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4日是彭雪枫和林颖结婚的日子。那天,彭雪枫发现师里安排得有些铺张,还听说有人准备用自己的津贴买礼品贺喜,他急忙告诉大家:“个人婚姻是小事,要因陋就简,不能请客送礼。”这样一来,师机关、拂晓剧团、拂晓报社等单位的同志们都不敢送礼物了。当时,洪泽县县长高峰同志听说彭师长结婚,特意派人送来20斤莲藕.彭雪枫感谢高峰,后将莲藕送到师机关食堂,让大家食用。
四师供给处长是个细心人,见师长没有什么行装,只有一床被子,一条毯子,一条被单,还有随身衣服和许多书刊.那床被子又小又旧,上面打满了补丁,他几次要给师长换新的,都被拒绝了。今天师长和林颖结婚,这可是调换被子的好机会。于是,他连忙拿了一床新被子,趁师长不在家,赶快放在床上,换下那床旧被子,自言自语地说:“等到革命胜利了,师长的这床旧被子放进博物馆还蛮合适呢!”
彭雪枫回来发现床上放着一床新被子,立即派人去找供给处长把那床旧被子抱回来。供给处长无可奈何,只好抱着旧被子来见师长,说:“师长,这床宝贝疙瘩差点叫我给扔啦!”
彭雪枫接过旧被子,笑着说:“淡饭充饥,粗衣挡寒嘛。为什么要扔掉它呢?”
“师长,结婚大事,一生一次,你和林颖同志盖上这床破烂不堪的被子能度蜜月吗?”
彭雪枫语重心长地说:“能行,在婚姻大事上,我们共产党人要带头艰苦朴素,保持我党一贯艰苦奋斗的优良作风。今后你们供给处不要只知道关心首长们的生活,要更多地关心战士们的生活,这是后勤干部应该具备的群众观念。”
供给处长无话对答,不好意思再劝师长,只得抱着新被子走出门去了.
那天下午,彭雪枫的“洞房”里来了很多人,有师里的领导,有机关的干部,有拂晓报社的记者,有拂晓剧团的小演员,有地方党政领导干部,大家说着笑着向新郎、新娘祝贺。彭雪枫、林颖用津贴和稿费买来糖果、香烟,热情地招待贺喜的人们,心里充满了无限的幸福。
一对新婚夫妇并肩漫步在洪泽湖畔。多情的明月睁开那光辉四溢的眼睛,用那温柔的神情,静悄悄地凝视着他俩;洪泽湖的湖水轻轻地愉快地闪烁着,微风也在高高的芦苇丛中低语;空气是甘美的,四野充满了香味,大自然呈现出一片柔情。彭雪枫、林颖踏着自己的影子,走在铺满月光的小路上。
彭雪枫亲切地对林颖说:“颖,以后不许再叫我师长了,应该叫我的名字”
“雪枫!”林颖愉快地叫着,“没有你的命令,我不敢这样称呼您。”
彭雪枫由衷地大笑起来,紧接着说:“今天你接人待物比我大方,对同志态度亲切和蔼,看来我心爱的小颖是一个善于应付环境的人.”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十分清晰地映出了他那欢悦的神色“。
别夸了,这都是你提前教的。昨天你托任泊生带来的信中说:'明天是要听一些话的,我嘱咐你或者特别是我,要更大方些,更镇静些!对每个同志的态度更和蔼更亲切些!''泊生是过来人,是一个熟练的“水手”,一切可以向他请教啊!“我是遵从你的教导办的。”
彭雪枫深深感到林颖真会说话。他接着说:“泊生确实是个经验丰富的人,他和电影艺术家陈波儿结婚后已经有孩子了。波儿曾主演过进步影片《桃李劫》、《生死同心》和街头剧《放下你的鞭子》等,她前年在洛阳给我写过一封信,说打算来华中参加抗战。如果她能来,即可以帮助我们拂晓剧团培养人才,又可以成全他们夫妇团圆,那该多好啊!”
林颖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头来望着雪枫,眼里充满了深情。她深深地认识到,她身边的这位领导人,将与她今后的一切紧密地连结在一起。
新婚夫妻走着说着,谈工作,谈生活,谈爱情,知心的话儿就像山涧奔流的泉水一样不停地涌出来,而且时时激起欢笑的浪花。谈到婚后生活时,雪枫认为生活美满不在于物质,而在于相互之间的敬爱与慰勉;谈到爱情时,雪枫提出各应自爱而后始能互爱,各应自重而后始能互重。接着雪枫又说:“我俩的结合,是为了我们神圣的目标,有了你我足以自豪了。”
说到这里,他发现林颖身上披的大衣快要掉下来了,立刻动手给她披好。林颖听了雪枫的话,心里感到一阵如痴似醉的甜蜜,她奇妙地觉得,雪枫真像自己的大哥。爱情呀爱情,说你神秘,实际上并不神秘,生活里的爱情不像书本上那样令人神往,那样甜蜜。但是战斗生活中忠贞的爱情,往往会给人美的享受,也给人战胜敌人的巨大力量!林颖极其温柔地说:“雪枫,我生活在你身边,多么快乐,我真不愿意离开你。”
“小颖,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和你在一起,我感到生活得更温暖,工作得更有力量了。”
“那么,我们婚后3天离开,你真愿意吗?”
“愿意。小颖,离开是好的。结婚容易使女子堕落消沉下去,然亦易使女子以及双方精神焕发勇于前进而有利于自己的进步与发展,我们应该把'蜜月'献给抗战事业。”
彭雪枫的话,使林颖受到强烈的振动,她把头紧靠在他那坚强、稳如泰山的肩膀上。雪枫顺势握住了林颖白皙而柔软的手。他俩在知心的交谈中,迈步奔向简陋的“洞房”……
彭雪枫和林颖结婚以后,没有沉醉在蜜月的爱情里,也没有互邀同游日出斗金的洪泽湖,更没有欣赏拂晓剧团精彩的文艺节目,只是在洪泽湖畔留下了几张珍贵的结婚照片。第三天,林颖就离开了四师师部驻地半城,返回她的工作岗位淮宝县去了。从半城赴淮宝,乘帆船一夜可过洪泽湖。十多个小时的水路并不算远,可是在蜜月中,新婚夫妻没有过湖互相探望。他们既在战斗的岗位上寻求欢乐,又依靠鸿雁传书,抒发真挚的爱情。林颖离别才仅3天,雪枫感到好像离开了3个月了,心里产生浓厚的惦念之情。9月29曰深夜,他给妻子写信说:“人们说我是个感情丰富的人,过去有点压得下,近来有点异样了,一个人的影子,自早至晚怎么样也排遣不开!外人知道真是有些好笑!”
中秋节即将来临,邓子恢向众人说:“接林颖同志回师部过中秋节吧!”“无言”便是彭雪枫的回答。恩爱夫妻离别之后,雪枫利用工作之余,坐在油灯下写了一封封感人的情书,向心上人倾吐情思。中秋节那天夜里,一轮圆圆的月亮显得分外皎洁。彭雪枫赏月归来,想起湖东的妻子,心里总好像少了一件什么东西似的。虽然部队各单位敲锣打鼓,干部和战士叙说着牛郎和织女相会的故事,然而他却没有心思参加,先挥笔写出迎击反共军的训令,后于1点40分给妻子写信,询问妻子近况,盼望着妻子早日复信。
林颖来到淮宝县,每当夜阑人静之时,也有一种孤独感倏然向她袭来。她深入乡村发动妇女参加抗战,夜里住宿在农家,多次隔窗望着明月,望着星星,思念着湖西的亲人。中秋节那天深夜,林颖赏月时心里悄悄地问着:“雪枫,你也在望着平湖夜月思念妻子吗?”想到这里,又责备起自己来了:“雪枫怎么能不思念呢?”前几天,他来信还说:“数日以来,月色如画,惟少一月下谈心的你,可谓辜负良夜太甚!盼望的此情此景此事,何日才能到来呢!?你有同感没有?比如今夜——29日,你在做什么呢?不见你的信,难见你的信!”此时此刻,林颖深深感到雪枫跟自己一样,正在遭受孤独和寂寞的吞噬……
深夜,林颖久久不能人睡。她想,这一年很快就要过去了,明年雪枫已经35岁了.在长夜倾谈之时,他是多么喜欢孩子的啊。她多次发现,见到根据地的儿童,雪枫总是摸摸他们的光头,抱抱他们,亲亲他们,有时还教他们唱《同胞们》的歌儿。有一次,雪枫给孩子们讲苏联小英雄的故事,讲得他们都入迷啦。从此后,孩子们一看见雪枫,都争先恐后地围上去,这个拉着他的手,那个叫他讲故事,雪枫总是满足孩子们的要求……林颖越想越感到分居两地苦处多,但为了抗战事业又不得不如此。①
他们结婚分居两地的消息传开后,各种议论都有:“太理智了,为什么不多过几天呢?林颖走后为啥不回来看看呢?”“新婚夫妻离开是对的,咋说也应该在蜜月之后。”“离得太远了不大好,最好调到张塘或者师部来工作。”“究竟不出众人所料,堪为一对模范夫妻。”
邓子恢、刘子久先后主张把林颖调到师部去工作。彭雪枫为使林颖在乡下锻炼得更有能力,更能应付各种复杂的环境,更能担当繁重的妇女工作,所以婉谢了战友们的好意。
林颖听人说要把她调到师部工作,当即给邓子恢、刘子久各写一封信,希望领导上继续留她在淮宝县工作。后来这两封信转给了雪枫,他在10月15日夜1时40分给妻子写信这么说:
你八号上午的长信,不知为什么今天才收到?读了好几遍,十分欣喜。前天给你的信,因为没有便,所以尚未发.几乎每一封信上,都说到你的“顾虑”,可想而知,对此事你是如何焦虑了。我认为这是多余的,因为我已有数次的申述了,我希望这一顾虑在你,能够立即冰消云散,因为你早已经信任我了。
你给邓子恢、刘瑞龙的信,赶上我不在家,直接送给他们又转给我了,他们是在征求我的意见。没有问题,我已依照着前信所说,“婉言谢却”了。我万分感佩你的决心,你的与人不同的志趣,你所做的也就是我所想的,否则我不配做你的终身伴侣。倘若你不是这样豪爽的女子,相信我今年也不会结婚,要是那样“随便”的话,恐怕我已经有了几个孩子了!然而那有什么意思呢?把两个情志不投的人弄在一起,那正是制造痛苦!反而看我们,我们是愈久愈了解,愈了解愈相互敬佩,愈敬佩而情爱愈浓厚!
革命者总是以革命事业为重的。在“蜜月”之内,彭雪枫外出征战获胜。返回后,他收到妻子的两封信。于是,雪枫挥笔给爱妻写了一封长信。信中写道:
你14、19号两信都收到了,是在我回来以后的十分钟内,收发同志面带笑容,我猜中是你的信,客人多,不好意思马上看,入夜才详读了你的信,一切都好,只有你的病——尤其是那个由于衣食不小心的咳嗽病!我常常嘱咐你,可你总依仗着你“健康”!这几天好了些吗?见了面我一定要抱怨你的!
彭雪枫给妻子写毕信,已是深夜1时50分。此时,他望着他与林颖的结婚照,心里又产生了浓厚的惦念之情。他忽然想起李白的两句诗:“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之后,彭雪枫托人给林颖带信说:“假如时局无大变化,我希望你能在阳历年来半城过年,大家也都在盼望着,会有葡萄酒给你喝的!每一年我们的直属队都异乎寻常地热闹。可是若工作绊住了身,不来也罢。”
林颖一连收读了雪枫的数封来信,心底也涌现出无限的惆怅。结婚以后,她真不忍离开雪枫,但由于革命战争的需要,只好含泪而别。当时,雪枫含笑望着远去的妻子,这笑里包含着惆怅、寂寞和依恋。他还用古词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来与妻子共勉。当林颖得知反共军又要东进时,她在淮宝县动员组织妇女,站岗放哨,查奸反特,备战藏粮,破路挖沟,给敌人布下一个村村相连,沟沟相通,好似天罗地网的迷魂阵。同时,她因势利导,带领妇女拥军优属,访贫问苦,减租减息,调动民众的抗日热情,随时准备支援前线作战。林颖把这些情况告诉爱人,雪枫大为高兴。
这一对恩爱夫妻在蜜月里天各一方,同步发展,奏出了人生最美的旋律,迸发了最强烈的感情,留下了一件件动人的事迹。不久,彭雪枫又致书林颖:
颖,我说的是你呀,在对我的学习上,党性锻炼上,待人接物上,领导方式上,应该“主动”地帮助我,你不能假想我会比谁更完整些,只需我批评你,而不需你批评我。在这一方面,我恳切地希望你能更坚强些,更直接些,更主动些,更男性些。难道你有所顾虑吗?对于你,我盼望在今后的生活上更艰苦些,更刻苦些,更少在物质上讲求些,更有力地截击你那小资产阶级的享受欲的萌芽和生长;一时一刻都不应忘记你是在呼奴唤婢的楼房里成长起来的“小姐”。你不会怪我吧!我知道,如今,你已经脱离了小姐气,而成为一个共产主义者了,然而你不能否认你的家庭环境所培养出来的非无产阶级的意识和习性,如若不能咬牙打破这一关,你将不能更坚强起来,像你主观的要求那样。写至此,忽然想起前天翻阅唐诗中元稹追悼亡妻的《遣悲怀》那三首长诗,因为我爱它,所以抄给你:“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嫁给他这个穷光蛋后就百事不顺心了)。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想买酒只有从她头上拔下首饰来)。野菜充膳甘长藿(吃的是野菜),落叶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宫斋(如今做官阔起来了,为妻只能修修坟墓了)。”第二首是:“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皆到眼前来。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尚想旧情怜仆,也曾因梦送钱财。诫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第三首:“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最后两句更妙,只有终夜悲痛得睡不着而长开眼,来报答她的平生为穷困、忧患所扰而没有展过眉头!旧诗词你比我读得多,这三首诗你也喜欢吗?
这封信发出以后,一星期不见林颖回音。雪枫又写了两封信,让十一旅送信的通讯员将此信转交林颖。不巧,通讯员未找到林颖,便将信放在淮宝县委,只好空手返回。雪枫心中极为挂念,埋怨妻子为何将此苦味加之于人?
时间跨人1942年1月,新婚夫妻离别之后还没有相见。雪枫想念妻子之情倍增,特派警卫员赵运成看望她,并带上冬季的日常用品。很快雪枫从赵运成那里知道了林颖的工作和生活状况,这一下才放心了。一天,他收到林颖的来信,说她1月28日返回半城第四师师部。雪枫内心甚喜,把信紧紧地握在手中。
那天,天气阴冷。彭雪枫嘴里冒着寒气,来到半城的码头上迎接林颖。他望着烟波浩淼的洪泽湖上一条条扬帆的渔船,急切地盼望着妻子的到来,向她诉说离别的惆怅。
渔船愈来愈近了。突然,雪枫发现林颖站在一条渔船上向他招手。他异常激动地望着寒风中的妻子,不知不觉地挥起有力的大手,深情地向爱妻表示问候!
渔船在半城靠岸了。林颖踏上了码头那条熟悉的路,奔跑过去,激动的泪花晶莹闪烁。她哭了,像多日受了谁的委屈。
彭雪枫顺手接过妻子的提包,低声亲切地说:“小颖,你辛苦了!这些天,我好想你哟!”
林颖握着丈夫的手说:“雪枫,从内心讲,我现在是一天也不能离开你。”
彭雪枫望着妻子的眼睛,安慰她说:“颖,我和你的心情是一样的.我知道你我并不因之而有所怨忧,这是为了抗战事业,大时代的青年、革命夫妇,对此是不足为怪的,这是你经常劝勉我的话,我早已铭刻在心里啦!”
林颖含笑望着雪枫,诉说着对丈夫的思念:“记得新婚离别以后,我回到淮宝,感到自己丢失了一种什么东西,心里无限的孤独和忧郁.我想,一定是你带走了我的心。我又想,你也和我一样,我要写信安慰你,让你消除空虚感,我心里就会好受些,所以我给你写信说了'不要烦恼,不要太想'的话.”
“这怎么能够使我不'太'想呢?”彭雪枫笑了。
他们在湖畔相互倾诉离情.不知不觉中,天光水色已笼罩在一片暮霭中了.两人相视一笑,迈步返回第四师司令部.
10天时间一晃而过.在此期间,雪枫怕林颖寂寞,便利用工作之余为她讲述故事和见闻。雪枫在讲黄桥大战时,从当时敌我态势、名胜古迹、黄桥轶事,谈到新四军战前部署和陈毅、陶勇将军指挥的果断,接着描绘了新四军健儿的英勇,韩德勤部官兵的惨败。当林颖听得入迷之时,他又唱了一首《黄桥烧饼歌》,一下子把她逗笑了。连日来,彭雪枫在半城东门外小庙的两间“密室”里,修改他写的《三个月来军事斗争检讨与今后战术改进问题》的文章,林颖每夜在昏暗的煤油灯下陪伴丈夫到三更时分.
2月7日,寒风刺骨。一早起来,彭雪枫就帮着妻子收拾行李。出门时,林颖对丈夫说:“当我与你离别时,心里总感到孤单、忧郁。”
彭雪枫轻轻抚摸着妻子的手,说:“小颖,我也有同感。”
“再坐会儿吧,我真不想离开你。“”
为了工作,就别再坐了,我送你走后还要送赴苏北受训的同志。我期待着你大年初一返回。”
林颖点了点头。
两人难舍难分地走向半城码头。林颖歪着头问雪枫:“今年3月3日是我的生日,你有什么礼物送我呢?”
彭雪枫答道:“当然是让你高兴的,你最喜欢的。”
林颖抿嘴一笑,说:“这可是你说的。如果你把我不喜欢的礼物送来,我就不回来见你。”
彭雪枫莞尔一笑,说:“请夫人放心!”
林颖高高兴兴地上了渔船。
彭雪枫目送妻子乘船而去,眼睛有些倦意。返回的路上,他不断地默诵着一首古诗:“极目天涯望远人,天涯尽处有黄云。君行更在天涯外,只见黄云不见君.”
不久,林颖生日到来,彭雪枫热情地送物、写信祝贺:
裕(彭雪枫对林颖的爱称):
我们结婚后你的第一个生日,应当为你祝福.想多送你一些吃的礼物,又怕过于张扬,所以只好从简。
《斯大林传》倒是一件颇为别致的礼物,倒不在于一本书,而在于书的内容,你要学习他——我们的党的伟大领袖。而且在书的首页,我题了一句话——“我们忠诚坦白之对于爱,一如我们忠诚坦白之对于党!”这也是颇为别致的礼物。
手帕是前天程朝先送我的,也转赠你.
祝福你:精神永远是愉快的,身体永远是健康的,伟大的党的事业,在等待着你!
雪枫
3月3日(正月十七,你的生日)于半城
林颖收到生日礼物,她仔细读信,感到幸福,感到充实,好像丈夫就站在她的身边。她深深地体会到,雪枫真正是自己事业上的支持者和精神上的知音.
对恩爱的夫妇来说,小小的摩擦也免不了。3月15日,林颖来到第四师师部探亲。她看雪枫军务繁忙,还为《拂晓报》写社论,不忍心打扰他。第二天,林颖去师部办完公事,顺便看望了曾追求过她的×××,由于二人半年未见过面谈话时间颇长。雪枫在家等急了,一见林颖就问:“你到哪里去啦?”林颖说:“我去看望×××。”雪枫又问:“为何时间这么长?”
这一句话伤了妻子的自尊心。她生气了,与雪枫发生了争执。第三天,林颖坚决要求返回淮宝县,雪枫无论如何挽留不住.他送妻子走后,写了一封感人的长信:
除党之外,惟一能理解我体贴我的同志:
你走以后,我一个人埋头于小庙里读《日出》,一气读到头,不禁产生无限的感慨,所有读到的曹禺的剧本之中,这是我认为最好的一部,不由得在本书的空白处写下了自己的感想:“读《日出》剧本或观《日出》演出的人们,当他已为一名革命战士时,他将更自感其为革命事业而奋斗的伟大与光荣!当他尚在黑暗之中——好'太阳'尚未照在他的身上而他又具备着'灵魂'时,他将走向'太阳'。故事之结局,倘若套上了'打渔杀家'则仅给人以'杀'后的快感而已,日出结局恰如红楼梦——不使人尝到'义愤发泄之后的甜蜜'(见本书'跋')和'大团圆',而是义愤之后的'出路',更真实地说,不是什么'义愤',而是'出路之寻求'!”
“感想”之中,没有离开自己,把我——同时也把你和书申的角色作了一个对比,当然觉得兴奋的是光荣的,因为(比如我)从出生、离家、投军、进学、入党以至杀敌,一连串的发展过程,是为的什么?什么是他的社会根源?我不能不回忆到我的过去,劳动的“被迫害的苦痛”,迫使我走上了革命的即今天的路。加上6个月以来特别是3天来的心情——或者说情调吧,使我不得不向你作一尽情的倾吐,这是我从来很少(不是说完全没有)对人吐过的“积愫”!
今天不愿意你走,决定走之后而决心送你去,即是为了这个缘故,终于事与愿违。不过也好,话是会日久淡下去以至忘掉的,字则会淡了忘了之后重新翻出来读它,可以永久使记忆新鲜的,而且也是一个很好的纪念和很结实的见证。
先抄一段《日出》申陈白露说的话。当方达生劝陈白露离开那个魔窟而陈拒绝了以后,说出了她曾经和一个人结过婚终于“离”了的缘故:“后来,新鲜的渐渐不新鲜了,两个人处久了,渐渐地就觉得平淡了、无聊了,但是都是还忍着,不过有一天,他忽然说我是他的累赘,我也忍不住说他简直是讨厌!从那天以后我们渐渐就不打架了,不吵嘴了,他也不骂我,也不打我了。”方达生认为“那不是很好吗?”陈白露答:“不,不,你不懂。我告诉你结婚后最可怕的事情不是嫉妒,不是打架,而是平淡、无聊、厌烦,两个人互相觉得是个累赘,懒得再吵嘴打架,直盼望天塌了,等死。于是我们先只见面拉长脸、皱眉头、不说话,最后他怎么想法子叫我头痛,我也怎么想法子叫他头痛。他要走一步,我不让他走,我要动一动,他也不许我动。两个人仿佛捆在一起扔到水里,向下沉,沉,沉……”
我想,这是一般婚后男女们真真“最可怕的事情。”我顿时忆起某同志所说的“新鲜”与陈白露的“新鲜”的对比,以及你所询问的“累赘”,这真是“可怕的事情”啊!然而,我立即以理智来分析了陈白露的经验之谈,他们为什么“厌烦”以至于终于“离”了呢?是因为陈不能随同着他去“追他的希望”,她堕落到魔窟中了!就是说他们没有“一致思想,也就不会有一致的行动”,他们的爱缺乏也可以说根本没有“政治基础”,故其由平淡而厌烦以至于“离”,岂不活该。既无原则,必闹纠纷,所以思想上的一致,政治上的团圆,才是共产党人恋爱的有力保证,因之相互理解(不仅是了解而已)共同进步便成为必需的了。“理解与进步”,即时时现出“新鲜”,情意浓。进步在于双方不停止地力求学习,理解即在于双方采取“理性的认识”,而“史的探讨”则更有助于双方的理解。谁能说互相之间能够全部的一丝一毫的都了解呢?长期的生活过程之中,自不免于某些方面的不尽相投,不过问题在于这个理性的认识,亦即“事情”之来而用理智加以分析而已。
因此,我有这个义务帮助你进步,你对我也同样。我更有这个义务帮助你更多地了解我的一切,以便你更好地理解我的一切.我应当坦白地暴露我的一切,而尽可能地做到不求掩盖……
我认为我没有染上旧社会的一切坏习气,我尚能保持住我的“纯真”。亦即是说,我仍不失为一个天真的人!我也相信,你决不以我的这些话为吹嘘,除去此次对你,别的任何人我都没提过。
读完这封信,林颖笑了。她想,婚后除了这次摩擦外,他们的生活是和谐的、幸福的、美满的。雪枫在工作上给她的帮助与支持,在学识上对他的教诲与影响,都是她终生难忘的.另外,她给予雪枫的体贴与温情,也使他很受感动。
可是,有些人认为他们的恩爱是一种小资产阶级的情调.
彭雪枫写给林颖的情书手迹
有人还说什么:“一师之长带着妻子在洪泽湖畔散步影响不太好。”甚至有人认为林颖在淮宝县积极工作是为了出风头。当时,上进心极强的林颖听到这些流言飞语,当即告诉丈夫,彭雪枫以政治家的风度,这么回答:
某些人风言风语的中伤之词,自在我们意料之中,你我亦决有此勇气迎接它!我想最佳的态度是一笑置之,而且也只有铁的事实和公正的人代为辩驳,这种辩驳当给此辈“好事者流”以迎头痛击,使之身败名裂!我实不解,这些人何苦瞎费精力专门讽嘲尚未完全处于平等地位之社会的今日的女同志!?在他们,或者认为夫妇之间不应相爱即不应“在外边逛”,而应变为路人或者仇人,相互不理,永不会面,或者叫女同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夫妇们只有在沙漠地带的人烟绝迹之处才能见面才算是天经地义吧?!这样才适应彼辈之“三从四德”的教条吧!?好一片糊涂的封建残余!
……
我非常喜欢你对于这些无事生非的小人们的中伤之词所采取的态度。你认为这是推动你日益进步的推动机,对的,完全对的!我们只有大仁大义待人以诚,事情是不会失败的!对于那种故意中伤、(藉图)报复的无聊勾当,置之不理。不是有一句俗话说“大人不与小人怪”吗?倘若自己听到这些冷讥热讽,即便逢人解释到处驳辩,那反而成为怯弱者了.林与枫不是那样的人!我们应保持着党之正风和浩然之气!想一想,鲁迅之一生是怎样苦斗出来的?毛主席之有今日,是在不断地攻击、讥讽、反对之中斗争出来的。一部党史,即是一部斗争史,终究会要最后胜利的!裕群是一个坚强的人,我希望你愈发坚强起来!不是在一封信中,我为你引了一段德国民谚吗?它说:“重大之打击,决不能击倒坚强之人,反能增强其勇气!”你我应永远记着。
别人愈嫉妒他们相爱,反而愈使他们相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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