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诺为什么要带着这样一个很大的问题单去采访鲁迅?这次谈话究竟是什么时候进行的?一位新闻界精英,一位文学界泰斗,他们在这次长谈中究竟涉及到哪些问题?自今年元月以来,国内外学术界对这些问题发生了很大的兴趣。我也收到了不少专家、学者和读者的来信,其中还有一封来自一位美国的教授,他们都想比较确切地了解个究竟。根据海伦.斯诺的回忆和我从美国带回的有关资料,只能对读者关心的这些问题,作一点儿简要的说明。

早在1932年,埃德加•斯诺就萌发了要去中央苏区访问的想法,并且在写给他的文学代理人的一封信中,明确地表示出了这一点。“一二•九”学生运动后,斯诺认为访问苏区的条件已经成熟,决心要到西北走一趟。最初,他同频频来往于北平和天津之间的俞启威(即黄敬同志)联系此事,黄敬遂设法向当时已在华北的刘少奇请示。因当时环境之故,斯诺访问陕北的安排未能及时作出。到了4月,心急如火的斯诺,便决定到上海跑一趟,拜会宋庆龄,表明他希望去陕北的迫切心情,请她给予帮助。临行前,他的夫人海伦.斯诺交给他一份用打字机打出来的问题单,以便斯诺到上海拜访鲁迅时当面向他请教。因为海伦正在

为斯诺选编的《活的中国》一书,撰写题为《现代中国文学运动》的长篇论文,此文当时还没有脱稿,其中有不少问题需要通过鲁迅来定夺。另外,海伦还有一个更宏伟的计划———编写一部《现代中国文学史》。

那么,斯诺采访鲁迅的这个问题单,是斯诺准备的呢,还是海伦交给他的那一张?

在此之前的四年时间里,海伦协助斯诺,为编选、编译好《活的中国》一书,同中国作家,尤其是左翼作家,有着广泛的接触和联系。她通过中国的青年作家和翻译家,通过清华、燕京的大学生,收集、翻译了不少资料,对中国文学界的情况,有了相当的了解。类似提问单上的这些问题,她也曾向肖乾、李敏、贾武(译音,原文为CHIAWU)等人请教过。

在我收集到的英文资料中,另有一份长达六大页的问题单,是海伦•斯诺寄给杨刚的,约共46个大问题,其中包括137个小问题,其内容与斯诺采访鲁迅的这个问题单大同小异,只不过涉及面更为广泛、提到的事情更为琐碎罢了。在这个问题单的首页顶端,有海伦•斯诺写给杨刚的一个短简,全文如下:

“亲爱的杨缤:

您好吗?好久没听到您的消息了。我们一切如常。关于您的文章,我从《亚细亚》还没听到什么消息。然而我认为他们会很快采用的。我还在写介绍文学运动的那篇文章,不过,本周内是要完稿的。这是我的第四稿。如果您有时间回答,我要问您一些问题。就在问题下面的空白处写几行字好了,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海伦在这个短简上面署的时间是“4月26日”。填进空白处的答案,是用钢笔书写的,笔迹清秀,潇洒流畅,显然不是出自于海伦之手。我虽然没见过杨刚的英文笔迹,但基本可以肯定:这份问题单是杨刚填写好之后,寄退给海伦•斯诺的。从回答的内容看,时间应为1936年。

此外,从斯诺根据记录整理的谈话纪要中,也可以看出这个单子是海伦•斯诺提出的。

问题十五:“我想要一份当代作家的确切名单,不知我这样排列对不对?还有哪些人需要增加?也请核对一下无党派作家,标明他们属于哪一组。”接着,是一长串作家名字,分属“新现实主义派”、“第三种人”等,共八大类。斯诺整理出的答案中讲:“‘新现实主义’一词,在中国鲜为人知,极少为人们应用。佩格当作‘新现实主义派’开列出的那些作家,绝大部分是左翼或具有左翼倾向的作家。”“佩格”是海伦的绰号,三十年代,她的亲友们都这样称呼她。

在谈话纪要第十五题最后,斯诺为妻子作了一个说明:“你问题单子上开列的其他作家,鲁迅不认识,或无足轻重,他们的文学倾向鲜为人知。”这又一次证明问题单是海伦•斯诺提出的。

人所共知,海伦•斯诺是一位很有文学才华的女性,1938年前,埃德加•斯诺在海伦面前自认“甘拜下风”,甚至在他1932年给海伦留作“订婚照”的第一张照片上也这样写道:“赠佩格您的配角埃德”。海伦一向喜爱诗歌,也喜欢写诗。她的诗作,曾被收入美国诗歌年鉴。因此,她也很想对中国的诗人和新诗进行一番研究。在问题单中,有两处问及诗歌方面的问题。鲁迅一方面指出冰心、胡适、郭沫若是最优秀的诗人,另一方面又认为“到目前为止,中国现代诗歌并不成功”。谈话纪要说,“鲁迅认为,研究中国现代诗人,纯系浪费时间。”或许这不一定是鲁迅的原话,但却有斯诺倾向性的意见———规劝妻子不要再去研究中国现代诗歌了。

综上所述,从斯诺采访鲁迅的问题单看来,是他的妻子提出的。但这些问题与海伦撰写的论文及斯诺选编的《活的中国》一书又都密切相关,所以也可说是他们夫妇俩共同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