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坦白强奸事实(小林武司)

第四章 坦白强奸事实(小林武司)

曾参加过中日战争、太平洋战争的日本老兵,愿意坦白自己曾经进行性侵害的人可谓凤毛麟角,现住广岛县的小林武司(81岁 )便是其中的极少数者之一。

当我问他:“为什么您要不断地发表这方面的证词呢?”小林略为踌躇后直言:

强奸之类的暴行,对于我们这些日军士兵而言,可算得上是日常行为,然而很少有人愿意将其公之于众。日本从不公开日军在侵略战争中的丑陋面孔,只说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为了使后人不再重蹈覆辙,我愿意将自己曾经做过的难以启齿的丑恶罪行公布于世。

一、走进兵营的普通青年

小林于1920年9月生于广岛县芦品郡的一个农家,三兄弟之中排行老二。父亲是上门女婿,在小林五岁时撒手人寰。其后,母亲和祖父成为主要劳力,耕作部分土地,其余部分出租他人,后来也曾做过谷物商人。由此,小林有幸读完初中,毕业后供职于神户的一家药品批发店。他回首当年道:“那时学校和社会的整体风气都认为,大和民族的日本人是最优秀的民族,而朝鲜人和中国人却地位低下,只能从属于日本人。我个人隐约也是那样认识的。”

小林20岁时通过了征兵体检,从1940年12月开始,在广岛县福山接受了三个月的新兵教育。1941年4月开赴中国湖北省荆门市,分配到第39师团232联队第一大队机枪中队。小林在驻地遭中国军队袭击,身负重伤后住院半年有余。1942年4月22日,病愈出院回到当阳的师团本部。人们逢他便说:“你回来的正是时候”,第二天他就随部队踏上了浙赣作战的征途。浙赣作战的最大目的是清剿浙江一带的敌人——中国国民党军队,摧毁其主要空军基地,以阻止美国空军由此飞往日本本土实施大轰炸。

日军自浙江省杭州向江山方面西进。江山是座由四面城墙围起的大城镇,小林的机枪队自7月至9月,一直驻扎于此。依据大本营 决定,这一带的铁道等所有物资均已被日军接管。当初江山城内食品丰富,然而随着军队的长期屯驻粮食供应日渐短缺,日军只好组织人员去近郊农村“征收”粮草。小林犯下的悔恨终生的强奸罪行便发生在此时此地。

关于这一点,我曾直接从他本人那里听到详细的证言,但由于年长日久,我在采访时发现小林有关细节的部分记忆已模糊不清,而且还出现了一些前后错乱的现象。有鉴于此,下面我就将小林在抚顺战犯管理所撰写的《手记》转载于此。虽然撰写《手记》时,距离事情发生已经过去14个年头,但据小林本人说:“《手记》的记述更加准确。”

二、兽欲:杀死病中父,轮奸看护女

1942年8月上旬,浙赣战事正酣,驻扎在浙江省江山县城的矶塚大队木村中队以掠夺为目的,对城南约12公里处的一个村庄进行了扫荡。以下一下就是我——小林一等兵——当时所犯滔天罪行的真实纪录:

当部队行至村边墓地,中队长木村一夫中尉站在坟茔高处,用望远镜凝视前方许久,或许是因为早上雾气太重看不清远方,他气急败坏地命身边机枪手桑田:“来,给我扫他一梭子!”嗒嗒,嗒嗒嗒嗒……机枪的扫射声打破了晨曦中的宁静,群雀惊飞,村中一片骚乱。中队长挥舞战刀怒吼一声:“进村扫荡!”士兵们恨不得一口把村子吞掉,如同野狗扑向猎物似地争先恐后冲向村里。砸门、砸家俱、以及夹杂在士兵怒骂中的农民哭喊声不绝于耳。

一直像蝮蛇般从坟包后面四处张望的老兵村上猛然喊道:“小林,跟我来!”我如同被弹簧弹起似地站了起来,跟随村上不顾一切奔向村子南侧,闯入了一农家。房门关着,但用枪托一推便开了。村上整了整钢盔,一面四处张望,一面小心翼翼地进了屋子。炉灶里冒着呛人的烟,锅里的饭也烧糊了,显然刚才还有人在这屋烧饭。

这时从里屋传来一阵痛苦的咳嗽声,“哎,这里有人!”我们走近一看,只见房门紧闭,我狠狠地踢门,喊道:“开门!开门!”但屋里除传来不停的咳嗽声外,没有任何回应。

村上和我骂了起来:“畜生,怎么不开门啊!”我们用尽全力,终于撞开了房门。借着微弱光线环顾四周,我俩不约而同地喊了声“太好了!”村上馋猫似地咽了口吐沫,又用手背擦掉了流到嘴边的鼻涕,皮笑肉不笑地说:“这可是个嫩妞!”他命令我:“先把那个老家伙干掉!”

屋内躲着插翅难逃的一老一少,老人躺在床沿咳嗽不止,旁边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姑娘守在老人身边看护。虽因极度的不安和恐惧,她浑身不停地颤抖,仍将老人挡在身后。此刻,屋内花瓶里散发着鲜花的芳香。

当看到屋里只有病重的老父亲和年轻的姑娘后,我们的紧张一下子消失了。这时我被姑娘从衣袖露出的纤细双手和胸部隆起的乳房所吸引,眼里闪着充满兽欲的凶光。我把枪挎到肩上,一点点地蹭到床沿,紧盯着姑娘的脸,突然用力摸了一下姑娘的前额。姑娘用力推开我的手,重新盖了盖父亲身上的被子。

老父亲看上去已年逾古稀,雪白胡须长满下颚,他轻轻地握住女儿的手,痛苦地喘着气。

村上对我说:“喂,把这个半老不死的老家伙赶出去,这里就是我们的天堂啦!” 说完朝老人大吼:“喂,起来!快起来!”去拉枕头。然而病人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并不开口。“怎么?竟敢小看老子!”村上说着把枕头一扔,脚蹬床沿儿,摇晃那老人的病体喊道:“你这个该死的老家伙,起来,快给我起来!”我也跟着骂道:“你这个该死的糟老头子,竟敢目中无人!”猛然伸手去掀翻老人的被子,但姑娘紧抓不放,说:“父亲有病!”射来愤怒的眼光。我说:“这家伙,给他软的,他反到给你来硬的!”说罢用枪托“咚咚”地狠砸地面,骂声:“混蛋!”将姑娘连同椅子一脚踢翻。只听她“哎哟!”一声尖叫,立刻又站了起来。她没有去擦拭泪水,紧咬嘴唇,怒目圆瞪。

我把目光转向老父亲:“你这畜生,好大的胆子!”说完用枪托猛扎他的前胸。“我、我,不能起来!有、有病!”老父亲咳嗽不断,呼吸困难。女儿忍无可忍,怒不可遏,用力推开枪托,扑到父亲怀里,边揉老父的前胸,擦拭老父胸前的痰迹边说:“父亲有病,起不来!”此刻,她那饱含热泪的眼睛仍然怒视着我们。

外面传来了猪的嘶叫声、鸡的悲鸣声,与砸家俱的叮当声及士兵们的怒骂声,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

我急不可耐,用袖子揩去额头汗水,拔出寒光闪闪的刺刀,抵在姑娘胸前。霎时间,姑娘脸色苍白如纸,充满泪水的脸抽搐了一下。但是,她那紧抱老父的双手却没有一丝松动。

老父用干瘪的手拂去女儿的泪水,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女儿悄声细语。女儿听后略显踌躇,终于点点头,起身从床下拉出一只陶罐,放到我们面前,陶罐里面放着几个鸡蛋。我鼻子哼了哼说:“这点儿破玩艺,也想来搞交换?别他妈的拿咱当傻瓜!”抓起陶罐摔在了床上。鸡蛋可能是为生病的老父亲积攒的,一下子全被打碎,蛋黄在地上流淌。

兽欲大发的村上一直心烦意乱,在屋子里气急败坏、坐立不安,见什么砸什么、遇什么踢什么,并时不时地偷看外面的动静。他突然挽起衣袖,扯下蚊帐怒大骂:“老不死的,你还磨蹭什么!”一脚踢在老人头上,老人痛苦地惨叫一声,恶狠狠地瞪着村上说:“我有病,是好老百姓!”话音刚落,他已瘫软如泥,颤抖不止。“浑蛋,你还没完啦?!”村上抓住老人瘦弱的胳膊,将他连同被褥一起拉下床铺。老人仍然拉住床边,想站起身,腹部又被村上从侧面狠踹一脚,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地。女儿立刻跑过来蹲在病父身旁。老人脸色铁青,一边痛苦地扭动身子,一边示意女儿赶快逃跑,但是女儿摇头不从,并将脸埋入父亲胸前。出于悔恨和愤怒,她一面伏在父亲的怀里、一面嚎哭不止。老人毫无掩饰地恶狠狠地瞪着村上。

“他妈的!这个该死的老家伙!”村上口喷飞沫,额涨青筋,用力将钢盔砸向老人,一边狂叫:“杀死他!”一边粗野地抡起身边木凳。女儿出于忿怒和反抗,昂起头怒视村上,以自身的瘦弱之躯遮住老父亲。我说:“这妞还想反抗!”话音未落, 已用坚硬的军靴将姑娘一脚踢开,又向老人头部猛砸一拳。老人不停地呻吟,突然挺直了身躯、毫无恐惧,大骂一声:“日本鬼子!”鲜血染红了他的满头银丝,但他却紧握手中布鞋,朝我扔了过来。女儿依旧紧抱着老父不放,用忿怒的眼神狠瞪着我。

我边说“他妈的!”边将刺刀插在床铺上,紧抓姑娘头发,一心想拉开她。只听姑娘惨叫一声,但她更用力地紧抱父亲。这时村上野蛮地骂我:“你这浑蛋!该这么干!”说罢他把枪扔给我,双手抓住姑娘两只脚,用力地甩来甩去。姑娘两只脚乱踢乱踹,村上的脸和手也着实挨了几下。村上边“啪啪”地吐唾沫边将姑娘的两脚高举,朝姑娘的下腹狠踢了一脚。姑娘 “哎哟!”一声惨叫,翻倒在地,但她仍想伸手去拉老父的衣襟。村上立刻抓住姑娘手腕,大喊:“¬喂,你还磨蹭什么!快把老家伙弄出去!”

就在我拽起老人一只脚的瞬间,他却猛然踹了过来,我一边骂道:“该死的老家伙,看你再厉害!”一边朝他连踢了好几脚。老人每挨一脚,都露出忿怒反抗之情,不久他终于闭上了双眼,瘫软在地。只听女儿一声惨叫,胸前的双手不停地颤抖,她已被打倒在床铺上。

听到村上骂道:“还磨蹭什么!”我抓住被鲜血染红的老人头发,将他拉出屋外,掷在院中的一块石板上。吼道:“你这老不死的,竟然这般费劲!”正呼呼喘气,屋里传出了村上“给我看好门!”的呼喊声和姑娘忿怒的尖叫声,以及衣衫的撕破声、坛坛罐罐的砸碎声……。

我在嘟囔:“妈的!好事都是你的,老子来给你当傻瓜!”就在这时,见到老人口喘粗气,手脚也在不停地抽搐。他猛然睁开眼睛,刚好与我的目光碰到一起。“这个顽固不化的老家伙。怎么?还敢用眼瞪我!”我气不打一处来,用枪托痛打老人,同时又用军靴狠狠地朝他胸口踩了下去。只听“咯崩”一声,老人口吐鲜血,一动不动了。我说了声:“见他妈的鬼去吧!”一脚踢翻了尸体。

不久,村上搭拉着撕扯了的衬衫衣袖,裸露前胸,肩挎刺刀,口喘粗气,从屋子走了出来,见到我立刻说:“你去吧!”进门一看,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姑娘的前额和脸颊,她拉过撕烂了的衣服尽量遮盖住胸部,红肿的双眼告诉我:此时她已怒火中烧、悲痛欲绝。而此刻的我,却犹如难耐兽欲的一只狂犬,猛扑上去占有了姑娘。

事毕,我走出房间,见村上在那里一边吸烟,一边拿出从姑娘那里夺来的手绢在眼前晃悠,说:“这就是我们的最佳战绩!再去看看有没有下一个猎物。” 女儿不知何时跑了出来,扑到在老人怀里,大声呼唤着:“爹!爹!”并试图抱起老人。当她看到石板上的那摊黑血块儿时,撕肝裂肺地大吼:“日本鬼子!”此刻,村上和我完全被姑娘那大无畏的气概所震慑,哆哆嗦嗦逃离了现场。

进村扫荡的日本士兵们腰带上吊着老母鸡,继续追逐着其他猎物。中队长得意洋洋地坐在树阴下的椅子上,但他却不敢正眼看村民,他也惧怕碰上他们的愤懑目光。然而,仍然官气十足地说:“就抓来这么几个人,怎能搬运那么多战利品?再去附近村庄扫荡,抓些人来!”

在这次扫荡中,我们殴打、杀害了一位无辜的病中老人,又蹂躏了他的女儿,我们无端地破坏了他们的和平幸福生活。我就是那个时期的杀人贵!是恶魔!现在,我却生活在他们的父母兄弟的怀抱之中,并且得到自他们的热情照顾,每当我思及至此,一股强烈的愧疚之情就涌上心头。该死的战争!我们绝不会再为天皇、财阀这帮家伙们拿起杀人武器了!

我的前途只有一条;沿着中国人民用鲜血铺就的真理之路,迈向全世界劳动人民奋勇前进的和平之路,不断前进。除此以外,别无其他选择!

(转引自季刊《中归联》第六期,1998年8月)

三、坦白滔天罪行

1945年日本战败后,小林做了前苏联的俘虏,羁押在哈萨克斯坦共和国的卡拉干达,从事繁重的体力工作。1950年7月,被移送给中国抚顺战犯管理所。上述《手记》就是小林自1956年2月开始,用了大约一个月时间,是在“旅行参观”中国各地后完稿的。小林与其他战犯一样,参加了认罪坦白运动,公开了许多罪行,并进行了反省,如自己如何在扫荡中,以机枪射杀慌乱逃命的人群,如何不断地掠夺居民财物……等等。然而他始终没能坦白自己“强奸女儿并杀死病中老人”的罪行。小林说:“虽然这件事一直烙印在自己的心中,但由于一则强奸是可耻行为,再则我自信它是永远不会暴露,所以当时并没有坦白。”

“旅行参观”的第一站是抚顺煤矿,与煤矿毗邻的平顶山便是日军于1932年9月16日屠杀了约三千村民的杀人现场。平顶山惨案中,全村只有一个叫方淑荣的人幸免 ,她为“旅行团”讲解大屠杀那天的情景。她首先介绍了她全家的被杀经过,最后她说道:“我对日本军国主义有刻骨仇恨,但对于你们这些人我不怀仇恨,快些回国,去建立起属于你们自己的幸福家庭吧!”

小林对笔者说:“听到方淑荣的话,我十分感动,当时我就想:不该把强奸和杀死病中老人的罪行藏在肚子里带回日本。”

后来他们又去了沈阳、北京、南京、汉口、上海、广州等地,进一步知道了日军犯下的滔天罪行,亲眼目睹了中国人民遭受的肉体的、精神的痛苦事实。在此期间也曾聆取了一些人对日军暴行的控诉,但都和方淑荣一样,没有责怪小林他们这些日本士兵。小林说:“我与这些人接触后,最终下定决心坦白深埋在心中的那桩罪行。”

结束“参观旅行”回到管理所,小林立即到吴浩然指导员那里,交待了藏匿已久的那桩罪行,并为自己这“迟到的坦白”致歉。吴指导员和蔼地说:“看来这次旅行使你受益匪浅,学到不少东西啊!”不久,小林将自己所犯的罪行归纳整理成一篇文章,名曰《兽欲》——即前面所介绍的那片手记。小林至今仍清楚记得:吴指导员接过小林的《兽欲》后,大加赞扬:“这才是真正的坦白!”

小林悄悄地对我说:“其实我还有五、六次强奸罪行。当时只要出战讨伐,总认为干那种事是理所当然的。”这种事见不得人,总要有人看门,所以总是两、三个人伙同行动,实际上犯的全是轮奸罪。

因为小林他们的这些行为都是在“敌性地区”(敌后抗日根据地)犯下的,被轮奸的妇女可杀可不杀,小林说:“我们可从没杀过。”

当笔者问道:“其他日本士兵如何呢?”小林说:“多数士兵进村扫荡的目的,就是抢夺物资和强奸妇女,老兵几乎都曾犯有强奸罪。”

小林经过抚顺战犯管理所这所学校的学习,终于认识到自己的过错和丑陋。他认为,将自己曾经犯下的滔天罪行公布于世,正是自己责无旁贷的历史使命。

最后,小林平静地如是说。

日本士兵在中国各地犯下了罄竹难书的滔天罪行,但几乎很少被公之于众。说实在的,我也真的不愿意让自己的家人知道,但为了不让日本重蹈覆辙,只好横下一条心,决定亲自公开自己曾经犯过的滔天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