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宇

父亲在基层

吴 宇

十几岁撑起一个家,二十岁担起一个单位的重担。父亲,已年近花甲,染过的黑发越发显出了眼角沟壑的突兀。他似老黄牛,躬耕在基层。

我们父子俩喜欢走路,走田间的小路。我也喜欢父亲讲很多事很多理儿,我揣测不出有意无意,但能肯定的是,我一生都不会忘怀。

父亲上小学时,尽管只要一块钱的学费,但贫困不堪的家庭还是难以承受。父亲爱读书,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只能靠着优异的学习成绩申请减免学费。写字用的笔也仅有一支,一不小心丢了便会遭祖母一顿严厉的责骂。父亲排行老大,什么活儿都要他去干。早晨他要去山上割满满的一背篓草,回来后烧饭,叫弟弟妹妹起床,洗完了锅碗瓢盆才去几里路外的学校上早自习。父亲在童年时期是没吃过饱饭的。长幼尊卑,先给爹娘盛一碗米饭,再给小妹盛少点米饭加红薯,给二弟一半米饭一半红薯,最后到了父亲自己,剩下的全是红薯。以至现在吃饭,父亲一口不沾红薯。当时考入师范学校是了不得的事情,全区一共才三个人考入师范学校,村里边天天用大喇叭广播。父亲只想着,可以吃国家粮了,不向家里拿钱了。一分钱夹在书里面好久都舍不得买个路边的油饼子,几个月存下来还给家里边几块钱。读师范的时候,父亲还穿着爷爷的衣服,一点也不合身,一双破布鞋补了又补。旧虽旧,他总能收拾得整洁精神。父亲说,那时候啊,吃饱穿暖就很不容易啦。父亲每每讲完都是厚重坦荡地笑一笑。

父亲顺理成章地当上了教师,当时年轻有干劲儿,后来做了校长。父亲接过来的是一个快支撑不下去了的乡镇学校,那时乡里也成立了一所私立学校,这样一来就加剧了学校生源的紧缺。父亲便亲自带老师们分组挨个村的招生,一两人要走完两三个村。父亲也带上我到处走,所以那个镇我是自小走遍了的。现在倒记不清了,只记得我们四川盆地的六七月份,暑气蒸得人发软,劝了半天的人家也没说同不同意上学。

母亲是个直性子,总对父亲说:“为学校做那么多,谁又记得你什么?从来没看过女儿的作业,也从来不关心女儿的考试成绩。”父亲是不在乎付出的,他说只求自己心安,活得坦荡。但对我,我看得出他是愧疚的。有次母亲当着面问我:“幺儿,你问问你爸爸他知不知道你在哪个班。”父亲只是笑了笑。母亲还时常对我说:“嫁过来时,你爸一穷二白,只有一张桌子,还是摆在办公室的。”想来那些年的爱情什么都可以没有。

时光飞逝,父亲的白发似乎一夜之间布满了头。2008年,我读初二,我们班有128个同学,一个年级有这样的三个班,不大的初中竟挤下了八九百人。汶川地震来临时,我们正在午休,父亲在一楼的办公室写材料,对面坐着一个老师,父亲责怪老师摇桌子,老师说他没有动,他就知道是地震了。出来看时,一栋栋楼左右摆着响着,宿舍的大门紧锁,学生们还在午休,开门的老师紧张得连钥匙也拿不稳,半天才把大门打开,全校学生无一例外地都集中在操场上。各班清点人数后确认没有遗漏没有伤亡。我在这边学生的队伍里站着,看着父亲在那边集合着老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泪流满面。教学楼的瓦顶损坏了,且余震太频繁。放了假的那段时间里,我几乎是吃完饭就跟着父亲往工地上跑。父亲说必须天天要监督着,这些事情是马虎不得的,又争取修建新的教学楼,让学校的教学环境更好一些……

父亲似乎已用尽了毕生力气,累了。当听到父亲脑积水住院时,我竟做不了任何事,为什么那些沉重和病痛不留给我们啊!他吃了那么多苦,还要为整个家继续操劳。

今年,我的家乡通了高速公路,转眼就能回到那个乡镇学校。我真的很想回家好好看看父亲这一生用心血换来的一砖一瓦,和父亲走走田间的小路。

(作者为宁夏大学人文学院2012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