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斯诺的功绩,不仅在于她极其敏锐地抓住了历史的那一瞬间,对形势作了全面、透彻、准确的分析,提前70天发出了这一政治形势预报,而且还在于她以满腔的热忱,在双十二事变发生以后,不厌其烦地澄清各种谣言、解释事件真相,追求真理、捍卫真理的精神和品质。
当许多人还在惊讶、懵懵懂懂、不知所措、信谣传谣的时候,海伦•斯诺已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事变发生的原因、性质以及对抗日战争的影响。
12月16日,苏联《塔斯社电讯稿》油墨未干,就被送到了驻北平的六、七个外国记者的手里。当海伦•斯诺正在浏览这份电讯稿的时候,黄敬来了。她读着《塔斯社电讯稿》,大吃一惊,脱口而出:“俄国人对形势简直是一无所知!”她又仔细地重读了一遍。她一边读,一边把读过的电讯稿一页一页地递给黄敬。海伦后来写道:“黄敬的两只手颤抖起来。当他读到那些难以置信、无中生有的声明时,脸色煞白,呆若木鸡。我真担心他的心脏病又会突然发作。”
苏联《真理报》社论说:“汪精卫的名字同张学良部队的兵变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并非偶然的事件。……张学良对外国侵略者一贯采取不抵抗政策。如今,他举起所谓抗日斗争的旗帜,而实际上却干着肢解国家、在中国进一步制造混乱的勾当。……日本人过去和现在,无不挑动个别将领铤而走险,反对南京政府。……日本奸细们的蛛丝蚂迹是掩盖不住的。”这则电文,是12月14日从莫斯科发出的。同一天,《消息报》则用离奇的谎言,对张学良进行了类似的攻击:“在过去一年里,中国社会的所有力量,相当可观地团结在南京政府的周围。……很清楚,无论他打出什么旗号,提出什么主张来伪装自己,他代表着一种危险,不仅是南京政府的危险,而且也是全中国的危险。”
黄敬由于受惊,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他们什么也不了解。他们攻击共产党在西安问题上的立场,有害于统一战线。”海伦读了这些谣言和诽谤,肺都要气炸了。她立即打电话给塔斯社驻北平记者,要求他们先不要散发这份电讯稿,她愿意提供关于事变真相的第一手材料。海伦甚至要求他们给莫斯科打电报,指出他们完全搞错了,她愿意提供事实。可是,那个苏联记者拒绝考虑。海伦后来在她的回忆录中写道:
“他说,他不能考虑这样一件事;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我急得哭起来,没法再讲下去了。我知道,他要是按我的要求去做,他可能会丢掉饭碗。可是比起与中国休戚相关的这个大问题,他自己的得失就实在微不足道了。”
海伦挂上电话,要黄敬到塔斯社办事处跑一趟,告诉他们事件的全部真相,表明共产党的观点。黄敬表示难以从命,海伦十分焦急地说:“不管你怎么想,事情必须这么办。我想,你只好做出牺牲了。我同你一起去,我承担全部责任。我不是共产党,我是美国人,他们不听我讲话应当感到羞耻!”
经过海伦的劝说,可敬的黄敬,胸襟毕竟比那个苏联记者要宽阔得多,终于同意了海伦的请求。海伦拿来纸张,并夹好了复写纸,请黄敬写了一份备忘录,说明西安事变之所以发生,正是由于蒋氏企图破坏抗日统一战线所致。
海伦唤来“管家”,租了两部人力车,带上备忘录的第一份,陪同黄敬前住苏联大使馆。塔斯社的人接待了他们,尽量想显得彬彬有礼。海伦简要地介绍了黄敬,说明了来意;黄敬则递上了他写的备忘录。海伦后来回忆道:“塔斯社的人接住了备忘录,就像接住了已经点燃了导火索的炸药包一样。”
黄敬在备忘录中写道:“500名学生已离开北平,前往西安,在那儿创立民主统一战线。……蒋氏玩弄了他最后的伎俩:分裂东北军,切断东北军与红军的联系,排斥统一战线。然后,他就解散东北军。……如果蒋氏没被扣起来,他就会使用全部兵力进攻红军,破坏东北军,镇压人民阵线。……活捉蒋介石是英明之举,它使一切抗日力量和亲日力量向两极分化。”他们虽然去了,备忘录也交了,自然也是劳而无功。
半个世纪后,海伦仍怀着痛惜的心情,回忆那些电讯稿所造成的恶果。她说:“《真理报》、《消息报》发表的社论,对谁也没有好处。这些社论,在具有各种意识形态的中国人的头脑里,确实布下了毒素,并且一直延续到苏中敌视、一触即发的六十年代。中国共产党人感到:他们吃‘朋友’的苦头,比吃敌人的苦头要多得多。”
当舆论界的笔战还在无休止地进行时,海伦•斯诺已精辟地阐述了西安事变在中国革命史上的重大意义,她写道:“如果中国有灵魂的话,她在百病交加的西安综合症中得到了永生。”她对中国共产党人在事变发生后所采取的英明决策,对他们高瞻远瞩、以大局为重、以国家民族利益为重的伟大胸襟,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西安形势突变后,强行通过的共产党的纪律是绝无仅有的。这显示出毛译东的领导品质,他于个人恩怨而不顾,推行了新的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