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海伦

我与海伦

回到省外办,几乎所有的重要团组,都由我担任首席翻译。1978年9月的一天,领导把我叫去说:“全国友协有个团,是美国的一个电视摄影组,还要去延安。你就接待这批外宾吧。”我拿到接待计划,一看到海伦•斯诺的名字,高兴得几乎叫起来。这是我一直敬仰而无缘谋面的美国作家呀!

这年金色的9月,就成为我与海伦•斯诺忘年之交的开始,也成为我人生追求的真正起点。

多年后,我常想一个问题:当时为什么会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是“偶然”,还是“天意”?我想,当时领导这么决定,可能考虑到两个因素:第一,这是个重点团,需要硬棒的翻译。第二,我在延安工作过,情况比较熟悉。至于我还读过海伦•斯诺的著作、对她30年代在中国的经历还很熟悉,领导们肯定不会知道。

我记得海伦和她率领的电视摄影组,是下午2点左右到达的。当时接外宾,兴坐小轿车,不管团队大小,都坐小轿车。摄影组一共四人,用了三辆小车,主要外宾都配有翻译。海伦•斯诺由一位领导陪同,还有一个翻译,乘坐一号车。那时的外事活动,陪同(领导)和翻译的分工是严格而明确的。陪同是给外宾

讲话的,翻译只做翻译。我们一到人民大厦,海伦就同我们开始讨论她的访问计划和拍摄要求。

当天晚上,省上领导章泽举行宴会,欢迎海伦•斯诺重返西北,省外办鲁曼主任出席作陪。海伦在宴会上说:“这是我解放后第二次来中国,见到了许多老朋友,大家谈起30年代这段经历都非常高兴、非常怀念,但他们都不会讲英语了,都是通过翻译沟通的。我也结识了一些年轻人,英语都不错,但对这段历史

不了解。今天到西安才半天,我就有一个不小的发现。你们这位年轻人不但英语好,了解30年代中国的革命历史,还了解我在中国的这段经历。从明天起,我要求安危和我坐在一个车上,希望你们能够满足我的这个要求。”

鲁主任当即说:“那当然可以呀。”

这就是我和海伦•斯诺的第一次见面。我怎么也没想到她对我竟是“一见钟情”,当着众领导的面,还给了我这么高的评价!

1978年中国西北之行后,海伦•斯诺主动给我写信,而我在接到她第二封来信的时候,才回了她一封。接着,海伦把她访问西北的文章寄过来,我一看写得非常好,就把全文翻译成中文,寄给“延河”文学杂志社,在当年10月号上发表了,成为该刊“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三十周年”的重点文章之一。我把这期《延河》杂志给海伦•斯诺寄去一份,向她表示感谢和祝贺。海伦请耶鲁大学一位中国学者,把我的译文再翻译成英文,看了后非常高兴。三年后,我们在美国再次相见时,海伦对我说:“你翻译得非常好,不仅把我的原意准确地翻译出来,而且把我的幽默感也表达出来了。要做到这一点,常常是很困难的。”

1979年以后,我们的通信联络就越来越频繁了。海伦不断地给我写信,而且把她的著作和手稿,也一部接一部地给我寄过来,要我在中国翻译出版。海伦根据她1978年重访中国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撰写了长篇游记《一个美国人在中国的经历》,我把其中关于中国西北的几个章节翻译出来,并于1980年由陕西人民出版社以《七十年代西行漫记》为书名正式出版发行。

阅读、翻译海伦的作品,使我深受教育,对这位美国作家、新闻记者和杰出的女性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但是长期以来,海伦•斯诺为什么会销声匿迹?埃德加•斯诺成为中美关系的风云人物、新闻界的泰斗、中美人民友好的象征,但是从来不提及海伦•斯诺。在斯诺夫妇10多年的旅华岁月中,在他们共同参与创造历史、树立斯诺在国际新闻界的地位中,海伦•斯诺功不可没。使埃德加•斯诺成功、誉满全球的重大事件,其主意多出自海伦•斯诺,而且许多事情是他们一起搞的,为什么只字不提海伦•斯诺?一切功劳归埃德加•斯诺,显然不符合历史事实,对海伦个人也是不公平的。我决心尽己所能,帮助海伦•斯诺重新回到中国读者当中。同时,通过翻译和研究,掌握第一手材料,揭示事实真相,还历史本来面目,为海伦•斯诺讨回公道,使她得到应该得到的荣誉和认可。然而,由于历史、政治、人际关系等诸多方面的原因,想在学术界为海伦说句同情的话、赞扬的话,在1987年以前都是要犯忌讳的。在1985年呼和浩特研讨会期间,我还没敢提供有关海伦的论文,只是翻译、散发了埃德加和海伦1937年夏天的20多封信,竟遭到有些同行的非议和激烈批评。

1985年9月至1986年9月,我有机会去康州哈特福德的特尔尼蒂大学讲学,几乎每个周末都去麦迪逊,天天同海伦•斯诺在一起,帮助她整理手稿、资料,了解她的为人处事,了解她的思想、品德及工作作风,甚至包括她说话的语气和她说话时的动作、生活中的爱好,等等。我以为这些细节非常重要,这对研究她的生平,撰写她的传记,把她这个人写活,是非常重要的。在这一年期间,我和海伦进行过多次长时间的谈话,凡是重要的内容,我都录音,共录制了20多盘带子,还拍摄了近百张幻灯片,一百多张照片。

20世纪80年代以前,我对海伦•斯诺的理解是肤浅的,只觉得她是一个才华横溢、聪敏过人、有胆有识的杰出女性。对她生平的研究,只是从一个严肃的翻译工作者的角度出发,审视她、了解她,目的简单而明确:只想翻译好她的著作,在中国出版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