诺率领一个电视摄影小组第二次重访新中国。在西安,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会见到30年代结识的两位老朋友。一位是正在西安考查的王震副总理,海伦1937年在延安采访过他,把王震的生平传略写进《中国共产党人》一书。另一位是当年的红军信使、时任西安市长的王林。1936年夏天,王林把斯诺从保安写给海伦的信,送到北京盔甲厂13号,亲自交给了海伦。就在西安的这次会见中,海伦谈起了俞大卫当年所说的那位共产党领导人。王林亲自告诉海伦,那位新来的共产党地下组织的领导人,就是刚刚从江苏出狱、来到天津的刘少奇。王林市长讲这段故事的时候,笔者作为海伦的翻译,当时也在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