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有许多事情是人们意想不到的。1941年9月5日深夜,月色皎洁,挂在中天,虽说还不那么圆,但柔和清澈的光辉洒遍了人间。这天夜里,新四军第四师师长彭雪枫正在开会,突然接到淮宝县妇女部长林颖的第一封情书。2时半散会后,他细读林颖的来信,觉得她的“战术”布置得周到老练,各方面都顾到了。特别是那句“我们的爱情,要抱着坚定的胜利的信心!”的话,使他感动,心儿绽开了爱情的火花……原先在战火纷飞的革命战争年代里,彭雪枫由于连年征战,奋勇杀敌,无暇顾及个人婚姻,以至30出头还没有结婚.朱德、周恩来、彭德怀、邓颖超等领导人都十分关心他的婚姻问题。他曾给邓颖超写信说:“特向大姊郑重声明,我个人的问题并未解决,也不打算解决,海阔天空,独来独往,岂不惬意?已经老了,已经老了!”这次由于淮北区党委副书记刘子久、淮北行政公署主任刘瑞龙的美意,使他和林颖得有通信的机会.虽然没有谈爱,但是相互都是了解的,所以彭雪枫首次给林颖的信中写道:
林颖同志:
事情或者过于突然,但敌后两年我们是在相互了解着的,所以又不见得如何突然。由于子久、瑞龙两同志的美意,使我们得有通信的机会。
我想,你对我也许比我对你了解得更多一些,因为那是党的生活使然,然也许双方了解得一样,那也是党的生活使然。
既然是“终身大事”,必然要格外慎重,正因为如此,我已经慎重了十年了。我心申的同志,她的党性,品格和才能,应当是纯洁,忠诚,坚定而又豪爽,军人究竟还是军人,我的军衣已经穿了十八年了。
我是一个十分平凡的共产党员,有许多缺点,很需要一位超过同志关系的同志,更多地了解我,才能更多地帮助我,也才能更多地相互帮助。
有时间,我们需要长谈,但为了先使我了解得更多一些,盼望你能抽暇写信给我。
要写的话很多,会晤时详谈吧。
此致
敬礼!
顺祝
健康!
彭雪枫
1941年9月4日
当晚,读完林颖的来信,彭雪枫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阳历9月是个不平凡的日子,是自己“生平过程中的转折点”。1907年9月9日,他出生在河南省镇平县七里庄一个贫苦农民的家庭里;1930年9月,是他率领“红军经长沙进军江西开始建立苏维埃”的时候;1938年9月30日,他率领新四军游击支队挺进豫皖苏边区敌后抗战;说来也很凑巧,1941年又是9月,他和林颖同志开始爱的旅程。
想起爱情经历,雪枫心里十分难过。记得1924年,他在北京育德中学就读时,父母给他包办订婚,并来信让他速回家乡,和邻村那位名叫和秀芹的姑娘结婚。雪枫坚决不同意,婚期不归。父母无奈,只好由表姐女扮男装,代他拜堂,演出了一幕悲喜剧。雪枫怎能和一位素不相识的姑娘相爱呢?他与她互不相见。不久,雪枫认识了学友李桂敏,她又名李丽娜,家住天津市,经父亲和亲友推荐,考入育德中学。他们在一起经常阅读进步书刊《新青年》、《革命军》等,探讨人生的光明道路,关系甚密。他们一起参加革命活动,决心干一番大事业。1929年,他们离别时相约等革命胜利以后再结婚。第二年,雪枫参加了红军,数年率队南征北战,与李桂敏失去了联系.红军长征到达陕北以后,幸好他1937年6月奉命赴京,顺便寻找李桂敏,得知她患病早逝.他来到她的坟地,眼泪滚滚而下……
雪枫想着往事,一阵嘹亮的军号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于是只好翻身起床,来到洪泽湖边散步,想到和林颖的现在和将来,心情一直不能平静。他自言自语地说:“我和林颖的爱,不是男女普通的情爱,而是为了党的事业,为了革命的伟大的爱!相互帮助,相互鼓励,相互安慰,使我们的事业更前进些更收获大些,这应当是我们的神圣的目标!”
因此,彭雪枫在第三封情书中,对初恋的林颖写道:
决心是果断的具体表现,我俩应为我们的前途庆幸!方式虽由于“介绍”,然而“爱”乃是由同志关系,政治条件,工作利益,方前途,特别是性格与品质相互印象诸复杂因素而自然促成的,而逐渐浓厚起来的。尤其是在击破困难,排除波折之过程中而更会浓厚起来的。倘若“轻易”而成,当不会事后回味之深长吧?比如我们的事业,要不经过艰难缔造的奋斗过程,那么巩固和壮大的程度当不如我们愿望的那样伟大吧。当然,一种小资产阶级的恋爱观,是另一种——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这究竟是小资产阶级的呀!无产阶级先锋队则不然,这首先建立在政治上,工作上,性情上和品格上,自然同样也有花前月下,然而已经不是卿卿我我了,而是花前谈心,月下互勉,为了工作,为了事业,为了双方的前途!你同意我的话吗?我想同意的吧?因为你已经在做着了。
我郑重提出:双方对对方的希望上,千万不要“过奢”,尤其是在今天,在初恋、在恋爱定局之初期。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一般人对他的爱人,是不容易看到缺点的,所以在起初,感情无限好,但日久天长,弱点逐渐暴露,感情就会淡了,因为这里头没有辩证地观察问题,更没有辨证地认识问题,当然也不会有正确的方法去解决问题了。人都有其优良的一面和缺陷的一面的,两面相照,发展其优良的一面,同时又要扬弃其缺陷的一面,主要靠自己,同时靠他人,只要对方在基本上是可爱的,是值得可爱的,那就够了。把功夫用在相互帮助,相互教育,相互鼓励上,这是我党对待同志的态度,也是恋爱双方互相对待的态度。倘若能够这样,则双方情感不仅不会越来越淡,相反必会越来越浓,以至白头偕老的。古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然后才能永才能长,夫妇相敬如宾,然后也才能永才能长!这里头包含着“哲理”的,你品品它的滋味。
在上述基本观点和基本态度之下,我们相爱了,这种爱才是最正当、最伟大、最神圣的!同时也必能是最坚持、最永久的!
林颖对彭雪枫正确的恋爱观暗暗敬佩。她与这位领导人的认识和了解,完全基于政治、党性、品格,而不是一般女同志追求的什么地位、金钱。在互相通信谈爱中,一对情人商定于9月23日晚饭后在柏树林约会长叙。①
林颖是个21岁的姑娘,长着一对明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脸上泛着淡淡的红光,容貌秀丽,举止庄重、大方,性格开朗,爱说爱笑。今天,她心里充满着焦躁、慌乱、不安,在渴望而又生怕到来的那个时间里,去迎接了那想拒绝而又无法拒绝的事情。她没有怎么打扮,穿一身不新不旧的衣服,戴着军帽,像会见首长那样来会彭雪枫。天气有点凉意,还刮着微风。林颖静悄悄的、迈着怯生生的步子,绕过一个又一个的鱼塘,走进了柏树林里。一位年轻英俊、虎将雄风的军人已经伫立在一棵柏树下.
林颖与彭雪枫在柏树林里漫步,开始了序幕式的谈话.她早就听说彭雪枫在中央苏区和长征途中的英雄事迹,微笑着说:“我在竹沟工作时,听许多人讲过你的英名和才能。那时我们①采羡慕你是一个身经百战的英雄,很想早日见到你,聆听你的教导。1939年冬天,我们一批男女青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大家渡过新黄河东进,穿过敌人几道封锁线,到达新兴集,来到你的身边,你和吴芝圃同志盛情接待我们,安排我们吃住,分配我们工作,我们女同志感动得掉了泪。后来我听到了你动人的报告,看见你那气宇轩昂、英气逼人的形象,从此很深地印在我的脑子里。”
“哈哈哈……你把我看得太高了。”彭雪枫听了林颖的评价后说,“那时我知道你们在国民党统治区终日提心吊胆,途中又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回到'家'了,见到了自己的亲人。作为一个领导干部,我应该关心你们,照顾你们,让你们感受到革命大家庭的温暖.当时,你那直爽的性格,明亮的眼睛,说话的神态,落落大方的风度,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朦胧的暮色渐渐融尽了一对恋人的身姿,仲秋的夜风送来了一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果香。两人缓缓而行,倾心交谈.月光穿过柏树的间隙,洒下一片片神秘的亮光。
月下,彭雪枫瞧着林颖那越发显得柔美的脸庞说:“自从那次夜行军见到你,了解你以后,我就喜欢你了。特别是仁和集军政委员会扩大会议后,我一直盼望能与你在一起,有你在身边,生活就充实多了,我的后半生是幸福的。”
林颖的心里也有同样的感觉。她垂下头来,犹犹豫豫地说:“师长,我心里有顾虑。”
“顾虑?”林颖这么一说,彭雪枫听来心里凉了一半,急忙追根问道,“什么顾虑呢?”
林颖说:“你还不了解我。”
“你是一位共产党员嘛!”彭雪枫说,“你聪明,豪爽,忠诚,多情,要求进步,不怕危险困难而忠于党,这是优良的品德。一个呼奴喊婢的楼房小姐,下决心放弃舒适的生活,跑到敌后受苦受难,整天和一些泥腿子打交道。这除了有远大革命理想的共产党人外,谁家姑娘能做到这一点,你还要叫我了解什么呢?”
林颖心事重重地说:“你对我的生活经历还不了解。”
彭雪枫心想,是啊,这位才貌超群的姑娘参加抗日已有四年了,怎么能不遇上这样那样的事情呢?他在一年前就听人说有些人追求过林颖。但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清楚。
一片乌云把月亮遮住了,浓重的夜色笼罩着洪泽湖畔.两人在一棵大柏树下的石头上坐下来,彭雪枫面对着林颖问道:“小颖,你能向我叙说一下吗?”
林颖默默地点了点头,坦率地向彭雪枫说:“我出生在湖北一个资本家的家庭里,从小受到家庭生活环境的熏陶,有了非无产阶级的某些意识.12岁那年,父亲患病离开了人间,母亲承担着里外家务,供我上学读书。在初中读书时,我阅读了巴金写的《家》和邹韬奋主编的《抗战》三日刊等书刊,受教育颇深,大胆地走上街头演戏宣传抗战,揭露日本鬼子的罪行,差点被敌人飞机炸死。母亲不放心,要把我关进乡下家里,找一个有钱的少爷叫我早日结婚,好好过小日子。可是我不愿意过庸庸碌碌的生活,我有爱好,我有追求,我要救国救民。于是,我偷着跑到学友家中,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参加了钱俊瑞领导的文化工作委员会第二文化队。该队解散后,我奔赴竹沟新四军留守处。不久,我和几位男女青年奉命来到你的身边,在敌后斗争中锻炼成长。两年来,有的同志多次向我表示了爱情,我既没有答应他们,又没有坚决拒绝他们,仍然保持着同志关系。这次刘瑞龙同志找我谈话,介绍我与你谈恋爱时,我很矛盾。就我自己来说,我爱你的品德和才能,可也有的人就不赞成。他们说,现在女同志与男同志比高低,你去高攀师长,能比过人家吗?我也担心和你结婚会影响我个人的发展,并害怕人们对我过分挑剔。”①
月亮从乌云里钻出来了,大柏树下一片清辉,林颖的脸庞显得分外妩媚.彭雪枫回看了看她,关切地说:“小颖,男女比高低是对的,一切美满的愿望都是建立在政治理智,情感热心,努力互助互谅之上的!地位算什么东西呢?为了实现革命的共同目标,我们结为终身伴侣,我会尊重你的独立人格的,你放心罢了。”说到这里,彭雪枫淡淡一笑,“今后你应该对追求过你的同志,保持着同志的友谊,这样人家会谅解你的.我在一封信中对你说过:特别是那些对你有了成见的人,在他们一闻风声之后,必有一番冷言冷语,一定有的。比如什么首长路线,诸如此类,你必须格外冷静,特别持重,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即便是我,难道就保证无人说闲话吗?不会的,我已经准备着以不变应万变了!凡是这样的事,首先还是决定于自己,像瑞龙同志所说的。忍耐些吧,一个风潮之后,就会逐渐平息的,注意我们的态度,我们的语言,我们的待人接物。”
林颖用恳求的语气对彭雪枫说:“我是一个参加革命较短的女同志,工作中还欠切实,骄傲自满,虚荣心较强。这些缺点更需要你耐心帮助和纠正的。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直到克服为止。”她的话完全发自内心,眼眶里闪动着晶莹的光。
彭雪枫从林颖的语气和眼神里,看到她对自己有着很深的感情,他喜欢这个纯洁、坦率的姑娘,就真诚地对她说:“我有这个义务帮助你进步,特别是帮助你纠正缺点,但也需要你依靠自身的努力来克服不足之处。只要我们都齐心协力,我相信是会完满成功的.我有时急躁、激动,有时对人要求过严,使人难堪,有时对干部态度严肃,加上某些场合的不耐烦,使人拘束,涵养不到家,这些都是希望你批评指正的.”
林颖望着彭雪枫,细心地品味着他的话,深深感到这位领导人不仅是一个无私的人,还是一个十分谦虚的人。她低声说:“你说得对,我们需要互相帮助,你已经诚心诚意地帮助我了。”
“在这方面,我做得很不够。”彭雪枫再三嘱咐道,“我希望你在政治上养成浓厚的兴趣,加强思想意识锻炼,提高思想水平,一切应从政治观点上去观察问题,做一个最实际的工作者。我希望你待人接物上不要过于锋芒毕露,大方之中含有腼腆,谦虚谨慎,对人诚恳。1936年深秋,我赴太原做阎锡山、赵戴文的统战工作时,临别毛主席叮嘱我一句话:对人诚恳是不会失败的!今后,让我们牢记这句话吧!”
听了彭雪枫亲切暖人的话,感受到他那诚恳的态度,这个平时很活泼的林颖,心里燃烧起初恋的火焰。她没有想到在抗战的伟大事业中找到了知音。
人逢喜事精神爽。
彭雪枫高兴地回到司令部。四师政委邓子恢走过来,问他和林颖“谈判”的结果如何?彭雪枫谈了姑娘的心思,邓子恢一听,劝说道:“你今年已经34岁,应该解决婚姻问题了。”
“从内心讲,我和林颖同志是真心相爱的,不想再拖下去了。但目前敌寇未灭,何以为家?爱情要服从革命的大局啊。”彭雪枫答道。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邓子恢鼓励他说,“我认为革命的利益和爱情是和谐一致的。人们在双方相爱结婚之后,精力、魄力是充足饱满的。若是军事家必打胜仗,若是诗人必得佳作,若是音乐家必得妙曲,若是理论家必得美论。像列宁在结婚之后所著的《历史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就是献给他的夫人的.你不以为是这样吗?”
彭雪枫心里想,我是一个军人,结婚后除去指挥战斗获得胜利以外,还要用辩证法写一篇或者写一本关于军事的论著,这是一个极有意义和极有价值的纪念。他说:“我记得裴多菲曾写过一首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我们把诗中的'自由'作为革命事业来理解吧。目前正在尖锐的对敌斗争中,我作为一个指挥员去结婚,总觉得有点不像话吧.”
“雪枫同志,”邓子恢耐心地说,“在中央苏区,你和彭德怀同志相约年过30再结婚,现在可不能搞独身主义呀。我希望你和林颖早日结为革命伴侣,新婚夫妇携手并肩迎接新的战斗!”
彭雪枫洗耳恭听,沉思了一会儿说:“那么就等到年底办吧。”
彭雪枫用笔名“红叶”写给林颖的情书手迹。
邓子恢用真诚的语气说:“雪枫呀,既然你和林颖同志是真心相爱,又何必再拖呢?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看9月24日办吧!”
这时,新上任的第四师政治部主任吴芝圃走进来也好言相劝,主张早日举行婚礼。
彭雪枫见邓子恢、吴芝圃一片盛情,当时不好再推,只好笑一笑,算作“默认”了.
邓子恢哈哈地笑着说:“好,笑就是最好的回答。就这样决定了,明天我派任泊生告诉林颖同志,让她做好准备.”
吴芝圃笑笑说“:我现在就去安排,保证让新郎、新娘满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