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突围和收复关中的回忆[1]

姚知一[2]

关中,即关中分区,是陕甘宁边区南面的一个突出部,辖新正、新宁、淳耀和赤水四县,南北狭长,形状如囊,子午岭支脉纵贯全区,山岳丛林遍布。这块地盘,过去是陕甘苏区和红军的根据地,关中分区建立后,又成为政治军事要地,像刺向胡宗南的心脏——西安统治中心的一把刺刀。同时,他又控制着敌人两条交通动脉,一天之内东可出击咸榆公路,西可出击西兰公路,两天之内可击西安。因此,敌人在进攻延安之前,首先进攻关中。

合围与突围

1947年春节后不久,胡宗南反动派调兵遣将,突然对关中进攻合围,使它陷入腥风血雨之中。可是关中永远不屈服的军民,挺起胸膛,奋起反击,终于粉碎了敌人的进攻和合围。

敌人合围关中,是利用它囊状地形,三方面受封锁线包围对我不利的形势,采取了口袋战术,把关中党政军全部装在口袋里,然后从东、西、南三面突入,妄图一举消灭。敌人为实现这个目的的作战部署,是以突如其来的行动,调动敌四十八旅一部分兵力,由正宁县的山河镇出击,沿东向山梁东进,以敌一六五旅一部分兵力,由宜君的建庄镇出击,沿西向山梁西进,以雕翎关为目标,进行钳形合击,以便切断我军退路;敌一六五旅另一部分兵力,经宜君县的关门子,沿转角川,以锥形战术向关中首脑机关的马栏突进;敌四十八旅另部兵力从旬邑县出动,向关中西部的清水原进攻;敌五十五旅沿爷台山,向关中南部进攻,敌十二旅经凤凰山,向关中东部的庙湾和柳林镇进攻。这样紧迫严重的情况,关中首脑机关事先毫无所知。我们警三团当时在庙湾、衣食村一带抗击凤凰山敌人,对此亦无察觉。

2月7日午后,我们团接到庙湾留守骑兵通讯员紧急报告,说旅部要我去庙湾接电话,什么事,当时我们几个团干部也无从猜想,只觉得气氛紧张,叫我接电话,这也是我做团参谋长的分内事,因而我就纵马疾驰,30里路程一气赶到。我拿起话筒刚听了两句就中断了。幸亏这两句话听清楚了,就是命令我团二营归南线指挥部(简称南指),其余全部在翌日拂晓前撤出雕翎关。虽是没有头尾的两句话,但也可以领会意图了。我急忙返回,同团长葛海洲、政委曹光之等同志进行分析后,于黄昏时把部队从抗击阵地上撤下来,在衣食村集结动员后,就开始夜行军。由于部队没有来得及吃晚饭,经过一夜急行军,又饿又累,行速慢了下来,同时又要去旅部联系,因而部队到达马栏上川的五沟口时,就原地暂停歇脚,烧水吃饭。我们刚吃完饭,骑兵通讯员惊慌地返回报告,说马栏各机关空无一人,去向亦无踪影。后来我们才知道,关中党政机关人员和马栏地区部队是根据中央军委紧急电令,在新四旅部队的掩护下,在敌军合围圈合拢之前就已全部撤出。我们团由于路远而没有来得及跳出敌人的合围圈。

我们听了通讯员的报告后,觉得情况严重,意识到已经陷入敌人合围之中。这时距雕翎关还有30多里,且要路经转角,而那里敌人的炮声已清晰可闻,显然按原来撤退路线和时间是不允许了。但现在又该往哪个方向撤呢?我们商量后,决定从五沟口北山方向突围。当部队沿着荆棘丛生而陡峭的山路爬上山岭时,只见横在我们面前的东西山梁上,敌人的长蛇队形在相对而行,先头部队已于雕翎关合拢了,我们背后的马栏川也是大炮轰鸣,硝烟弥漫。这时,我军首尾临敌,左右又是深沟密林,这样就把我们部队和部分地方干部困在了这条山梁上,敌我双方互相看得一清二楚。我们各级指挥员都处于紧张状态之中,部队已做好战斗准备,决定抗击敌人到入夜后突围。后来多亏我团侦察员和前卫连战士机智周旋。他们是充当部队尖兵的,一看到十多个敌人向我们前来联系时,就机警地急进到一个马鞍形山凹南端,向敌人联络人员主动喊话:“我们是马栏川上来警戒的!”敌人询问我军番号时,我们侦察员还是用这句话搪塞对方。因为双方距离较远,喊话不易听清,敌人也懒得走过来检查,所以就瞒过去了,避免了战斗。我们蹲在山梁上,虽然可以泰然处之,但心里却十分焦急不安,考虑着怎样突围的问题。摆在我们面前有两个难题,也是突围成败的关键问题:一是怎样在夜晚摸出丛林地带;二是怎样找到敌人封锁线的薄弱地段打出去。我意外地找到了当地回民游击队,他们对这一带地形了如指掌,也掌握当天敌人情况。于是我们就埋藏了重武器和辎重,组成突击部队,准备夜间轻装突围。入夜后,满山梁敌人燃起一堆一堆的篝火取暖,当时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我们在游击队引导下,于2月8日夜间开始突围,抄取一条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钻出丛林,找到敌人防线上的一段空隙,千余人就悄悄地通过去,只是在后尾部队通过时,敌人才发觉射击封锁,但在道路两侧我掩护部队的还击下,全部胜利地完成突围任务,进入了新宁县安全地区,

留守关中的“南指”部队,为了对敌避头击尾,当时就匿迹林区,借森林和群众的掩护,同敌人进行周旋,搞得敌人疲惫不堪,而我军和地方党政人员却安然无恙,结果敌人是有兴而来,败兴而归。

占领与收复

我们警三团突围出来在上畛子川休整时,收复关中的指挥部成立。由刘懋功、杨伯伦、王秉祥、葛海洲等同志参加,刘懋功同志任总指挥。我们团(欠二营)归指挥部指挥,于3月上旬由上畛子川出发,到新宁县杨家原子进行作战准备。部队经过动员后,指战员们以兴奋的心情等待着命令,特别是关中土生土长的子弟兵,为收复家乡,拯救亲人,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步跨出去,把侵占边区的敌人消灭光。

我军怎样跳出去才能出奇制胜呢?关键是如何隐蔽通过敌人封锁线。为了解决好这个问题,我们对敌情、地形和路线进行了详尽的侦察,同时又派出小股部队潜回山区,把突围时埋藏的迫击炮、重机枪及弹药运到预定地点。出击的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部队于3月15日(或16日)黄昏由杨家原子出发。我跟侦察人员为向导,以香火为路标,通过敌人封锁线的路线,选择在敌四十八旅大本营驻地的山河镇东关附近。入夜不久,我们就从敌人眼皮子底下溜过去。部队刚一跨进关中的土地,指战员们就情不自禁地悲喜交集,他们看到秀丽可爱的山川,一往情深的父老兄弟,就喜不自胜,而当看到家乡伤痕累累、满目疮痍的惨状,听到亲人们对敌人罪行的血泪控诉时,又引起了他们内心的无比悲痛和愤怒。深沉的爱和强烈的恨,更激起了战士们对敌人的满腔仇恨。我军每到一个宿营地,每打一仗,特别是打了歼灭反动军队的胜仗后,那些拄着手杖的老人,怀抱孩子的妇女,热情的男女青年和孩子们就围拢上来,有的关心地问长问短,有的愤怒控诉,有的带着渴望收复关中的心情看望部队。他们关心部队的吃住问题,给部队让房,让灶,帮助做饭,同时又情深意切地鼓励部队早日消灭反动派,早日恢复关中人民的幸福生活。当我军向他们宣传全国各个解放区的大好形势和我军必胜、反动派必败的道理以后,群众就转忧为喜,脸上露出希望的微笑。他们把过春节的好东西都拿出来慰劳军队,老大娘把核桃、红枣、熟鸡蛋强往战士口袋里塞,不少指战员感动得流下泪来,进一步激发了他们杀敌的决心。

我们部队开进关中,经过两天急行军,渡过马栏川峡谷河流,翻过一连串的崇山峻岭,于3月20日傍晚到了庙湾西川。与“南指”接头后,指挥部决定第一仗先打庙湾镇之敌。敌人一连多兵力不敢驻镇上,而固守在一个易守难攻的山头上,地形险要,工事坚固,鹿砦障碍遍布。我们便用第一营,配属了迫击炮,以夜袭战术夺取。但因为察看敌情地形的干部同部队失去联络,指挥作战的干部不明情况和步骤上的失误,又加上山高坡陡,重火器难以发挥作用,因而一夜连攻几次均未成功。第二天凌晨饭后,指挥部决定不再啃这块骨头而去寻找“肥肉”吃,吃饱以后再去啃那块骨头。当我们沿香山川隐蔽进至川口时,先头部队送来耀县敌军谍报组长等2人,经审查,搞清了耀县敌情。中午,我先头部队打垮了柳林耀县保安队,因为敌人已知我军打庙湾,吓得成为惊弓之鸟,同我们部队一接触,就惊慌地跑到驻墓坳的敌人那里去了。我们在柳林镇吃过饭后,为了避免打消耗战,对墓坳之敌只虚张声势,引而不发,部队却沿去墓坳路线爬上九里坡,向西突然一转,进至柴场子、北庄子等村宿营,准备同“南指”部队(“南指”所辖是敌人合围关中时我们留下坚持游击战的一支地方部队)在关中南线寻机歼敌。

第二仗是在高尔原击溃陕西保安第四团的遭遇战。我军在第二天吃过早饭,沿高山槐蜿蜒山脉的南麓西进时,墓坳敌人向我军跟踪而来,我们发现后没有理睬,只令三营后卫部队加强警戒,部队继续前进。当我前卫连(第一连)刚过沟爬上了坡,与陕保四团突然遭遇,原来这是敌人从照金地区“清剿”失望而返回的路线。敌人前卫部队发现我尖兵排时,先于我军占领有利地形,在一个山包上喊问道:“你们是哪个部队?”我们的战士机警灵活,一面回答说“打共产党的”,一面迅速向敌开枪冲锋。后续部队也紧跟了上来,猛打猛冲,一连冲垮前后三个山峁上的敌人,如洪涛卷沙,势不可挡,打得敌人莫名其妙,措手不及,狼狈回头溃逃,把抢来的东西和行李丢了一路,连无线电台也丢掉了,可惜的是电台滚下深沟摔成了废物。由于作战地形是鱼脊形的一条山梁,不便包抄,加之天色已晚,因而我们没有继续追击,只俘敌200余人。

3月24日,夜袭铁王歼灭战,这是第三仗。敌人是陕保七团第一营,他们第一天到达,第二天就被我们消灭。高尔原战斗结束后,我军第二天中午到达了桃村河。这是过去老苏区的一个村庄。贫苦农民一看到部队,惊喜地“啊呀”一声,接着就说:“这一下把我们的部队可盼回来了!”他们热情地款待我们。隐蔽活动的赤水县委干部闻讯赶来,向我们报告铁王敌军的情况。我们听了非常高兴,感到良机已到,没有白跑路。总指挥立即下决心,准备歼灭这股敌人,要我带领侦察员去查明情况。我把搞清的敌情在预定的接头地点报告给总指挥时,夜已过半,部队也到达了临时集结地点。总指挥当即部署三营从正面进攻,一营从东边堵击,“南指”部队夺取村西碉堡,控制跨沟桥梁,切断敌人退路。铁王是农村集市所在地,部队多数人很熟悉,因而当突击连隐蔽接近敌人驻地时,敌人还在梦乡,他们只知关中有游击队,根本没想到会遭到我军包围。我突击组摸到跟前,敌哨兵才发觉,还没等他惊问之声落音,我军就勇猛迅速地以手榴弹“轰隆”声做了回答。接着急促嘹亮的号声,向敌人发起了冲锋,主攻营紧随突击连投入战斗,东西两面部队也攻了上来。敌人三面被我包围,另一面又临深沟。他们从梦中惊醒来糊里糊涂地抵抗一阵之后,就只好向我军缴械了,只有敌营长等几人跳沟逃走。天亮后战斗结束清点,共俘敌300余名,缴获机、步枪300余支,弹药一批。我新四军中原突围时被俘的10余人,也从敌军中解救了出来。

4月2日,又进行了长舌头原战斗,这是第四仗。那时候,王世泰司令员率警三旅五团歼灭了午亭子和岳牛坡敌人后南下关中,高锦纯旅长率旅直单位也返回关中,我团第二营在参加了岳牛坡战斗后也随旅部返回归建。我们经过铁王战斗后,就开向长舌头原会师。这时,职田镇敌人约一营兵力向我军进袭而来。我们以一个连的兵力扼守吕家沟迎头顶住敌人,以一个营的兵力迂回断敌后路,以便前后夹击。不料在部队翻过沟进至下墙村时,被敌人发觉而未能成功。敌人虽然免于被歼,但也受到一次严重的教训,再不敢轻易侵犯边区作孽了。

4月4日,小原子战斗,这是第五仗,也是打得最干脆利落的一次伏击性的歼灭战,敌军是整编第十师美械装备的一个营,老番号为八十三旅二四八团第三营。由于胡宗南反动军队合围关中扑空后向延安进攻,我军乘机收复了关中,连续歼灭入侵之敌。因此,敌人就调动主力军的二四八团进入关中“清剿”。开始,他们以为我军还在柳林地区,便赶到那里,扑空后又转至石门关,企图以这个交通枢纽为重点,以营为单位,四处“游剿”。

4月2日,我后坡村军事会议决定,要我们警三团配合“南指”部队到照金地区寻机歼敌,仍由刘懋功同志统一指挥。我们团于3日下午到达桥儿沟、西庄子、大小狮子等村,“南指”则在史家道村。我们刚一到达,当地群众即告诉我们石门关来了敌人。与此同时,旅部电令我团连夜返回,准备配合警五团歼灭职田镇出犯之敌。总指挥同我们几个团干部商量,觉得打职田之敌不如打石门关之敌比较现实,因而复电申述理由。午夜,得到旅部赞同的答复,我们在请示上级的同时,派出精干的侦察小组,由侦察排长率领,夜晚潜到石门关附近监视敌人行动。第二天早饭后,侦察排有名的“飞毛腿”侦察员大汗淋漓地跑回报告说,敌人四五百人从石门关出发,沿戴家山山梁向我军方向前来,其余侦察员在另一条山梁上,同敌人隔沟相望,边监视边返回中。我和总指挥听后,立即跑上七界石村的山梁上,从望远镜里看得一清二楚,敌人一路纵队沿山脊前进,我数了约有400人。总指挥立即下了决心部署兵力,通讯员飞马传令,部队风驰电掣般奔向指定地点。距我们最近的三营立即赶到帝家河滩,在敌人后尾部队下山落沟后,就从敌人屁股后面发起进攻。距我们较远的二营急速地抢占了小原子,六连首先拦头堵住敌人,同敌前卫部队展开激战。距我们更远的一营和迫击炮连,在战斗打响后不久均赶到加入战斗。我军既抓住敌人的头,又咬住敌人的尾,把他们堵进一面坡上,前后上下夹击,打得敌人晕头转向,手足无措。在战斗中,我军的手榴弹发挥了巨大威力,无数颗手榴弹像伴随暴风而来的雹雨,从山坡上一排排打下来,一条沟霎时被硝烟笼罩,变成一片烟海。经过两小时激战,除敌副营长等少数人逃脱外,俘敌营长以下官兵400余人,缴获迫击炮2门,重机枪4挺,防坦克火箭筒、战防枪、轻机枪、步枪以及司登式冲锋枪300多支。

战斗接近尾声时,石门关敌人又派出一营兵力,沿着被歼敌人的路线到达中指梁前来增援,可他们只是隔沟打枪打炮,根本不敢接近我军,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同伙一个个当了俘虏。后来我们的“南指”部队也赶来参战。这时太阳将要落山,敌人只好夹着尾巴溜了回去。敌人以小股部队深入我区“游剿”的战术破产后,很快便退出关中,从此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地到边区来骚扰了。

我军在这次战斗中,所以能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主要归功于人民群众的掩护。那时的军民关系,确实是亲密无间,坚如磐石。

在小原子和长舌头战斗之前,还有一次智取三嘉原的细嘴子战斗。这里敌人的工事,构筑在悬崖峭壁的边缘上,酷似吊在崖边上的一颗苦瓜。它几乎四面临空,仅由一条吊桥与村庄相接,地势非常险要,要拿下它极不容易,而那时还没有直射炮可摧毁它,曲射炮又难以命中,用爆破更难以接近。这些敌人非常狡猾,是一群死心塌地反共反人民的反动分子。不拔掉这个钉子,群众不得安宁,对我军活动也很不利。

我团三营把敌人围困了3天3夜,拿不下这个据点。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两名战士送来了从细嘴子村出来的一个老汉,指挥战斗的副团长李荣芝同志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张紧卷的纸条,打开一看,原来是细嘴子敌军向湫头镇敌军的求援信。这封信启发了我们,于是决定伪装成敌人,以假增援而智取敌据点。我们用缴获的服装,化装成敌军官和10余名士兵,作为“增援部队”的先头部队,于第4日中午鸣枪开炮而去,我围攻部队则佯装退却而走。当我化装的指战员接近据点时,敌人信以为真,敌自卫队长亲自出来迎接。我化装连长要求“共同追击敌人”,敌自卫队长就把他们的40多个士兵全部叫出据点。我化装连长当即一枪击毙敌队长,其余战士一齐动手,后面的部队也扑了上来,给敌人以严厉惩罚,敌乌龟壳不攻自破,战士和当地群众无不欢欣鼓舞。

我军收复关中的作战,从3月中旬到4月初,不到一月时间,进行了大小战斗共七次,环行关中一周,除马栏敌人外,全部扫清了各个据点,我党政机关恢复了正常工作。马栏敌人后来由于孤立无援,也偷偷地逃跑了,关中分区又重新显示了生气勃勃的面貌。

[1] 中共庆阳地委党史资料征集办公室编:《陕甘宁边区陇东的军事战争》,内部资料,第324—333页。

[2] 姚知一,时任关中警一旅第三团参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