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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黑,翠翠打过哈欠又伸过懒腰之后携柴又去炕筒烧炕,白舒兰嫌她烧炕不暖和的话又仿佛回荡在她耳边,她解恨地说:“你嫌我给你炕烧得不热乎,今个老娘我给你多入一些柴火,给你娃麦糠煨上,这样你娃就不嫌老娘我偏偏心了。”她烧过了白舒兰的炕,心想:“看你以后还给我要欺头吗?”

就在这天晚上,白舒兰搂着吃奶的娃睡觉到后夜天,一股呛人的烟熏味顿时扑面而来,她见火炕既熏呛也冒烟,顺手去摸被褥,吓了一跳,只见土炕下的柴火烧红了泥基坯子,又烙着了炕面上的竹席,又像窜捻子一样烧着了被褥的一角儿。她被熏呛得咳嗽,急忙摇醒身旁孩子,顾不上穿衣服,裹着一身单子布抱起瞬间熏呛哭泣的孩子夺门而逃出去。她惊慌失措地喊人,喊救命,睡在自个屋里的翠翠最先听到她狼狈的喊叫声,她却假装没有听到。她听着外面所发生的一切,她细细一想确实也害怕起来,自己原想教训一下白舒兰,却压根没想到这场火险些丢掉了他们母子性命。

白舒兰的喊声惊醒了熟睡在牲口圈旁的雇工,他们起身循声而来,又见白舒兰说她房子着火,于是,雇工伙计急忙出手扑灭了钻上炕面的火焰。而这晚所发生的一切吓晕了白舒兰,听到场面吓人,也照例吓晕了翠翠。天亮之后,翠翠总觉得愧疚,主动在东厢房寻到白舒兰,一下噗通跪在地上,给白舒兰道歉并求她饶恕自己,白舒兰却压根不理睬她。

苏仁义在外做了一场噩梦,他预感家里出了啥事,便急忙撇下了他该续单的一手买卖,回家听到见到所发生的一切,也听到雇工伙计说了事情的经过,苏仁义脸上立马暴起青筋。他急乎乎地来到东厢房,见翠翠跪在白舒兰的面前,赔罪求饶着。他走近翠翠跟前,二话没说冲她连扇三个耳光,又骂道:“臭婊子,你真毒辣!”尽管打了翠翠三个巴掌,她嘴角里流出血,苏仁义又觉得仍不解恨,掏出别在怀里的手枪,要结果了这女人的性命。

翠翠见苏仁义来真格的,她战战兢兢地求饶。苏仁义拉动枪栓,要扣响枪机之时,忽听田梅妮走近跟前说:“枪下留人,这事不能单怪她。”苏仁义心想这事莫不是另有隐情?他说:“饶她,我做不到!”

田梅妮这才替她开脱地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昨晚翠翠人不舒服,我替她烧炕了,后来,她却以为我没烧,她又好心为我和白舒兰烧过二遍炕,我炕是老泥基,即便多烧一茬火也没着到炕面,白舒兰土炕盘的尽是新泥基,故而才烧着了被褥,该惩罚也要惩罚我。”

白舒兰见田梅妮为翠翠开脱,她自己也只想借此教训一下翠翠,倒也不想因为烧炕而叫苏爷一枪毙掉她,那样,她觉得自己做事就太过分了。田梅妮在劝苏仁义收枪,白舒兰也跟着劝苏仁义收枪,她有意替翠翠辩解说:“翠翠姐没有害我之意,想必我们之间只是一场误会而已。”田梅妮见机行事说:“我们亲如好姐妹,翠翠咋能干出傻事呢?”

苏仁义听了这话,收了手中枪说:“看在她俩为你求情的分上,我就饶你这回吧!”翠翠见苏仁义饶过自己一命,她给苏仁义连续磕过三个响头,又转过身来给白舒兰磕过了头,起身之后,又声声感谢苏仁义对自己的不杀之恩。翠翠为了粉饰田梅妮,她也给田梅妮说了谢话,而后,她跑出屋子来到石川河边,蹲坐在沙滩地的老枣树林里,没完没了地哭泣着,也在想着她这比纸薄的命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

苏仁义见屋里的两个女人已经道歉,自己不能没完没了地计较这事,他刚回来时的气也很快消散而去了。他从白舒兰怀里抱过来他娃,亲着脸蛋说:“我的小乖乖啊!你长得像爹,以后准是像爹一样做了不起的大刀客。”

白舒兰见苏仁义为他娃开心,她也跟着乐呵,她笑了笑说:“瞧你说的,我娃没出息扎了,光知道叫他当大刀客,我指望我娃长大了做个读书人,以后继承我的革命事业才对啊!”苏仁义似在泼着冷水说:“你是个命比纸薄心比天高的人!”

白舒兰明白,在她面前的娃他爹大老粗一个,要晓以利害地说大道理,他听进去难,但是仍需要给他灌耳音。她说:“等我以后方便了,我要筹资在村里建起一个大学堂,我觉得,这样,也算我实现自我价值的一个重要体现。”苏仁义一推一拉,这又语气干脆地说:“你想建大学堂,我支持你。”

白舒兰见他并未提到她的革命事业,脸上笑容立马散去。苏仁义还继续坚持他的态度说:“甭给我讲什么共产国际,什么共产社会,这一通的说法,听来都是虚无缥缈。”白舒兰见他倔强,厌烦的语气说:“你个苏仁义,简直不可理喻,对你说至高无上的共产国际或者共产主义,无疑是对牛弹琴!”

苏仁义不再言语了,白舒兰见苏仁义听不进去,她也就不提不开心的事了。苏仁义围着白舒兰和娃娃转了好些天,过了年的二三月里,他又接到一趟押镖的买卖,嘱咐白舒兰保重之后,他又骑上他的枣红马出了一趟远门。

天气逐渐的暖和,这天白舒兰热了一盆水,给娃洗过头次澡,竟没想到这晚二更天,搂抱在她怀里的娃娃浑身抽搐,她也不知道娃娃得了啥病,抱娃娃出门去找堡子里的郎中去看。经过把脉查看眼神,又听呼吸,郎中表情冷峻地说:“娃得了四六抽,他小生命不保了。”

白舒兰听了这话,她求郎中医治,郎中却说:“娃的命是天注定,我没有回天之术啊!”白舒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面对的这一切,她却要坚强面对它。

她亲手埋过她的骨肉之后,自言自语地冲远在外地的苏仁义说亏欠话。虽然,田梅妮和翠翠也曾嫉妒过她,但是,见没了骨肉的她瞬间意志崩溃了,田梅妮和翠翠同情白舒兰,她俩也出于真心地安慰她。白舒兰变得疯疯癫癫的,她一见到别人的孩子总说是自己的孩子,白天又不吃东西,晚上还做噩梦。她将自己的革命身份忘记在脑后,她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念头了,她觉得自己失去亲骨肉,这对她是致命的打击,绝望中的她悬梁自尽了。

她被苏家人发现,人早早没有呼吸,田梅妮和翠翠见多日前还与她俩红过脸,这人说走就走,她被埋葬在她娃的坟旁,田梅妮和翠翠两人也到场送别。堡子里读书的娃娃,听说她死并直到她被埋,一群又一群地来到堡子野外她的坟前,为她的坟头上烧香又插上野花,以这样的形式送她离开这个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