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以“试胆”为名(三神高)

第三章 以“试胆”为名(三神高)

“马上就要进村啦,加把劲儿!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耳边传来分队长的骂声。那时我热得难熬,大汗淋漓,全身有如落汤鸡。腰挎刺刀,前后又背着装有120发子弹的弹匣,几乎走不动了。时间是1942年8月上旬,当时我还是个新兵。

三神高(现居山梨县,80岁)在医院的一间小房间里,面对35个医生、护士和事物人员,略显紧张地开始了他的证言。

一、只值一分五厘钱的新兵

三神于1921年5月出生在山梨县西八代郡的一个大家庭,家中有祖父母、父母及五个兄弟姐妹。自家约有一町二反 的土地,除耕作水稻外,还栽桑养蚕,据他自己说,当时在村里生活还算不错。三神在家里排行老三,自14岁高小毕业后,一直在家帮忙干农活。

20岁接到征兵令,并于1942年1月编入位于千叶县佐仓的第64部队。在那里,只接受20几天基础教育便开往中国,2月上旬到达山东省济南,被分配到独立混成第10旅团炮兵中队,接受新兵教育。三神回忆那段“教育”时说:“那时可真把我整苦了。我是负责照看马匹、清扫马厩。老兵经常找我的碴儿,说什么‘没有扫好!’、‘马脚没洗干净!’就连寒冬腊月,也要把洗马脚的水泼到我的头上。有时他们大吼一声“动作太慢!”接着就是一记耳光。而且还常常对我们新兵说:‘你们这些家伙,只值一分五厘钱,一张征兵明信片的价格,要多少有多少。你们知不知道,一匹马还值好几百块呢!”在这里,新兵们毫无尊严可谈,远不如马值钱。

1942年4月,独立混成第10旅团被编入新编第59师团。三神被分配到该师团第53旅团第42大队步兵炮中队,继续接受新兵教育。新兵教育结束后,三神辗转于各警备地区。

本章开头所述,便是三神跟随600多人的大队人马,初次参加“新兵教育讨伐”时的途中情景。那次从临清走了70多里,这一带八路军与农民关系紧密。据说大队要去扫荡的村庄,凡是有八路的村子,人都已跑光了。

二、掳掠丈夫和爹爹

三神朦朦胧胧走了好久,看到远方有一处周围都是枣树林的村子。他心想:绝不能在这里爬下!竭尽全力跟上队伍。大队包围了这座有100多户居民的村子。分队长向三神等新兵命令:“男人全部抓起来!牲畜全部带走!出发前把所有房子烧掉!”此时,三神心想:我得主动立功,给肩上添几颗星,哪怕多一颗也行。他想起出征临行前,家乡人都是手挥太阳旗送自己出征的。不能不立功、添星,这是使命!!

他和同是新兵的伊藤、大林三人冲进村子。在人们的怒吼、悲鸣中他也听到了混杂其中的鸡、猪的叫声。三个人首先进了一家,在水缸里埋头喝够了水。突然,东面田间传来一声“哞”的牛叫声,“牛在叫,那里一定有人!”大林话音未落,三个人已向那里跑去。来到田边,他们发现前方50多米处有一男一女,还带领一个孩子,牵着一头牛正顺着一条浅沟在逃跑。三神立刻端起步枪“啪啪”地开枪威胁,三个人还想跑,三神又打了几枪,他们吓得蹲在了沟里。

三神等人跑过去用枪对准他们。男人晒得乌黑,是个30开外的壮汉。三神问:“你是不是民兵?”男人答:“不,我只是个农民。”他结实的手紧紧抓住牛缰绳,妻子靠近大汗淋漓的丈夫,递给他毛巾。大林见此骂道:“嘿!装什么洋蒜!”向女人肩上狠踢一脚,女人晃动一下,央求丈夫保护,男人把女人挡在身后,怒视三个日本兵。“把缰绳给我!”三神怒吼,男人以坚决的口吻说:“不行!” 牢牢抓紧缰绳。大林从旁边用拳头猛击那男人的脸,男人晃了晃倒下去,女人站在男人前面阻挡,三神一把抓住女人头发将她拉倒,女人全身颤抖,扯住三神的腿拼命哀求:“牛不能给,你们把牛拉走了,我们就活不成了!”三神说:“咱不管这些,咱们是奉命干事,这牛非带走不可。”边说边照准女人的乳房踢了一脚。女人捂着胸部哭喊:“那是俺家的牛啊!”原来站在一旁的七、八岁男孩儿此时一头扑进母亲怀里,母子俩一起嚎啕大哭。三神骂道:“这个讨厌的崽子!”使劲用军靴向男孩儿的头部踢了一脚。男孩儿头破了,鲜血直流。母亲又哭又喊,紧紧抱住偎在怀里的儿子站了起来,嘴唇发紫,哆嗦着喊了一声“鬼子!”并狠狠地向三神吐了一口唾沫。

三神对那男人说:“你得跟我们到长官那里去一趟。”他和另外两个日本兵押送男人,并带走了那条牛。母子俩哭哭啼啼地追赶他们,但是,那农夫和妻子说了几句话后,义无反顾地跟上日本兵走了。

三、日本鬼子的仇最终必报

三神将男人带到训练新兵的教官(少尉)面前报告说:“这小子化妆成农民准备逃跑。”教官问那农民:“你说!八路军哪里去了?!”那男人只是说:“俺是老百姓,什么都不知道”。分队长边用十厘米宽的皮带向农民的肩、背、脸胡乱抽打,边问:“你是不是民兵?”农民弯扭着身子,反复地说:“俺是老百姓,根本不知道什么民兵、八路军。”距这个农民五米处,另一个农民被捆绑在梯子上灌水拷问。

三神听到分队长问教官:“挑不挑了他们?”因为平时分队长就讲过:“三神优秀,挑人时让他打头阵”。三神领悟到要杀人了。他浑身哆嗦不止,担心地问自己:“我有杀死这样一个壮汉的本事么?”但是他又回想起出征离家时父亲和乡亲们挥旗送别的情景,头脑中又萌生出另一个念头:“我必须干得漂亮些,如果连个人也杀不好,那就名声扫地了”。

三神回忆当年的情景说:“分队长向我发令:‘三神一等兵,你把这个家伙挑了。先把他绑到那边的枣树上’”。三神把那男人带到村南的茂密枣树林时,那里已挖好了一个坑。正准备将那男人捆在枣树上时,那男人说:“死,算不上什么,让我先抽袋烟”,教官准许了。农民坐在枣树下,美滋滋地吸他那烟袋,呆望着远方天际。三神慑于男人的凛然气概,虚张声势地喊:“你这个臭种地的,快吸,快!”向那农民肩头猛踹一脚,结果,反而遭到男人肌肉的反弹,倒是自己跌了一跤,招来围观士兵和军官们的一阵嘲笑。

农民不慌不忙地吸完他的烟,然后站起身来,满腔仇恨地喊道:“孩子,别忘了替爹报仇!”分队长夺过农民的烟袋摔在地上,朝他的脸打了几拳。又命令三神等人将那男人绑到枣树上,正要为他蒙住眼睛,那男人大吼道:“我不要这玩意儿!你们这些日本鬼子,最终一定会向你们报仇!”

三神紧握步枪,从十几米外边喊“杀呀”边冲了过来,他的刺刀刺穿了农民的右肩、鲜血外涌,但男人咬紧牙关,忍住疼痛,瞪大双眼,怒视三神。分队长大骂:“你他妈的刺他哪儿啊,你这样能刺死他么?” 用皮带照准三神的头抽了过来。三神再次冲锋,这回却刺到农民的左腕,农民依然怒视三神。分队长怒骂:“混蛋!往胸部戳!” 三神进行第三次冲锋,这次刺穿了右下腹,鲜血喷出体外,染红了三神的军服。农民依旧紧咬牙关,拼命忍住痛。

这时教官命令:“新兵们,冲上去!”新兵蜂拥而至,纷纷向男人刺了过去。男人肠子外溢、浑身是血,但双眼仍然瞪着日本兵。最后,见他以极端仇恨的表情,拼出全身力气,大喊一声“鬼子!”脑袋一歪,垂了下去。新兵们并未就此罢手,继续按长官命令乱刺,直到把他捅成蜂窝。十米开外的枣树上,绑着刚刚灌水拷问的那个农民,同样被新兵刺死。两具尸体当即掩埋在坑中。

四、同样生在农家

三神在日本战败后经前苏联西伯利亚地区的拘押,于1950年7月被移送到中国抚顺战犯管理所。当初他想:“我怎能算是战犯?一切全是遵从命令干的,我算做了什么坏事呀!”他终日自暴自弃,难以自拔。随着学习讨论的深入,三神逐渐认识到,尽管自己也是农民,却站到了日本侵略者一边,欺压中国人民。同时也认识到:自己在日本军队中被彻底剥夺了人的尊严,受尽压迫,但是自己却在欺压更弱势的中国人民,甚至随随便便地将他们杀害。

静谧的房间里回荡着三神的证词。最后,他泪流满面,从嘴里一点一点地挤出话来,断断续续地说道:

夺走人家至爱的丈夫和父亲……毫无理由地抹杀过着和平生活、热爱劳动的中国农民的生命……,惨无人道地对待留下来的母子……。同属生在农家的我……竟然干出这等恶行……我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向人家谢罪……。