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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夏收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田家庄的田茂春家便早早断了炊。正当他家度日如年难以为继的时候,田茂春想起曾在关山城①财东杜长安家打过几年长工,即刻,他心生一个念头:他要去关山城寻杜长安借粮,为自家渡过眼前的这道坎儿。

田茂春来到关山城杜家大院,杜长安见自家先前的伙计找他,招呼茶水过后问他近况如何,田茂春有气无力地说:“不瞒东家,我家今年恓惶,这几天揭不开锅了,家里人饿得慌,这不,今天找东家您借些粮食,我家一打下粮食,马上如数还上。”杜长安见田茂春向自己开口借粮,他冷冷一笑说:“茂春,我日子过得也不宽松,你过来借粮,难为我嘛!”田茂春见杜长安说推辞话,他用乞求的口气说:“东家,我不得已才来找你帮忙。”杜长安说:“老田,你要理解我,我也有难处。”田茂春又重复着说:“东家,我不得已来找你帮忙啊!”

杜长安没搭他的话茬,他很自然地抽出夹在后背的一杆旱烟袋,又极为习惯地一抹手拿到自己装有旱烟的布袋,顺手又将烟锅塞进旱烟袋里,装满了严严实实的一锅旱烟末儿,这才将烟袋的一头塞进嘴里。很快,他划了一根火柴,点燃,吧嗒吧嗒地神情自然地抽了起来。他抽完这锅烟,闭目养神好一会儿,睁开眼睛。见田茂春仍无意离开,他有意刁难着说:“老田啊!听说你膝下有一女子,长得乖巧可爱,实在不行的话,我给你三担小麦和五担粗粮,你应承我将你女儿纳给我做小妾。”“这哪成,我女子才十六岁,给你做妾不合适。”田茂春十分恼火的语气说。杜长安说:“老田啊!你好好掂量掂量,俗话说得好,过了这个村,也就没有这个店了。”田茂春细细一想,唉!养女终究要出嫁,自己境况如此,他杜长安纳小,我女子进了他家的门,也不见得是坏事啊!想到此处的田茂春态度有所转变,语气缓和,说:“东家,你方才说给我粮食,换我家闺女给你纳小,这个嘛,我不反对。”

杜长安听到田茂春说出服软的话,他乐滋滋地一笑说:“这就对了,这年月最要紧的是要糊口,有饭吃比啥都好,别的事情都是小事,再说,你膝下女子有我照顾,她管保不会吃亏的。”此后,杜长安吩咐人烧菜做饭,这天,他招呼田茂春酒足饭饱之后,写好一张契约,田茂春摁过手印,打着酒嗝,摇摇晃晃地离开杜家大院。

田茂春迷迷糊糊地醒来,冲着守了大半辈子的女人说:“唉!娃他娘,我对不起你和闺女啊!”田茂春婆娘揣摩不透男人的话意,她说:“你个老田,究竟想嘟囔啥呢?”田茂春这才自扇两个耳光,他冲屋里女人说:“我去杜长安家借粮,他提给粮换咱家闺女做他的妾。”“你说啥?这、这、这种事,他好意思说出口?你也好意思应承他?我羞先人了,我女儿嫁给老财主,我丢死人了!”田茂春婆娘恼羞成怒地说。

田茂春愧疚着说:“都怪我没本事,养活不了你们娘俩。”田茂春女儿田梅妮隔墙听到父亲要将自己换财主家的几担粮食,她不久后将成为财主杜长安的小妾,田梅妮在自己房间失声痛哭,她恨爹让自己成为维系生命的交换条件,她两眼泪花地走近父亲说:“爹,你不配当我爹。”

田茂春见事已经瞒不过女儿田梅妮,他说:“傻丫头,爹是被逼的,爹也没法子。”田茂春女人瞥了自家男人一眼,她走近自己闺女,两人又情不自禁地抱头大哭起来。怄气的娘俩接连两三天滴食未进。田梅妮母女气头未消,杜家便派伙计送来三担小麦和五担粗粮,又送来了丝绸之类的东西。

田茂春收下杜家伙计送来的粮食,他示意伙计将送来的丝绸缎子之类的东西送到田梅妮屋里。伙计刚刚送到田梅妮屋里,田梅妮又将送来的礼物扔在门外,并骂道:“快滚,滚、滚、滚!你杜长安想得倒美,想娶我做小妾,没门。”

杜家伙计见状说:“小姐息怒,小姐息怒,我们只是奉命而为的。”田梅妮仍然在骂,田茂春见女儿言语失体,他冲杜家送礼的伙计圆场,说:“两位兄弟喝口水,我这闺女年龄小不懂事,我劝劝她,慢慢就会明白的。”

杜家伙计说:“老田哥,这粮食和聘礼已经如数送到,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

杜家伙计离开,田梅妮仍耍着性子,她母亲更为痛哭,此刻,田茂春不知如何是好,眼看距离杜家娶亲快要临近了,这女儿和她娘的态度又坚决不肯,他愁着,也一连几天不吃饭又不睡觉。田茂春万万没有想到他女儿田梅妮一天一觉醒来,她冲父母亲说:“爹和娘都不容易,其实,你们也不想让女儿落下尴尬境地,至于杜长安要我纳小的事,我想通了,俗语说女大嫁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呗!”田茂春说:“娃,你想通就好!”他婆娘见女儿说这话,遂说:“娃,杜家是崖是坑是你情愿的,娘只希望你嫁给他多长心眼才是,以后多回家看看我和你爹就是了。”“娘,你和我爹请放心,女儿懂事了。”田梅妮为父母宽心着说。田茂春婆娘说:“日后是福是祸,只能凭天由命了。”见田梅妮母女想通此事,田茂春这才说:“几天都没颗粒下肚,我都饿得饥荒,你娘俩做饭吃,别把人饿出毛病来。”田梅妮系起围裙,替母亲在锅灶忙活起来,不多久,田茂春家茅草屋上的烟筒里冒出一股青烟,顺着风吹的方向飘向无际的天空。

田茂春家的女儿田梅妮要嫁杜长安做小妾的事,堡子人成天议论着,有人背地里骂田茂春将女儿推进火坑,也有人羡慕他生了一个乖巧女儿攀上杜长安的这门亲,有人甚至将难听话说到田茂春和他老婆耳边,田家人心里清楚许诺别人的事是不能随意反悔的,至于别人的议论也只能任由其便了。

杜长安一直沿袭着杜家列祖列宗传下来的规矩,但凡杜家婚丧嫁娶都要祭拜供奉在祠堂的列祖列宗,这次亦不例外。不同往常的是他此番祭拜是自己一个人来祠堂,按照以往他会带杜家少爷杜治平一道儿祭拜的,只因这次他为自己纳妾祭拜,所以不便带他家少爷前来。

祭拜这天,杜长安为供奉在祠堂的列祖列宗烧过香,请过安,他冲列祖列宗的画像说:“列祖列宗在上,我杜长安给你们请安了。”他三叩九拜过后离开祠堂,回到屋,杜长安洗过一把脸,又漱过口吃过点心,这才端起丫鬟递送过来的早茶,喝过早茶后,他叫丫鬟传来前房太太杨玉兰和刚刚读完私塾的儿子杜治平,他又叫来自己管家杜长义,等人一一到齐,杜长安说:“我近来有个打算,临潼县的生意铺子交由治平去打理,太太就不用操持家务了,随治平去临潼县。”

他看了看儿子杜治平,杜治平绵绵地一笑说:“我听父亲安排,去临潼县好好打理铺子,母亲同去的话,我抽时间照顾好母亲便是。”杜长安见他前房太太杨玉兰没有应声,他劝慰着说:“玉兰,我们杜家是个大户人家,古往今来,大户人家纳妾很正常,你不要小心眼,娶回这房小的,我不见得就不要你了,别怄气。”杨玉兰明白她为杜长安生了一个儿子,他虽说娶一房小妾,她也未必在这屋里说了算,自己不能给老爷太多难堪,于是说:“老爷,你纳妾的事,我不反对。”杜治平圆场地说:“我爹需要有人照顾,纳妾的事,我和娘就不干预了。”

杜长安见他们娘俩不反对自己纳妾,他冲管家杜长义说:“长义,备好马车,等会启程送少爷和太太到县城。”杜长义说:“好,我这套牲口。”“我纳妾的事你娘俩不反对的话,回屋收拾收拾行李,叫管家这就送你们进城。”赶在纳妾前支走前房太太杨玉兰和少爷杜治平,杜长安心想自己纳妾的事没有前房太太和少爷的干预,这事要比他想象的顺畅一些。

杜长安安排管家杜长义送前房太太杨玉兰和少爷杜治平去县城,杜家伙计老申平常的做活多半是管家杜长义给安排,这天不同往常,他听见主家在喊:“老申,在不?”“回老爷,俺在。”老申干脆地回答道。

杜长安说:“今天管家去县城,我替他来派活的。”老申说:“老爷,有啥安排,尽管说,我去做。”杜长安说:“老申啊!你套牲口磨一石小麦,这次磨面活路要做细详一些。”老申说:“老爷,请放心,我这就去磨面。”

老申从老爷杜长安领到活儿,他从杜家的粮仓里装了一石粮食,自己先是将麦子倒进海子里,接着,给海子盛上水,他反复地搅动,等小麦夹杂的麦糠浮出水面,用笊篱打走浮出水面的麦糠皮儿,过后,捞出倒入海子里的麦子,晾晒一阵时间,他挑拣出小麦中夹杂的小石头等杂物,又将麦子倒上了他家石磨,他这才吆喝着牲口一圈一圈地磨面。伙计老申心想,杜家老爷纳妾,自己不仅可以吃上几天白馍馍,这日后,杜家老爷娶回来的小妾也可以让自己一饱眼福啊!老申这日忙完了磨面,一如往常给杜家厨房挑过了水,而后,打扫屋里的前前后后。

杜长义送太太杨玉兰和少爷杜治平去临潼县后,他又从县城为杜家过事买回来爆竹和水果之类的东西,回到杜家的杜长义还从杜家油坊打回几十斤菜籽油,他有头有绪地为杜家过事开始准备了。

此后,他请来厨师下了料单,大大小小的伙计杀鸡宰羊的杀鸡宰羊,蒸馒头的蒸馒头,蒸甜饭的蒸甜饭,炸麻花的炸麻花,择菜的择菜,杜家门前贴楹联的贴楹联,杜家大院的前前后后热闹起来,充满一片喜庆祥和的气息,杜长义听从主家的安排,已经给田茂春家送去聘礼。杜长安听送聘礼的人回来报信,田茂春家收下聘礼,他家人没有极力反对,这等同已经默认自己纳妾的事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