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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后晌天,黄信义坐在自家东厢房,抽了一袋旱烟之后,略感困乏打起了盹,睡醒之后又犯了烟瘾。尽管咳嗽持续着,他还是一锅接着一锅抽,直到他觉得心慌气短,心想这与他不大运动脱离不了干系的。于是,他想,趁天黑尚早,出城去自家麦田转转,来回地走动活动几下筋骨,自己说病不是病的身体自然而然就会相安无事。

黄信义出城来到自家麦田,见麦子长势喜人,兴致随之而来,吼了一嗓子戏,原来上下通气困难的他就通达许多了。又近黄昏时,他哼哼着戏词心情舒畅地回到城里,他家女人给他烧好汤,喝过汤,他仍像往常一样在他的前后院转悠。

这天,如往常一样,他在前后院转悠回来,照例回屋挑灯看书,但是,这天看书却出奇地意外,他眼皮子下的眼袋一跳一跳的,甚至又转变为一抽一抽的,更为严重。他心想自己跳眼皮又进一步地变为抽,这不是一个好征兆。他预感自己家有不测发生。他急忙撇下书,唤来他家管家黄耿印与伙计,他想保不准他的粮庄撞上麻烦了。

黄信义的身体很灵应,有时胳膊腿抽着疼,十有八九是天要下雨,他嘴里这么说,天上雨也照例很有规律地下了,熟悉黄信义的人对于他的五官敏感触觉都服气得不得了。他这一次预感到粮庄发生不测,叫来伙计与他去粮食铺子里看个究竟。这天他与他家伙计一来铺子,果不其然,应验了他的预测——他家的粮食铺子遭了土匪。

这一进门,他和伙计就见刘辰和王江被打昏倒在一旁,他们受惊着说一通的牢骚话并冷静面对事实。就近请来中医大夫掐人脉又灌水,最终两人一前一后地有了呼吸,大夫又给一一敷药救治,是云南白药止住痛,中医大夫给两人吃了几个药丸子。

睁开眼睛的两个伙计见主家来了,各自内疚而又异口同声地说:“没能保住粮食,实在是愧疚难当啊。”黄信义心里难受却有意掩饰着内心的焦躁,似在安慰地说:“土匪要来,他没取你俩性命,也算是我黄某人积下阴德,好了,我不怪罪你们。”

王江和刘辰忍痛爬起身子跪在黄信义面前以此谢罪,黄信义急忙扶起他俩,他说:“土匪来要粮食,这事与你二人无关啊!我黄某人没有得罪土匪,他们来也许是过路土匪。”他俩不敢判断,摇头回答:“不好说。”

黄信义继续问道:“土匪来了几人,他们又走了多久,穿的又是什么行头,长相又有什么特点?”见主家语气焦急地问,两人照实描述一番,黄信义觉得心中有数,他这才安慰着说:“你俩不要想别的,好好敷药养伤,这股土匪没走多远,他们逃到天王老子那儿,也要将他们生擒。”他虽然话是这么说,心想土匪人多势众,只恐仅凭他家的伙计无疑是难以胜敌,这事要想万无一失,就要叫上保安团的人一起去,多一人多一份胆。“我就不相信,强龙都不压地头蛇,他个外路土匪倒有多大的能耐!”想到此处的黄信义安排过铺子的事,又带伙计火急火燎地去了镇公所,去请保安团的人。

黑虎和他的一竿子人马抢来粮借着月色赶路,赶车来到南城门却发现守城保安团力量得以增加。黑虎心想要是强行出城势必会擦枪走火,这样就会招致更多保安团人前来驰援,到时候出城的事不但弄不成,还要搭上自己与众多兄弟的性命。要做到万无一失的话,必须先调转方向,先去城隍庙附近躲一躲,等守城保安团松懈之后再伺机出城。他这样想也这样去做。在城隍庙附近躲避有了一阵工夫之后,有人说不如跟他们干一仗算了,在这儿把爷们还憋日塌了。

黑虎是个粗人,但却粗中有细,他坚持不允许蛮干,又一时半会不知道咋样去突围出去。他手下一个名叫老鲍的土匪主动殷勤地冲他说:“虎爷,我看这事等不是法子啊!我还是前去侦查一下如何?”

黑虎说:“还是老鲍想得的周全,好,你去侦查,但是不能掉以轻心,我和弟兄们等你消息。”黑虎相信他,这老鲍以前是偷人贼,他还是个身手敏捷的家伙,过去偷过许多有钱人家太太的首饰,换来钱抽烟打牌,他后来偷人偷错地方,他偷走刀客任厨子女人的钱。虽然,他通过别人说话,最终又给人家退了钱,但是,还是叫别人打伤肋骨,扔到荒山野岭。多亏乔爷仁慈后来救下他的性命,他自从跟随乔爷之后,每次一有难事,他就会主动分忧,因此上侦查敌情他是所有人中最令黑虎放心的人。

老鲍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南城墙根下,他见城门继续有保安团人把守,心想出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他细细一想,这会儿乔爷的人马该会快回来了,有他驰援,出城的事就不在话下。他这样想,当即趴在墙根下听了一会儿地音,隐隐约约自远而近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他不由得心中暗喜并自言自语地说:“我们出城有法子了。”

探到消息的老鲍一回城隍庙,见到心情焦急万分的黑虎说:“我们有救了!”黑虎问:“有何良计,快快说来听听。”老鲍这才将自己听到马蹄声的事告诉给了黑虎,黑虎一听说:“老鲍,你真能行,乔爷人马赶来,我们出城就更有把握了。”他立刻敦促手下一竿子弟兄准备出城。他发过指令,劫来的粮车不到一刻钟工夫就到了关山城南门。

见老远来了马车,前后又有庄稼汉模样的多人跟着,保安团人怀有戒备的口气冲他们盘问:“你们车上拉的什么,有镇公所出具的路条没有,没有路条的话,就要扣车抓人。”黑虎并未言语,老鲍却见机行事,冲他们低头哈腰一下,笑了笑递送烟给他们又歉意地说:“几位爷消消气,我们是本本分分的买卖人,怕路上耽搁太久搅黄一桩到手的生意,这不也就晚上急着出门。你们要的路条,我这里说真的没有,烦请各位爷通融通融一下。”

保安团一听他说没有路条,态度更加坚决地说:“没路条,想出城,我们不敢擅自做主。”守城保安团人并不知道城里黄信义粮食铺子被抢的事,他们例行检查就是为了给自己捞些好处,老鲍虽然给他们发了烟抽,但是,丝毫没有通融的意思。老鲍好话相求,仍然无济于事,他们甚至还要查车看看。老鲍心想,他们之所以认真,估计是想要点零碎钱,此刻,他身上恰好又没装碎银,他继续说:“好说”,怀里掏出东西。保安团人以为他要递送钱什么的,没有想到他竟然掏出手枪,指着冲自己没完没了一直发牢骚的保安团人说:“这路条是通向阎王爷的,你要,我这就给你,龟孙子。”保安团人脸色煞白,嘴里直说:“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老鲍说:“饶你大的煞哩!”只听到砰的一声,保安团就有人倒了地,其他人见来人动了真格的,各自举枪拉开要与土匪一伙人开一仗的架势。而他们慌乱举枪这刻,黑虎腰间掏出几把飞镖,又听到嚓嚓嚓几声响,这边举枪的保安团人又倒下三四个,保安团守城剩余的两人吓晕了,他们两腿发软撇下枪,跪地求饶。黑虎见他们苦苦相求,心想他们不过是混口饭吃,罪不至死,留了这两人性命的他们吆喝起马车唱起秦腔出城而去。

关山镇保安团丁福奎家里盖房曾借过黄信义一百大洋,在镇公所里值夜班的他见黄信义慌里慌张来报说自家粮铺被抢,叫保安团替他主持公道。丁福奎心想,这黄信义要说人不错,自己曾经借钱至今未还,欠下别人人情,一直怪不好意思,他这番有求于自己,自己正好自作主张送他一个顺水人情。

想到此处的丁福奎说:“竟然有这等事,他们真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今天论公我要秉持公道,论私我更不能让他们伤及黄哥的半根毫毛。”黄信义听到此话,心里甚为开心,他想只要保安团人出马,又加上他家伙计,人数不多的土匪定会落得一个惨败。丁福奎听黄信义所言,他大致分析这伙土匪极有可能是北山土匪,他估摸着多半是从北门逃走,于是,他带手下一竿子人等,又伙同黄信义家伙计追至北城门,问把守的保安团人,却并无人出城,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伙土匪并没那么简单——难道是声东击西又走了南门吗?他们这样判断,寻到南门,发现自己保安团人被打死在地,心想这伙贼人定是从南门离开了关山城。

丁福奎带人快马加鞭走了好几里地,他们瞅见土匪们的一行队伍,他们在后面穷追猛打,土匪们无心恋战,只是匆忙地继续赶路。保安团人心想自己无疑会以多胜寡,但是,他们开枪没多久,这伙土匪又来一伙土匪驰援,一时间,保安团和黄信义一方的火力败下了阵来。但是,丁福奎过去喜欢养狗,他追撵土匪的地方恰巧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狗窝窝,他忽然灵机一动一声口哨,唤来了十多条细狗狼狗。这些野犬早已心领神会,它们见丁福奎喊出咬式,一群狗冲向了这群土匪,保安团人又策应狗去开枪。

虽然,土匪们开枪打狗,也开枪打保安团,毕竟是方寸大乱。只听到乔青龙说:“弟兄们,这局势复杂,勿要恋战。”黑虎也跟着喊:“弟兄们,赶紧吆喝马车撤!”

乔青龙和黑虎急忙与多数人护着马车,又挟持女人离开乱作一团的地方,留下了老鲍断后,老鲍和手下弟兄与狗撕扯并保安团一方开枪交火。虽说,丁福奎与土匪交火占了上风,但是,他还是慎重考虑一下,他杀了断后这伙土匪,即便追上土匪也只能是两败俱伤。再或者是,自己赢了对方,也保不准惹恼了土匪,他们日后卷土重来也就麻烦了。况且,为黄信义私下的事,万一伤亡几号弟兄,谁又能吃罪得起呢!想到此处他灵机一动,冲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黄信义说:“黄哥,虽然我们逞了一时之勇,但是,一直追赶他们,我寻思着,我们手下的弟兄少不了有伤亡啊!这到时候后万一我给上面交不了差,抚恤金算到你头上,贼人抢走的粮食还抵不过保安团的人命,我们岂不是得不偿失啊!”

黄信义细细一想,他说话也有一番道理,哎!这事自己咳上一声算了,也只能自认倒霉吧!黄信义无奈地说:“没法子,我认倒霉吧!”丁福奎冲与对方继续零星交火的弟兄说:“弟兄们,我们撤,且不可恋战,黄信义这忙,我们帮也只能帮到这儿了。”

丁福奎又一声口哨,狗通人性很快不再继续去咬。保安团撤走了人,黄信义带来的家丁和伙计不敢继续上前,老鲍也顺顺当当脱了身。这事,黄信义窝了一肚子气也没处撒,他也无奈地接受了自己不愿接受的事实。

到了第二天,保安团人找他,提出守城保安团人遭土匪枪杀与他有因果关系,要他给些抚恤金。黄信义一头没了粮食,这头保安团又给他摊上抚恤金,他迫于无奈也都认了。但是,他又想,我黄某人也不是一个省油灯,今天我既然给了你抚恤金,那么明天我要你给我找北山土匪闹腾一下,不然,我黄某人绝对咽不下这口气,他自言自语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