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疆座谈会上的发言

吕出

一、当时的历史背景及我们几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是在什么情况下走上革命道路接受党的领导的?

除王冠洲外,我、高健、薛浩然、徐学章四个都是同学。“双十二”事变后,关中地区受进步思想影响,各学校中共产党的活动比较广泛。1941年,国民党在华县办了一个童子军训练班,如果学习好的就可以上高中。于是我、高健、薛浩然都到了华县,上了这个班,当时我们都只有十四、五岁。后来国民党黄埔军校7分校(实际是胡宗南为了他自己的需要)办了一个通讯训练班,准备选一部分学生进行训练。我、高健、薛浩然被选上,送到西安北教场胡宗南办的通讯训练班学习无线电技术,徐学章也是这次从洛阳来到这个训练班学习的。当时我们只是想学到一门技术,思想比较单纯。由于我们几个人的家都在国统区,经过他们的审查,符合他们的要求,所以学习一年后(1942—1943),毕业分配到胡宗南总部电台,取得少尉军衔,任见习报务员。这个训练班的班主任是胡宗南机要室主任,叫王微,他比胡宗南年长,胡尊称其为“老师”。由于他和胡的关系密切,所以他的学生被认为是比较可靠的,我们能分到总部电台也许就是因为这一点。

当时的历史背景是陕甘宁边区同胡宗南相对峙,没有什么大的战斗,胡宗南主要是封锁陕甘宁边区。

1945年,报务工作主要靠我们几个。当时国民党军队内部贪污腐化严重,我们的待遇很低,为此,我们感到不满。5月份我们组织了一次罢工,使得胡宗南电台瘫痪,当局不得不答应我们的一些要求,但过后他们就开始整我们这些人。

我们在电台工作时期才知道陕甘宁边区也有一个广播电台,通过收听使我们了解了一些解放区的情况,认识到中国还有另外一个世界。所以我们经常收听国内外的广播,对国内外的情况如欧洲战场的情况等也有所了解。

我们除了工作外,每天都到夜校学习,学习英语、数学等,要求上进。我只是上过小学,他们也是刚上中学,当时我们通过多方努力想多学一点知识。

我们几个同学形成了一个小团体,在当时的特定环境下,我们几个人是上进的,因为我们看到国民党腐败无能,互相倾轧,如在1944年中原战役后,胡宗南委过于人,枪毙了他的一些部下。

王冠洲比我们晚一期,1948年在沙家店战斗中被解放军俘虏,后放回,但国民党把他当作共产党派回的奸细而押送到西安审查,这使他很不满意,和我们接近有了一定的思想基础。

二、1945年7月我开小差离开西安,在这之前我认识一个律师,他给我讲了要自找出路、自我奋斗的事。我给他讲了一些战争形势,一起寻求战后的生活、工作出路等问题。他认识河北一些人,要我去他们那儿干。当时我还没动身,日本就投降了。我在他们那里电台上工作了几天,就随河北民军到了河北。河北民军属高树勋部管辖,没几天高树勋起义,我们也随着起义。不久我被保送到晋冀鲁豫军政大学学习。在军大,我把自己的一切情况都交待清楚,当时政治审查中对我有两点保留:一是不相信我只有小学文化程度;二是不相信我是开小差离开胡宗南部的。毕业前政治部把我调出来,盛北光同志同我谈话后,于1947年6月把我派回西安,当时解放战争已进入反攻阶段,规定我回西安后就同他们联系,如联系不上就同延安取得联系。在回西安的路上,我被解放军抓住两次,因我说我是被俘放回的,也就一路放行。1947年10月我到了西安,打入胡宗南部,在国民党部队任中尉报务员。我连续发了三封信给河北都未能同组织取得联系,后来高健去韩城,我让他在解放区发了一封信也没回音。瓦子街战役后,我对胡宗南的军事情况了如指掌,但当时没有机会同解放区取得联系。我那时在总部指挥所,他们几个在后方。1948年6月我们通过高健同韩城高步林同志处取得了联系。1948年10月我与薛浩然去了韩城,同高步林见了面,正式开始了工作。

参加革命前我们几个人虽然年令不大,但都具有一定的社会经历。当时的形势,形成了一种内在的力量,使我们自觉地走上革命道路。我们的弱点是缺乏斗争经验,由于敌人对我们的信任,弥补了我们这一不足,有好多事现在想起来很危险。对革命工作,我们没有讨价还价,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组织上对我们很信任,很放手,于桑、高步林同志给了我们很多鼓励,大大增长了我们的工作信心和勇气。

去韩城时我们作了两种准备,如果解放区信任,愿意用我们,我们就留下;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就回来。因此我们离开西安没有几个人知道我们去韩城。当时我们还有一个设想:把福泳、纪义、学章留在西安,搜集军事情报,我们到解放区后用延安的电台,由我们掌握和国民党区联系,那样要什么情报随时可以叫出他们。

到了韩城以后,当时秦波让我们回西安,我俩当时有些抵触情绪。回去干什么?怎么干法?秦谈得很笼统,只说你们回去,把西安的情况给我们搜集搜集。我当时想:这些东西,我现在就可以写出来。据此我提出用电台联系,他一口回绝了,说这简直不可能。我认为他不是搞事业的人,他对电台是外行。我没有向秦波说在华北的情况,在解放区那一段也没说,因怕把问题复杂化了,怕三弄两弄,会不会怀疑我们是被国民党收买了,到韩城来搞解放区的情报的。因为我在解放区有被审查的经验,有时讲实话反而被怀疑。

当时和秦波的谈话很不投机,几乎吵了起来。在我来讲,再回西安为党工作,思想十分清楚。当时国民党垮台,指日可待,我们心里清楚,但怕怀疑,只谈如何工作更有效。至于谁和我们联系,有关内部情况我们也没多问,只要我们找到共产党这个庙就行。我们正处在黑暗与光明交织在一起的时代,我们接受了两种教育。我们只要找到庙,光烧香磕头就行。如果那次薛浩然没有碰见高步林,那后来的工作效果就大大减少了。

李福泳第一次和谁联络的,我们不清楚,当时解放区出现过两个电台,可能是高步林和秦波两个地区都出来过。那是1949年元月,出现了两个电台,哪个先,哪个后,我们现在也说不清。决定空中联络,快速度联系上,高步林和薛浩然见面和谈话,起了决定作用。

1949年元月至3月,高步林、于桑,包括张继祖、袁心湖等同志,在这段时间进行了紧张的工作。高步林同志领导的电台和我们联系通了,后来其它一个再没有出来,两个台变成了一个台,密码本也送来了,这个速度在当时战争情况下也是高速度的。据张继祖同志讲:延安架设电台和我们专门联系,是经过党中央批准的,批准的规格很高,选的老红军为台长,经贺龙同志挑选的报务员。这一段我们工作的成绩最好,速度最快。不仅李福泳的电台联络,我们的电台随后也联络通,最多的时候有三个电台同时向延安报送情报。

去韩城接头,把我们的情况说清起了决定作用。

从1949年3月算起,我们送的最重要的情报有:

1. 就是敌人从西安撤退前夕,关中地区第一线和解放区接触的整个兵力布署、兵源和人事等。那时没有什么大的战斗,这是双方战斗必须了解的基础。

2. 是西安撤退,西安撤退后留下57军和城防司令部队。西安解放,而不是户县、周至解放,城防部队南撤,这就是胡宗南准备保存实力,撤离西安的战略性情报,胡宗南不准备打了。整个布署、战略意图,甚至胡宗南的精神状态,都报得清清楚楚。

我们从胡宗南的随从侍卫官、二处刑侦队队长唐西元处了解胡的情况,他向我们提供了胡的举动、精神、情绪等材料。西安撤退是一个战略情报,这对于解放军了解敌人整个战略布署有重要参考价值。

3. 是西安解放后,胡宗南撤到汉中,我们到了益门镇。在咸阳这段时间我们上报了敌人搜集的情报对解放区的估价,胡宗南的结论认为第一野战军要西进,华北兵团还过不来,西安处于空虚状态,胡宗南又想进四川,又想应付马家军,蒋介石干予了他撤退,又要在西安做些表演后再大踏步撤退,这些东西他一时协调不起来,观望了一段时期。我认为胡宗南掌握的这些情报还是可靠的。

那时裴昌会和马家军准备抢些粮食,不要急着走,要反扑西安,要打到咸阳,这是势在必取,问题是能不能协调好,什么时候采取行动,这中间的处理不是很迅速。总之,他们对解放区的判断,我们及时进行上报。

4. 是西安解放后,5月底6月初,出于马家的主动,具体目标是占领咸阳,打的旗号是反扑西安。这时马家部队行动的快,敌7兵团成了惊弓之鸟,因为他们要保存实力,迟迟不行动。这次合作结果使马家部队吃了一些亏。当时实际是马家孤军前进,马家军吃了亏以后,他们狗咬狗。裴昌会的具体目标是要在扶风、兴平一带弄点粮食,做长途行军时的干粮,没有大的目标。实际上他们两家联络也是一句空话,怎么联络,如何协调没有具体内容。这次的情报重点是说他们两家联络,准备反扑。

再一个是我们西进部队和119军部队发生冲突,当时一野已接近天水,一野部队已大踏步向天水方向前进,就是说解放军主力已经大大越过宝鸡,西兰公路还在马家军部队手里。

5. 是有关扶、眉战役的情报。扶眉战役是在1949年的7月,参战的主要是国民党18兵团、65军、38军为主,36军的一部分。战场在武功、扶风、蔡家坡一带。这次战役的背景是胡宗南、李振(65军军长)想抢一些粮食,另外和马家军争吵后,想向蒋介石有些交待。再加上解放军在这一带没有多少兵力,他们认为这次战役万无一失,可以在舆论上、战斗上捞到某些好处,企图打个小胜仗,在政治上捞个大油水。

这个情报起什么样的作用呢?我们估价,是当时解放军主力西进了,关中敌人的兵力比6月份有所增加,胡宗南自信他们的兵力处于优势,可以再干一仗。于是便盲动了一下。这一仗还是他们内部协调不好。我记得36军支援18兵团,36军有意识不前进,36军两天不出来,65军求援,38军也叫喊部队接援不上,被咱们小股分割,再加上渭河涨水,这一带又是丘陵地带,敌人没有斗志,战斗力不行了。但他们的军队在数量上还占优势。这份情报对敌人兵力的布署、驻地、干些什么、解决什么问题、达到什么目地,我们都报得清清楚楚,使咱们对敌人了如指掌,完全能够做到以少胜多。

6. 是“秦岭反击战”的情报。这个词是我从解放区广播电台听到的。

1949年8月15日前后,胡宗南到了双石铺,开了一次军事会议,师以上干部都参加了,既总结经验教训,又搞一次反扑的布署,这次调兵遣将,双石铺最忙了。原准备8月20日行动,我们的情报是19日发出去的。8月20日下大雨,没有行动,20日那天,咱们解放军的一个师从益门镇和宝鸡西面绕到黄牛铺。敌人从秦岭下来的部队已经打到益门镇,正要继续前进,发现了解放军。这样我们立刻从双石铺撤退,如果解放军再稍微前进一点,就把敌人的头——裴昌会司令部打掉了。当时东自蓝田,西到宝鸡一线,敌人有一个秦岭指挥部,除了裴昌会的部队外,还有国民党的地方团队。根据那个命令,全线都可以出击,但要出击,国民党军队是你看我,我看你,迟迟不前,再加上24、25日连日下雨,军队行动不便,所以裴昌会改变到26日行动。命令刚发出去,黄牛铺便发现解放军,裴昌会司令部便命令立刻搬家。解放军始终没有进黄牛铺,我认为是虚张声势,把敌人整个布署打乱。后来我们知道解放军是从华北过来,只有一个完整的师。

整个战役就是解放军反击一下,国民党全线溃退,司令部乱了,失去指挥,敌人部队都想保存实力,都不前进了。敌72旅的一个骑兵团被吃掉了。国民党当时的意图是想缓和一下,减轻兰州的压力,减缓解放军西进的速度,其结果在作战史上创造了我军以少胜多的范例。原来敌人想进攻我们,结果是我们进攻了敌人,变被动为主动。张继祖告诉我们,秦岭反击战结束后,一野电报表示过感谢。

7. 是敌人体制的变更,军队的再调整,包括敌人的番号、隶属关系等。胡宗南西安绥靖公署撤到汉中,1949年的8、9月,胡宗南将原西安绥署改为“川陕甘边区绥署”。当时西安已解放,胡宗南没有固定的地盘,因此改为“川陕甘边区”。并把5兵团改为7兵团,又新成立一个5兵团,保留了18兵团,是为加强大巴山防线。以广元为核心,阻止解放军,准备迎接敌18兵团入川。

8. 是敌人广元设防,胡宗南重大兵力的南移,设西昌指挥部,包括他的意图、军事行动等。一个是巴山设防,一个是胡宗南醉翁之意不在酒,把主要部队精锐暂时留下,把65军、第1军撤到成都南面,阻止从重庆过来的解放军,而不是真正作战。巴山设防也是胡宗南虚晃一枪。他准备逃跑,从成都、雅安、西昌、云南到国际线。他的意图一露头,我们就报,一点不耽误。

9. 是裴昌会、李振起义,整个敌人土崩瓦解,胡宗南逃离成都,还有一部份敌军在西昌、雅安被歼灭。

我们搜集情报、通讯过程都不是一帆风顺的。这个问题在解放初期,在多次政治活动中,有很大误解。一种认为我们当时所处的环境、位置,收集情报完全是顺手牵羊,轻而易举。另一种认为我们做了应该做的工作。对此,我认为并非完全如此,有很多内部外部因素,外部因素是,到韩城去,不管秦波也好,高步林也好,要开展工作,要搜集情报都是一致的。但最大的问题是能不能使情报起到应有的作用。去韩城的问题,开始高健铺路,以后我和薛浩然去韩城。从1949年元月开始通讯联络。而高健1948年元月或47年10月至通讯联络畅通这段时间,是做思想准备、工作条件的准备;另外还有前面一些工作基础,所以韩城最后决策,直至延安最后通报,我认为是高速度的。外部内部因素都是为1949年我们的工作做了思想、组织、技术条件的准备。这样看就比较全面。

(根据1984年10月新疆座谈会录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