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小雪过后,天气放晴,干冷干冷的。清晨,出操的骑兵们脸冻得红扑扑的,帽沿上挂着白霜。
突然,嘹亮的集合号声响彻天空,全团官兵紧急集合,站在宽广平坦的操场上。彭师长衣着整洁,腰间挂着一枝左轮手枪,迈步来到队伍面前,用严峻的目光扫视着大家。往常官兵们听彭师长讲话,见他总是嘴角含着莞尔笑意,说声“稍息”,可今天他皱着眉头,开门见山地说:“同志们,你们的群众纪律好不好?”
操场上寂静无声。
彭雪枫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严厉地说:“这是一封反映你团违反群众纪律的信。有的骑兵随便吃老百姓的咸蛋,顺手摘老百姓的梨,这算什么新四军?古人告诉我们'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即使你不偷瓜、不摘李还要避嫌疑,何况我们是人民子弟兵。”
骑兵们静静地听着,注视着师长逼人的目光,吓得不敢动一动.
彭雪枫接着说:“我军是政府的卫队,人民的护兵,就要视百姓为父母,爱人民同手足。要是人民的军队也随意侵犯人民的利益,那和国民党的军队有什么两样?那就是国民党的作风。俗话说得好,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革命军人如若不爱护老百姓,不知人民的疾苦,就得不到人民的拥护,离开老百姓的军队,就像鱼儿离开水一样,非干死不可!”
操场上鸦雀无声,骑兵们低下了头。
彭雪枫声音洪亮地说:“同志们,我师在津浦路西时,人民给我们以精神上的鼓励和物质上的帮助,解衣节食,保证大家不饿肚子。我记得永城县裴围子有一位年高体弱的老大娘,她听说我军生活艰苦,每天一毛一毛地攒钱,一共积了15块钱,拄着拐杖送给我部。我说:'你太穷喽!我们不能收你的钱呀。'她说:'我穷不要紧,你们受苦就不能打鬼子!'打起仗来,人民群众参军参战。有一次,敌人抓捕我们的伤员,一个大姑娘让伤员睡在她的床上,并为伤员盖好被子。敌人来搜查,她说那是她的哥哥。这样的拥军事例,七天七夜也讲不完.现在,路西'老百姓逢年过节烧香烧纸,跪在菩萨面前祷告,一是保佑全家平安,二是保佑新四军第四师平安!'津浦路东的老百姓也如路西一样,全力支援我师抗日杀敌。所以我要求你们,坚决做到在敌人面前像猛虎,在老百姓面前像绵羊!”
彭师长的批评,使骑兵们深受教育。从此后,骑兵们遵纪爱民的行为被传为佳话。骑兵团每离开一个驻地村庄,街道两边都挤满了欢送的人群,都夸骑兵好。
为了建设骑兵团,彭师长给该团拨了3万淮北币,买马、打马刀和制作马装具。之后,他又决定选一个熟悉骑兵的内行来当团长。
隆冬的一天上午,彭雪枫电告骑兵团,让周纯麟去师部汇报情况。周纯麟来到半城一间破旧的砖瓦房里找到彭师长,两人长谈起来。
彭师长问道:“你何时参加的红军?担任何职务?”
周纯麟道:“1930年我由赤卫队员转成红军,曾任通讯员、通讯班长等职,后调红四方面军三十军八十八师'夜老虎'二六五团二营任教导员,学了一些夜战的技术和战术,带队与友军歼灭了刘湘的独立旅.不久,我调到'能守钢军'二六三团三营任教导员。长征路上,红四方面军三次过草地,和红一方面军、红二方面军在甘肃会宁、静宁地区会师。”
彭雪枫一转话题又问:“听说你在新疆带过骑兵?”
“是的。”周纯麟接着说,“1936年10月,我红四方面军从靖远渡过黄河天险,改为西路军,向西挺进。途中,马步芳、马步青等国民党10余万敌军节节围堵。我红军指战员冒着奇寒,英勇奋战4个多月,先后占领古浪、永昌、山丹、临泽、高台、倪家营子等地。终因敌众我寡,部队损失1万余人。我跟李先念、饶子健、姚运良等同志突围到新疆的星星峡,受到中共中央代表陈云、滕代远、邓发同志的热烈欢迎。根据邓发的指示,我到新疆督办盛世才部队当骑兵连长。当时,盛世才还未叛变,与苏联关系尚好,他的部队里有不少苏联顾问.按照哥萨克骑兵训练方法练兵,我在盛部苦学一年有余,不仅学会马上劈刀、马上射击等技术动作,而且学会了一些骑马战术……”①
彭雪枫越听越有兴趣,周纯麟越讲越激动。他按照学过的《骑兵操典》和《马术教范》,讲了许多骑兵训练科目。讲到动人之处,周纯麟手舞足蹈地表演马上劈刀的特技……
彭雪枫面带笑容,双手背后,仔细观看,默默点头,赞不绝口。彭师长又详细地询问了骑兵战术,周纯麟从骑兵作战的特点和战法,讲到对抗骑兵的队形及打法……
彭雪枫听着,沉思片刻问道:“纯麟同志,你看我师骑兵打仗行否?”
“我师骑兵只能打小仗,不能打大仗。干部指挥欠佳,战士对烈马毫无办法……我看要抓紧训练。”
“好,严格训练,严格要求,搞起我师的红色哥萨克!”说毕,彭雪枫告知周纯麟,黎同新团长外出学习,师里决定由他任骑兵团团长。
周纯麟答道:“请师长放心,我一定把骑兵团办好。”
周纯麟从师部返回骑兵团,连夜编写训练教材,然后率领官兵到成子湖畔界头集、大江庄突击训练。他言传身带,认真教练,一环扣一环,从不马虎。训练场上,战士们互帮互学,你追我赶,喊声不断,十分热闹。
一天,彭雪枫到训练场,发现一匹黑马,毛色光滑,屁股滚圆,鬃黑如漆,身体高大。这匹大黑马,性子极为暴躁,除了喂养它的骑兵可以牵它走外,谁也不敢靠近。高个子骑兵骑了几次,每次都被它摔下来,疼得他直喊叫。彭雪枫赞道:“好马!好马!”
骑兵们听见彭师长赞马,都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高个子骑兵说:“师长,请你给我们训一训这匹黑烈马。”还有的说:“师长,你别上他的当,弄得不好就要摔坏胳膊!……”
彭雪枫把手一挥:“拉马来!”
骑兵牵来了大黑烈马。
彭雪枫接过缰绳,手握鞭子,飞身上马。那马不服气,瞪着大眼,把前蹄高高扬起,拉开嗓子,“咴儿……咴儿”地仰天长啸.这时,战士们都为师长捏着一把汗。
突然,大黑烈马像离弦的箭,四蹄腾空,向前冲去。跑着,跑着,前面出现一个一丈多高的障碍,围观的战士暗暗着急。彭雪枫骑在马上,一手抓住鬃毛,一手扬着鞭子,两腿像铁圈般地箍在烈马身上。只见烈马腾空一跃飞过障碍,轻轻落下去了,继续往前奔跑。彭雪枫圈回马头,围着广场转了两圈,先熟悉了马的步法,然后又表演了几个跳越障碍。围观的战士们暗暗吃惊,赞不绝口:“师长是个好骑手,真带劲!”
彭雪枫在绥远就学之时,曾在草原上练过没鞍子的骑马术,练就了一身好本领.一次,一位老牧人叫他套一匹烈性红马,他手持套马杆,跳上坐骑,追了大半天也未套住。怎么办?他眉头一皱,双手拍打着马背,马儿腾起四蹄,闪电似的向红马追击。距离红马很近时,他从飞奔的马背上跳下来,装着摔伤,被追的红马回头一瞧,放慢了脚步,仰起脖子直叫。彭雪枫身子一纵,飞上他的坐骑,急追红马,猛地将套马杆甩出去,绳套正好套住红马的脖颈。老牧人骑马赶来,看见他套住了烈性红马,高兴得拍手叫好。
此刻,彭雪枫圈回马头,拍打马背,马儿猛跑起来。当距离靶子10多米时,他把左轮手枪一挥,“叭!叭!叭!”三枪,每发都打中靶心.
围观的骑兵高兴得鼓起掌来。
彭雪枫飞身下马,整理衣帽,依旧回到原处。他脸不红,气不喘,意味深长地对高个子骑兵说:“你过来,我教你练一练!”
高个子骑兵过来,彭雪枫拍着他的肩膀,传授了上马的技巧。高个子骑兵按照彭师长的指教,大胆纵身上马,身子向前一倾,双腿紧夹,大黑烈马疯狂地向前奔去……
黎明降临,夜幕被扯去.隆冬的清晨,成子湖边的枯草上有一层薄霜。练兵场上,周纯麟带领骑兵牵马列队,等待着彭师长来检查训练成绩。
彭雪枫骑着“火车头”青白马赶来了。他指示周纯麟先进行队列训练。操场上,指挥员口令清脆宏亮,全团人马动作整齐划一,有条不紊。彭雪枫看着,点头称赞。
接着表演马术,只见一匹匹马儿在训练场上飞驰,骑兵们娴熟地表演了跳越障碍、马上倒立、蹬里藏身、马上拾物、倒骑兵、偏骑马、马上救护、马上劈刀、马上射击……
最引彭雪枫注目的是来自陕北的红军老战士冯福林的表演。他在飞奔的马背上独立,站得笔直,稳如泰山;他在飞奔的马背上劈刀,刀无虚发,12个目标全被他劈断;他在飞奔的马背上跳上跳下,那动作真像闪电般迅疾,看得人眼花缭乱,瞠目结舌。彭师长脸上露出了笑容。
冯福林骑着马儿在观众面前飞驰着。战士们在前面10米的地上放着一条毛巾,又在不远的地方放着一包香烟,还有一处放着一盒火柴。马儿用同样的速度向前驰去,在离目标物50米的地方,冯福林单脚挂蹬,侧身向后仰去,两手超过了马的后蹄,一直可以碰着地面。马儿“刷!刷!刷!”驰过了放毛巾、香烟、火柴的地方。等马儿掉转过头,从原路奔驰回来时,冯福林从马背上直立起来,左手把火柴、香烟抛散在半空,右手把毛巾举得高高的。场上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真像马戏团的演员!”可是谁能想到他却是在平型关战斗中腿负重伤的战士。为了学好骑兵的技术动作,他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才练出来的。
彭雪枫问道:“福林同志,你家住哪里?啥时学马术的?”
冯福林答道:“我是宁夏盐池人,从小给地主扛活儿,学会骑马放群羊……”
“你为啥要参军?”
“红军路过我县时,马鸿逵带队攻打红军。一天,一个马匪军官抱住一个羊倌的婆姨企图奸淫,女的惨哭叫骂。我不忍心,跑上前去痛打那个当官的,被马匪抓住关押起来。红军驻在我县,得知此事,救我出牢房。我为了报仇,当即参加了刘志丹带领的队伍。”
“请你讲一讲练马术的经验吧。”
“胆大敢练,不怕吃苦,摸索规律,猛练硬拼,就能成功……”
演练结束,彭师长向全团战士讲话,他表扬了大家在训练中的进步,指出只有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要想学到真本领,就要像冯福林那样下苦功夫。他说:“我们不是马戏团,练不是为了看,而是为了战胜敌人,所以既要练技术,又要练体力,练胆量,做到上马要像蚱蜢一样敏捷,骑马要像磐石一样稳固,奔驰要像风雷一样迅疾!”①
从此以后,骑兵们平时手不离刀,没有事就练劈刀,夜里也枕着马刀睡觉。战马经过精心饲养和训练,膘肥体壮,毛色光亮,蹄子圆圆,引颈长啸,声音宏亮。骑兵们给自己心爱的战马起了“小红”、“草上飞”、“一身白”、“黑豹子”等有趣的绰号.他们自编了一首《爱马歌》:
自古英雄爱战马,
马壮才能杀敌人。
当骑兵,马是命,
不加爱护马会病。
别人打仗上前线,
你只能掉队拉马行。
平时把马调理好,
战时不负有心人。
待到疆场杀敌时,
人马一起立功勋!
1942年的初夏,洪泽湖的老百姓动手收割、打碾麦子。那时鬼子、伪军和顽军天天出来抢粮,破坏夏收。彭雪枫命令骑兵团:“保卫夏收,痛歼敌人!”
一天,骑兵团团长周纯麟向师部报告:“沙山集的300多名日伪军跑到水牛刘家村抢粮,老百姓盼望一年的麦子,眼看就吃不到嘴里啦!”
彭雪枫命令周纯麟:“你率骑兵团歼灭这股敌人,一定要等敌人出村远点再打,这不仅可以发挥我师兵工厂制造的长把马刀的作用,还可以避免子弹误伤人民群众.”
随后,周纯麟立即率骑兵团两个大队赶到水牛刘家村外。他们老远就见敌人牵着牛羊,抬着粮食,提着鸡鸭,正准备返回据点。等敌人走出村子,他命令三大队从南面迂回到村子前面去,一大队从北向西,截断敌人退路,然后两边夹击,把敌人消灭在村西的开阔地带。在一阵清脆的冲锋号声中,骑兵勇士们扬鞭催马,向敌冲去。敌伪发现了骑兵,连忙丢下抢来的粮物,一边打枪,一边往村里缩。可是,人跑不过马,村子被一大队占领了。敌人调头往西窜,迎面三大队冲杀过来,在骑兵的马刀劈砍下,日伪军鬼哭狼嗥,夺路而逃。只有9分钟,300多名敌人已躺倒了大半,还有80多个当了俘虏。第二天清早,屏山和黑塔的伪军先打一阵枪,看看没有动静,以为新四军走了,才跑出据点搬尸,结果又被展广蕴队长带领的骑兵团三大队打了一顿,毙敌不少,俘敌30余人。
那天,彭雪枫、邓子恢正在管镇召开政治工作会议,听到胜利的消息,命令将100多个俘虏送到会场来,让参加会议的同志看一看。大家望着俘虏,祝贺骑兵团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彭雪枫高兴地说:“鬼子、伪军倾巢出动牵牛抢粮,骑兵团跃马挥刀保卫夏收,为我师立了一功,我希望各团要向骑兵团学习,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杀敌立功!”从此以后,部队打胜仗缴获的马匹,纷纷送到骑兵团.
后来,骑兵团巧战黑塔,大战沽河头,连打胜仗。老百姓按照自己的见闻和想像,在田间地头,家庭院落,到处传颂第四师铁骑纵横淮河两岸的故事——“新四军的骑兵,来时从天降,去时一阵风!只要看见天边扬起一阵黄沙,一眨眼骑兵就到了眼前。”“骑兵团行动起来像条长龙,遇到敌人只要把龙尾巴一卷,敌人就没法跑。”“骑兵团养了许多'猴子兵',能跳过几丈宽的壕沟,手舞大马刀,专砍敌伪当官的。”“那些马都是神马,跑起来四个蹄子不着地,遇水能在荷叶上飞跑呢……”
老百姓自发的“神话攻势”,加强了骑兵团的威慑力,使一些伪军据点闻风而降,加快了我军歼灭敌伪的速度。
骑兵团在战斗中成长、壮大,一年多后全团就有70多人马了,成为新四军第四师的三宝之一。有人写诗赞扬骑兵团、《拂晓报》、拂晓剧团是:
逐鹿中原飞骏马,
鸡鸣拂晓响黄钟,
歌手梨园撒种子,
晨光皓月照丹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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