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把自己等同于一个普通的人

不能把自己等同于一个普通的人

李培桐 汉族,1926年出生,河北省安新县人。1938年1月,参加革命。1939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48年12月,任兰州化工厂军代表。1951年正式转业,在兰州化工厂任厂长。1952年,在甘肃省企业处生产科任副科长。1953年,任甘肃省计委处长。1958年,调宁夏任计委处长。1970年4月,任石嘴山钢铁厂革委会副主任。1971年10月,调任5225厂筹建处主任。1974年4月,任国防工办副主任。1978年,任自治区建设委员会副主任,兼任自治区建工局党组书记、局长。1981年,任建委主任、党组书记。1983年,任建设厅党组书记、厅长。1986年离休。

我是河北省安新县人,生于1926年4月。1938年1月参加革命,1939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86年离休,参加革命49年。我这一辈子是紧紧跟着共产党,听党的话,不怕苦、不怕死,党叫我做什么就做什么。

1937年,卢沟桥事变,日寇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国民党部队望风而逃,日本人不费一枪一炮就占领了安新县,我们村也进驻了日伪军。日伪军非常残暴,我亲眼看到他们杀人、烧房、强奸妇女,到处抓人修岗楼、修公路。当时老百姓的谚语是:“迈步上公路,抬头看岗楼,无村不戴孝,处处是狼烟。”就是说日本人到处杀人放火,没有一个村不被烧、不死人的。日本人占领安新县后,当地老百姓的生活非常困苦,反抗情绪也很强烈。虽然我当时只有12岁,但在地下党的影响下,我的抗日思想却已经很坚定了。

1938年1月,我跟着共产党员刘特参加了抗日队伍,在冀中军区第四分区第四路第一团给团长当勤务员。4月,第四路攻打安新县城,我们一团负责阻击从保定来增援的敌人。说是一个团,其实只有200多人,而且大多是当地农民,缺乏训练,装备也很差,主要是土枪土炮,步枪也有但不多,子弹也不多,仗打得很艰苦,伤亡很严重,团长吕书元负伤,政委刘鹏寿、政治部主任刘九如都壮烈牺牲了。仗打完后,全团只剩下70多人。随后,第四路整编为独立第六团,我们团长任副团长。到年底,安新县委组织一些干部去开辟新区,要找一些本地人,我就到武装工作队去开辟新区,即安新县第五区,我任儿童团团长。开辟新区是非常困难的,日伪军控制得很严,白天根本进不了村,晚上睡在野地里,成天吃不上饭,因为睡在湿地上时间长了,很多人长了疥疮。为了开展工作,区委决定将经过劝说还坚持给日伪军干事的伪村长杀掉,其中一个就是我的亲姑父。伪村长被镇压后,我们的抗日政权很快就建立起来了,后来工作就好做多了,因为给日本人据点报信的实际是我们安排的人。9月份,我和青年干事沙千里去区里开会,我们有些大意,在穿过敌人的一个据点时,被敌人发现了。那时我13岁,沙千里17岁,他跑得快,敌人就集中射击他,他中弹牺牲了。我钻进了苇子地,才侥幸逃脱。

1939年10月,我光荣地加入中国共产党。刚参加革命时,也没有明确的理想信念,更没有共产主义的概念,许多道理我还搞不清楚,但心里有一个信念:共产党是为穷人谋利益的,领导我们打鬼子的,争取民族独立解放的。我的入党介绍人叫李凤霞,她知道的比我多,入党时很简单,入党也没填表,不公开。李凤霞介绍我入党时,说:“共产党是我们穷人的党,代表穷人,要带领穷人翻身,过好日子。”就是这些说词。还有就是入党不能跟别人说,甚至家里人都不能说,其实我父亲、姐姐都是共产党员,大家互相不知道。参加革命后,在党的教育培养下,我逐渐明白了很多道理,对党有了进一步了解,共产党就是为穷人翻身做主而奋斗的,是为最广大的人民群众谋利益的。之后,我被调到县里,担任县儿童团团长。

1941年2月,冀中军分区决定让各县的县儿童团长都到晋察冀华北联合大学学习,我也是其中之一。同年8月,日本人调集7万多兵力,对晋察冀根据地进行了残酷的大扫荡,使边区人民的生活陷入非常困难的境地,到了没吃没穿的地步,华北联合大学中学部也被迫停办。中学部300多人被分散到白求恩学校和晋察冀军区工业部的兵工厂,我们20多人被分配到化工一厂。这个厂子主要生产无烟药和炸药,厂子条件很差,工作非常辛苦,工人基本上都是从农村招来的女青年,没有文化。我上过大学,有点文化知识,再加上我原来在部队待了一年,在武工队待了两年多,又是党员,所以一进厂子就在硫酸班当班长。做无烟药和炸药必须有硫酸、硝酸,没有是不行的。当时,晋察冀根据地能制造出无烟药和炸药那可以说是奇迹,太不容易了,因为条件太差了。那时的工厂不像现在的工厂条件好,厂房就在山沟里面,是用土坯垒的平房,设备除了有一台压力机外,其他都是坛坛罐罐和大水缸。我们把有底和没底的大水缸摞起来,然后用管子连在一起,一共组成了11个塔制作硫酸,我们给这种制作方法起名叫塔式制酸法。接缝用石膏抹起来,可在生产中硫酸气把石膏腐蚀得开了缝,屋子到处都是烟,呛得很厉害。因为这样的情况,工人工作两到三年,没有一个不得气管炎的,有的人甚至得了肺病。后来,工厂改为6小时工作制,即使这样,下班后工人躺在地上还喘不过气来。有些人就要求到前方去打仗,厂长批评说:“这比前方打仗还重要,前线没有子弹、炸药、手榴弹能行吗?”1944年,我得了肺结核,那时得肺结核(俗称痨病)十有九死,当时盘尼西林非常短缺,领导对我特别关照,给我用了盘尼西林。在医院住了20多天我就不吐血了,加上伙食在医院调剂得也好一点,我挺过来了。但肺结核真正治好是在1950年,那年我的肺结核病二次发作,住了7个月的医院,用了链霉素、雷米芬等药才算治愈。

到了1942年,边区的生活更加困难。我们工业部的各厂都断了粮,我们就吃黑豆、野菜和树叶。黑豆本是喂马的饲料,但就是黑豆也吃不饱,吃黑豆时间长了,人都拉肚子。这一年的冬季没有发棉衣,我们穿的衣服被硫酸气腐蚀破得用针线都缝不起来了,只好用麻绳捆起来,这真是叫吃不饱、穿不暖。当时,晋察冀军区唐参谋长来厂里视察,看到这种情况后非常感动,他答应给我们解决粮食和衣服。后来给了我们一些绿豆和工作服。但就是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工人们依然很乐观、很努力地工作,按期完成了生产任务。到了1944年,我们厂子一个月能制造出上万发的手榴弹、5万多发子弹,生产的炸药、子弹、手榴弹基本满足了晋察冀边区军队的需要,还供给一部分民兵,为抗日战争作出了重大的贡献。说实在的,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如果没有坚定的理想信念,说什么也挺不过去的。

1943年4月30日,工业部打来电话,通知说保定来的敌人可能要偷袭化工厂,要求我们立即坚壁清野,迅速转移。我们把能坚壁的设备坚壁好后,天已经黑了。连长让刘排长和我出去侦察敌情,我们出工厂走了3华里就碰到了敌人,返回去报信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就打了两颗手榴弹,一方面阻止敌人前进,更重要的是为厂里送信。我们回到厂里后,连队已经转移到山上去了。敌人占领了厂子,同时占领了制高点白驼岭,包围了清虚山。天亮后,上面通知我们到红草洼集合,两架敌机在我们上空盘旋侦察,白天已经走不了了,我们一直等到天黑,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转移到了红草洼。清点人数后,连长张德耀分析了敌情,说我们已经在敌人的包围圈内,不能集体行动了,大家化整为零,分散转移。我和韩润卿、张宗奇等8人钻到了一个山洞里,我们排长季刚和苏更民、李金章在另一个山洞里。天亮以后,敌人开始搜山,苏更民也是硫酸组的,因为做硫酸,他的气管不好,经常咳嗽,一咳嗽就被敌人发现了,敌人用枪往洞里打,打不着,就弄了很多柴草堆在洞口烧,苏更民、李金章硬是被呛死在洞里,排长季刚冲出山洞后,被敌人刺倒后抓去了。我们8个人在山洞里整整蹲了5天,没吃没喝,敌人撤退后,我们才出来。这次扫荡,我们连队牺牲了4人、被俘2人、失踪1人,工厂被夷为平地,烧得光光的,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1943年秋季,日伪军4万多人又对晋察冀边区进行残酷的扫荡。这时我们的手榴弹、炸药、地雷都比较多,我们在厂子周围和能够进厂的道路上都埋了地雷,当时埋了有上千颗地雷。一个厂子周围埋了上千颗地雷,那就很可观了。有一种地雷叫子母雷,埋的方法不一样,空雷在上面,实雷在下面。为什么要这么干呢?因为日本人要探雷啊,探出来后他要起雷啊,他起的是空壳雷,他把空壳雷一起,底下的雷就炸了。同时,我们把路挖得乱七八糟的,让敌人探雷也不好探。二厂的旧厂的雷群一次就炸死了五六十个日伪军,我们新厂这面敌人就没敢进来。在这次反扫荡中,副连长方真带领我和常发去侦察敌情,了解敌情后,连长让常发回去给连队送信,常发说他晚上走路害怕,不想去。我说:“我去吧。”其实我也很害怕,不是怕鬼而是怕狼。我们这里到连队要走十几里山路,夜间路又不好走,十几里山路最少也得走一个多小时。那时候狼很多,白天狼都到处跑。我走出去没有二里路,就碰上了狼,如果往回返二里路很快就跑回去了,但往前走还有八九里路呢,我心想我要回去,谁会相信有狼,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把情报及时送到,后果不堪设想。我就把枪背起来,硬着头皮往前走。我走得快狼也走得快,我走得慢狼也走得慢,搞不清到底有几个狼,也不敢往后看,心里害怕得很。山里有老百姓砍柴避雨的洞,我比较熟悉地形,我想干脆到洞里把石头垒起来,拿枪打它,把它打跑再走。但我到洞里后,却不敢开枪了,因为敌人离这里不到十里路,我如果开枪的话,就会把敌人引来,那就会造成重大损失。我想我是共产党员,宁可叫狼吃了也不能把敌人引来,所以我就继续走。上了山后,碰到山上的流动哨,狼就跑了,由于送信及时,连队及时安全转移。寇环玉排长没跟连队转移牺牲了。这次反扫荡我们连队牺牲了4个人。

反“扫荡”结束后,我被评为战斗英雄。1944年我得了肺病后,领导把我调到工业部,给石书记当秘书,主要是管文件。晋绥军区工业部部长蒋崇■带着几个人来晋察冀化工厂参观学习,临走时说晋绥军区要建化工厂,要求给他配备一些熟练的工人,并提名要我去。军区马上给工业部打了个电话,让我到晋绥去。我夜间赶到军区,第二天早上就出发了。我是河北人,说老实话也真不愿意长途跋涉去晋绥,但我还是服从了组织的安排。当时,我给蒋崇■提了一个条件,我说我到晋绥去,把厂子建起来以后,就让我到延安去学习。蒋崇■说:“没问题。”我就高高兴兴跟着走了。但是厂子开始正常生产后他就不兑现我的要求,不让我去学习了,给我提了硫酸股的副股长。晋绥的条件好多了,起码有电,有抽风机、鼓风机这些设备。

我印象最深的是三见贺龙的情形。1947年3月,胡宗南的部队占领了延安,我们工厂迁到了黄河以东的临县,但老厂要留守一部分人,在敌人没来之前尽量多生产一些硫酸,我就留下来负责生产。突然,贺老总的警卫员来了,是贺老总看到工厂还冒着烟呢,就让警卫员过来看看,怎么工厂还没有搬走啊。警卫员来了后碰上我们一个班长丁济堂,问:“工厂怎么还没搬啊?”丁济堂问:“你是干啥的?你是当兵的,我也是当兵的,铁路巡警你管不着我这一段!”正说着呢,贺老总到了。大家没见过贺老总,但却见过他的画像。贺老总问丁济堂:“你看我是谁?”丁济堂一看这不是老总吗?“我是贺龙!”他吓得撒腿就跑。回来告诉我说:“贺老总来了!”我赶快出去。贺老总一见我就问:“你们这里谁负责?”我说:“是我。”“怎么没停工,没搬走?不是让你们迁走吗?怎么没迁?”我说:“主要的都迁走了,我们还想多生产点硫酸,所以我留守在这。”“敌人离你们只有二十里了,什么都不要了,立即把你们的行李都带上过黄河!”贺老总到黄河边时留了一条船,留了一个警卫员,说:“工人不到船不能开!”

过了黄河后,贺老总还在码头上问大家:“你们谁是支部书记?”我说:“我是。”“你们有多少党员?”“五十几个吧。”“什么,五十几个!”贺老总把眼一瞪, “哪有这么回答问题的,五十一?五十九?不是差了八个吗!”接着又问:“有没有地主党员?”我说:“没有。”“没有,你怎么知道?”我说:“我从履历表上看,没有地主党员。”“你家是什么成分?”因为有点胆怯,我说:“我也说不清!”“我给你评评。”我说:“我家里有9口人,12亩地。哥哥、姐姐都在外面工作,父亲是村长。”其实,我是胡说,我12岁离开家,根本就不知道家里有多少地,解放后才知道家里有四亩八分地。 “那谁种地啊?”“有爷爷、嫂子。”“那老的老,小的小,能种地吗?”我说:“雇个短工呗!”我也是信口胡说。“哦,原来你家是经营地主!”贺老总不经意开了这么一个玩笑,这个玩笑对我而言可不简单。1948年秋天,晋绥根据地开始土改,厂里也开始了“三查”。有人说:“李培桐没话说,贺老总给评的成分,是经营地主,这还说啥!”就给我划了个经营地主,党内外的职务一律撤光,这还是次要的,要扒掉衣服回家考验。当时,就有家在陕北、山西的人被评为地主成分后就扒掉衣服走了。可我是河北人怎么走啊!我们厂长是保定人,厂长说:“李培桐家是地主,不太像。13岁入党,就是地主,对他有多大的影响,又是河北人,长途跋涉怎么走!”就没有轰走我。这下厂长倒霉了,很多人说厂长包庇地主。过了一些时候,贺老总来了。我立即上前把马牵住,贺老总下了马,说:“哦,你就是那个小支部书记啊!”我说:“我已经不是支部书记了!”“咋啦?怎么回事啊?”我说:“老总给我评了个经营地主,现在我的党内外职务都被撤光了。”“胡闹,把狗腿子叫来!”怎么把狗腿子叫来呢,我们厂长是保定人,他在贺龙干校任教务主任,贺老总是校长,所以和贺老总很熟悉。过去不是保定衙役多吗,人们常说“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因此,贺老总见了我们厂长叫狗腿子。我到厂部给厂长说“老总来了”。见面后,老总说:“你们怎么这么胡闹,他是地主吗?”厂长笑着说:“老总评的能错吗?”“你胡闹!”老总一句话,又给我恢复了职务。为什么我说这个呢?说明老总对我们军工战士的爱护,你说他多忙啊,硬是在码头看着我们过了河他才走,不过河他不走。1953年,贺老总到甘肃视察工作,我第三次见到了贺老总。

1948年12月,我被抽调到职工大队随军西进,我们接管过西安、兰州。到兰州后,我任兰州化工厂的军代表。1951年,我正式转业,在兰州化工厂任厂长,转业时西北军政委员会给我发了“人民功臣勋章”“解放华北纪念章”和“解放西北纪念章”。1952年我到甘肃企业处生产科任副科长。1953年在甘肃省计委任处长。1958年调到宁夏计委任处长。1962年到城套局任副局长。“文化大革命”期间,我被关了一年零两个月的“牛棚”,造反派说我是走资派、假党员,还说没有见过13岁的党员。我说:“你们没见过,可那时冀中多得很,县儿童团团长没有一个不是党员的。”1970年4月,我到石嘴山钢铁厂任革委会副主任。1971年10月,我调任5225厂筹建处主任。1974年4月,到国防工办任副主任。1978年,任自治区建设委员会副主任,兼任自治区建工局党组书记、局长。1981年,任建委主任、党组书记。1983年,建委改为建设厅,我任建设厅党组书记、厅长。1986年离休。

回首我的人生经历,我感觉是无愧的。我12岁离家参加革命,13岁入党,风风雨雨几十年,虽然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事迹,但也是认认真真、兢兢业业地在本职工作岗位上为党和人民的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做出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如今我已经离休,离休以后我的理想信念没有退,我担任了十年老干部支部书记,也积极参加社会活动,2001年我被评为全区离退休干部优秀党员。作为一名党员,我时刻牢记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按照党章的要求严格要求自己,任何时候都不把自己等同于一个普通人,坚定理想信念,为党和人民的事业不懈努力,处处起到模范表率作用,用自己的一言一行影响周围的人,教育好我们的下一代,使我们党的优良传统一代一代传下去。

口述:李培桐

采访:饶彦久 惠卫明 刘 志

整理:惠卫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