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改变了我

海伦改变了我

大概从1982年起,我才把翻译和研究海伦•斯诺的著作和生平,作为自己毕生的事业。那年9月,我随同陕西省友好代表团首次访问美国,同明尼苏达州政府商谈与陕西省建立友好关系的事宜。代表团在纽约呆两天,然后去明州。

在纽约,接待我们的是雪伦•估莲。她是海伦•斯诺的邻居,1979年访问过西安,经海伦介绍,我们俩也早成了好朋友。雪莲非常了解海伦•斯诺,也非常了解我的心情,极力建议代表团去麦迪逊访问海伦•斯诺。当时的领队是孙铭,不好正面拒绝雪莲的请求,便说:“到时再看吧,有时间就去。”这是“婉言谢绝”,可是,执着的雪莲却不这样理解,天一亮,就来纽约总领事馆接我们出去用早餐。她带我们游览,分秒必争,一天时间,就把纽约能看的地方全都看遍了。当天晚餐时,雪莲就向孙铭提议:“明天咱们去看海伦•斯诺吧,沿途风光很迷人,我家也在那里”。

那天,海伦穿着邓颖超送给她的中式丝绸外衣,笑嘻嘻地站在门口欢迎我们。我先向她介绍我的上司孙铭和何克敬,她却迫不及待地同我紧紧拥抱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去海伦家里探望。见到海伦,又高兴又激动,也感到非常震惊。

我以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想象着,原以为海伦•斯诺那么著名,生活应该过得差不多。那次旅美之后,我才发现海伦是美国最穷的人。麦卡锡时期的政治迫害,使她一直找不到正式工作;与埃德加离婚后,她只身独居,埋头做她一直想做而耽误太久的事情———写一部美国的“巨著”。她居住在一个小农舍,是1752年修建的。按中国居住标准,她的房子倒是不小,但只使用着一间,为的是节省暖气。20世纪60年代起,她每月只靠70美金生活;80年代初,才增加到150美金。那时,在美国的中国留学生,每月生活费都给400美金呢!电视机倒有一个,是黑白的,图像还不清楚。海伦说,看新闻节目的时候,她必须把后背箱拍一拍,才能出现图像。1949年以后,她一直没有车,没有办法上街买东西,总是请邻居代劳。在美国,没有汽车就等于没有腿。镇上的商店,离她家有好几公里,邻居之间,也有80米、100米远,不像中国的邻居,住楼上楼下,或隔墙而居。临别时,我们给她送了礼品,可是她没有什么可回赠我们,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在地下捡起一支圆珠笔,擦了擦上面的泥巴送给了我。回国后,何克敬把这个令人感动的场面,当作故事,给人们讲了好多年。

一个为人类进步事业做出过卓越贡献的人,晚年在一个很富足的社会,竟然过着如此凄惨的生活!然而,海伦的思想、品德和人格,却是那么高尚,那么光彩照人!

中国政府和人民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位风雨同舟的老朋友,多次设法帮助她,但她多次谢绝了中国政府对她的资助。据我所知,我国驻联合国总部几任大使,前后不下三次,亲自登门看望她,并给她资助,她都没有接受。海伦1972年和1978年两次访华,都是应全国友协邀请、全程公费招待的,但她还是自筹资金来华访问。她没有钱,就把她三十年代在中国收藏的字画,在中国买的地毯、青铜器等东西卖了,筹够了旅费来到中国。对中国人来说,海伦是有功之臣,接受这样的资助和招待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她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婉言谢绝呢?

在后来的一次深谈中,我跟她提到了这个问题。她说:“我是作家、是新闻记者,我的一贯原则是如实报道和独立思考。对发生的任何事件,首先要搞清楚事实,然后再独立思考,不受外界因素的干扰,从而做出自己的判断。”她说,她一直是这样做的。如果她接受了中国政府的资助,即使她的文章是客观的、符合事实的,别人也会说,她是为中国说话的,因为她拿了中国政府的钱。如果是这样,她就会失去她的读者。如果一个作家、一个新闻记者失去他的读者,就等于失去了生命。

麦迪逊与海伦相见,我的灵魂受到极大的震撼。我什么也说不出,久久控制着我的,只有感动、同情和敬仰。海伦的思想和品德,正是我们生活中所缺少的。我要尽最大的努力,多做些她期望去做而她本人又无法去做的事情。我要把她的著作翻译出版,让人们来了解她;我要深入研究她的生平,传播她对人类进步事业的杰出贡献,传播她的品德和思想。1982年后,我在海伦•斯诺生平和著作的研究、翻译方面,目标更加明确,意志更加坚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